106.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貓撲中文)「總監,我們到了,把車開進去接您嗎?」
「不用,我沒多少東西,你們等我一會兒,我過去就行了。」
「好的。怕路上堵車,我們最好現在出發。」
「好,我知道了。」
我眯著眼環視了一圈房間,確保打掃得滴水不漏,哪怕法醫來做痕檢也查不出端倪之後,才拉著行李箱退了出來,輕輕關上了門。
噓——
我怎麼敢讓公司的車開進來?
這裡是可是沈城出了名的反腐倡廉突出「貢獻」小區,之所以得這個名號,是因為以前住在這裡的達官貴人如今半數「落馬」捐了軀,另外一半也匆匆搬走,低價甩賣了房產,售價連炒房最高峰時期的一半都不到。據說住在這裡的官員,檢察院一抓一個準兒,所以大門口常有眼尖的老百姓有意無意地轉悠,等著抓點蛛絲馬跡好拿舉報獎金,今天進出個閑雜人等,明天就能傳出個煞有其事的來龍去脈。
裡外里有無數雙眼睛盯著,而我們公司派來的車又總是張牙舞爪地囂張,不是品牌和型號昂貴得駭人,就是車牌號引人注目,進出必定會招來猜疑和追問,過不了幾天大概全沈城的圈子裡都傳開我住在香寶路的幾棟幾號,到時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踏破門檻挖人送禮。
要是按照我自己的意願,那我寧可住在許苡仁的小公寓里,反正不佔他多少空,最多半張床就足以慰平生。
可偏偏我和公司簽了安保協議,任職期間時刻允許並且配合開展二級以上個人安全防護,我實在受不了住在許苡仁公寓里的時候每天看著一群保鏢面無表情地花式換裝、不停地上下電梯,一個月不到就逐戶買下許苡仁左鄰右舍的房子,佔領他們那個小區的物業、門房、外賣、甚至樓下的便利店售貨員的職位,最受不了的還是每次我剛一到樓下門禁,就「恰好」有人進出幫我把門打開——再這麼下去我連鑰匙都要生鏽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真以為許苡仁瞎?
不得已,我搬到了公司指定地點之一的地方居住。我知道許苡仁遲早會回去上班,所以選的是地圖上標註的幾處中距離沈醫附院最近的一處房子,貨真價實的城中花園,什麼該有的、不該有的風光景緻都一應俱全,最重要的是全小區無死角攝像頭24小時接入安保系統,免得一群保鏢整天跟在我旁邊神出鬼沒。
選好之後,公司副總微笑著對我說:「李總監,這一年來辛苦了,改天把你的證件原件拿來,讓艾秘書去幫你辦下手續,這套房子就當是年終獎。」
——年少的時候總想著名揚天下、走到哪都能呼朋引伴、得萬人敬仰,發了論文恨不得把名字寫到封面上,唯恐許苡仁看不見。如今我自食其果深受其擾,現在只想安靜地住在這裡,不需要任何人知道我是誰,就這麼悄悄地、悄悄地住著,又怎麼能讓我們公司那些跟拍電影一樣的豪車開進來呢!
路中間蹲了一隻中華田園貓,黑白黃雜毛,坐在地上和我兩廂對望。
我戴著墨鏡支著箱子,站在它對面點了一根煙。
它看見明火也不閃不避,我覺得它一定本事不小。
這裡再怎麼折價甩賣也仍是全沈城市區房價最高的住宅,哥哥我花了二十幾年才混到這來,你個小傢伙也能在這住,可以的。
英雄相惜,我決定給它一份見面禮。
我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玻璃小棕瓶,將裡面剩餘的白色粉末輕輕磕在了地面上。
這裡面的主要成分是西地那非,放在藥店叫做萬艾可,放在路邊小店叫做偉哥,當然裡面還摻雜了許多其他東西,上到非洲紅蜘蛛秘魯嗎咖,下到人蔘鹿茸巴戟天。
這小小一瓶不過數克重量,可為了把副作用降到最低,讓藥效穩定可控,提高其熱穩定性還要保持無色無味,我不知道曾熬了多少個晚上。
我只混在許苡仁的飯菜里用過一次,而且我知道,我再也不會用它了。
一陣風吹來,那一小坨極細極輕的見面禮還沒來得及被野貓品嘗,就被風吹得煙消雲散。
我屈指一彈,將最後的罪證丟進了垃圾箱。
那日我不擇手段,都是被社會和許教授逼的。
不自誇地講,我看得出許苡仁真的喜歡我,否則以他的性格不可能陪著別人一起哭一起笑一起睡大覺,但我從天下萬卷詩書中翻出了千鍾粟、黃金屋、顏如玉,卻唯獨沒有翻出「男兒媳」和「男婆婆」的相處之道。
每次我和許苡仁去見他父母,去的時候如膠似漆纏綿悱惻,回來的時候他就對我退避三尺,連床上被子都多出來一條。我思前想後怎麼也不明白,明明見面的時候大家相談甚歡,甚至師母還親自給我夾菜,看我的眼神就跟看她親兒時一樣,為什麼許苡仁回來之後就像換了個人呢?
雖然不能立刻想明其中緣由,但好在我記憶力夠強,可以在腦海中反覆重放當時的畫面。在回想了千百遍后我終於有了靈感,似乎每次許教授看許苡仁一眼,許苡仁就有意無意地離我遠一點?
我一直以為許教授是有慢性鼻炎之類才喜歡鼻子出氣,原來不是嗎?原來他的哼哼也是有蘊義的嗎?這真的是他親兒才能聽懂的暗號啊。
許教授想幹嘛?表面上同意我們倆在一起,背地裡讓他兒子別碰我?免得我黏著許苡仁,將來甩脫不掉?
難怪許苡仁只和我摸摸、親親!
許教授是想活活憋死他親兒,還是想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會不會瞅准機會挑我的毛病,然後把我一腳踹開,加以宣揚還是找個姑娘傳宗接代好,火速把許苡仁就地□□?
這個辦法還真不錯,別人未必適用,但是對許苡仁這種不是他收治的病人他也能惦記上心的人來說,「責任感」一詞的殺傷力剛好能擊潰他的防線。一個月的時間足夠改朝換代,我只能未雨綢繆,在出發前搶灘登陸,一勞永逸。
藥粉我用冷電碾處理得非常細,灑在了一片菜葉上,許苡仁有強迫症,看到一盤菜里有一片葉子躺得不規整肯定會先夾那一片。
他邊吃還邊漫不經心地問了我一句:「你怎麼不吃?下毒了?」
從他入口時起不過五分鐘,藥效逐漸發作,我用和平時並無太大區別的威逼利誘一暗示,他就跟我進了屋。
可是把許苡仁拉上了床,我就後悔了。
他和平時的反應很不一樣,有些失控,但一直在極力按捺隱忍,始終皺著眉頭,一種身體本能和精神意志天人交戰的神情直白地寫在臉上。往常我們倆要在床上較好一番勁兒直到兩人精疲力盡,像兩隻剛學會打架的小狗般按咬拉扯、交佔上風,那天晚上,他卻按著我的手,粗聲低喝道:「別動。」
我心驚膽戰地回頭看去,許苡仁還是那麼好看。
二十歲的時候驚鴻一瞥,三十歲了仍叫人過目不忘,穿著衣服衣冠楚楚,脫了衣服也有真材實料。
他覆在我身上汗流浹背的樣子是我見過最美的風景。
事後,我並沒有想象中的甜蜜和滿足,反而只覺心慌意亂,強顏歡笑。許苡仁看起來也不知所措,甚至忘了幫我釋放,只顧查看我有沒有受傷,接連幾次對我著說對不起。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我覺得我糟踏了他。
或許我應該再等等,等到他自己願意的那一天。
小區位於市中心的市中心,堵車是家常便飯,今天也不例外,開了好一會兒也沒開出幾步路。
小助理看著窗外寸步難行不知還要堵多久的架勢,蹉跎一番終於開口:「總監,您看,要不要換個地方住?副總給您安排的那套城外的別墅已經裝修好了,隨時可以搬過去,環境非常好,而且附近人少,安保工作也更好做一點,杜總工就住在您隔壁一棟……」
我看了看錶,估計時間應該來得及,道:「我在這住挺好的,上班也方便,不搬了。」
小助理不解地撓撓臉:「副總不是說您可以不用天天去公司嗎?您根本不用擔心上班方不方便啊。」
小助理二十齣頭,新調來不久,我不知從何開始解釋,只好對他笑了笑。
回望繁華街道,兩年時光恍若一夢。
在外人眼中,周圍的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應該圍著我轉,我要做什麼事情,那麼把資源都先讓給我准沒錯,我要去哪裡,提前封路清道也不為過。
只是他們不知道,我的心卻圍著另外一個人轉個不停,從以前,到現在。
有上班癮的當然不是我,而是許苡仁。哪怕我每天要去月球上班又有什麼要緊,但我不能讓他因為我而每天更加早起和晚歸。
再說光是向他避重就輕地解釋為什麼要住在這裡已經夠我消耗腦細胞的了,忽然又冒了套別墅出來,讓我怎麼說?換做別人,有可能對豪車華宅歡天喜地,但要是對許苡仁說,恐怕他又要默不作聲地一頭扎進書堆里懸樑刺股。
何必呢?那種雙方懸殊的壓力我承受過數年已經足夠,何必再讓他也承受一次呢?
出了市中心車才跑得上速度,但抵達機場的時間依然有些晚,好在是公司的專機,我的團隊和同事都已到位,在辦理了相關延誤手續之後飛機準備起飛。
我給許苡仁發了一條信息,關上了手機。
一個月啊。
別說一個月了,自飛機起飛的那一刻起,許苡仁,我就開始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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