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隨便坐,我收拾一下。」
許苡仁住的地方兩室一廳,一廚一衛。他一個人住綽綽有餘,但是屋裡忽然多了個快跟門框一樣高的李超越,好像把客廳的燈光都擋得不太亮了,往哪走都有他投下的陰影,存在感比所有傢具摞在一起還高。
房間里的日用品一直井井有條,唯一有些凌亂的是隨處可見的書籍。
許苡仁有點強迫症,有些書要買上兩三本,或是兩三個版本的,恨不得每個房間都放一本,包括廁所。想到就隨時能看,否則總懷疑自己記錯了細節或者漏掉了關鍵點。
手術室內常用的器械他家裡也備了一套,儘管他基本功已經很熟練了,沒事兒的時候還是會練一練,只聽說過怕手生,沒聽說過怕手熟的。手術過程雖然不追求快,但是必須得「能快」。
客廳的茶几上放了一個玻璃罐,裡面是五顏六色的糖紙包裹著一顆顆圓溜溜的糖果。
李超越大大喇喇地往沙發上一躺,掂了掂玻璃瓶:「許哥,這誰的喜糖?」
許苡仁:「你見過送喜糖送這樣的?」
「哦,對。那是誰給你的?河邊的那個?」李超越仔細看了看商標,「還是法國的。」
許苡仁:「我自己買的。」
「我怎麼這麼不信呢,你會沒事兒給自己買這個?」李超越不見外地拔開蓋子捏出來一個,拆開丟進嘴裡咂了咂味,「我替你感受一下她的心意。」
許苡仁:「……我自己買的。」
李超越:「就是一般的水果糖啊。送巧克力我知道,她送你這個幹嘛?」
許苡仁:「……」
許苡仁平時不住的那間卧室被當成了練習室,桌子上擺放著他練手的工具,從止血鉗到各種鑷子和剪刀一應俱全。有時他自己乍一看都覺得像恐怖電影里的場景,更何況李超越?
他把東西都收進了托盤,找了個抽屜裝進去。
李超越在客廳轉了一圈,喊了一聲,「許哥。」
「怎麼了?」許苡仁合上抽屜,又到處檢查了一下。
「這是什麼?」李超越舉著一件東西站在門口,「你這什麼收藏愛好啊?」
許苡仁覺得一腦門兒都是汗:「……八音盒,怎麼了?」
屋裡怎麼這麼熱?他轉身打開了窗戶,秋天的夜風又太涼了,吹得他一個哆嗦。
「我問的是這裡面。這是妥布黴素吧?托百士?還是典必殊?別告訴我這八音盒買來就這樣。」李超越對著光看了看,「這什麼意思,許哥,你長針眼還要紀念一下么?」
說著,他還擰了擰發條。
一鬆手,八音盒裡就傳來了《致愛麗絲》的悠揚旋律。該奔跑的小馴鹿按著既定軌道開始歡快地奔跑,該紛紛揚揚的雪花開始不要錢似的紛紛揚揚,唯獨中間原本是一個芭蕾舞小人原地旋轉的地方,現在卻被一個撕掉了標籤的白色小藥瓶所取代,直上直下,連個雪人也不像,實在談不上什麼美感。
那瓶還未拆封就已過期的眼藥水,是他無處安放的漫天思緒留下的鴻泥雪爪。
「你才長針眼。」許苡仁把八音盒從他手裡拿了過來,「我做著玩的,粘的不結實,別捏上半截,可能會漏水。」
「沒漏啊。」李超越看了看自己兩隻手一點水沒有,感覺上當了:「許哥,能採訪一下你把藥瓶做進八音盒的心路歷程嗎?」
「閑的沒事了你。」許苡仁打發他,「趕緊洗澡去吧,給你掛了個新毛巾在門后。」
李超越心無芥蒂地應了一聲:「好嘞,那你別忙活了,我看你床挺大的,咱倆湊一間睡就行了,省得你還要再鋪個床……」
夜風吹得許苡仁背後一涼。
他連想,也不能順著這個思路往下細想。
就算現在兩間卧室的其中之一被宇宙黑洞吸進去了,他也絕對不會和李超越住一間呀。
一個寒門學子,能從一座小縣城走出來,考進全國一線大學,又進入世界前五百強企業的幾率是多少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絕對不會讓李超越身上有一點兒包袱,是來自他的。
從行為,到想法,都不行。
李超越應該和他的名字一樣,展翅翱翔,飛得更高更遠,擁有更多更美好的。
「許哥,你床這不挺大的么。」李超越擦著頭髮倚在門口,「軟嗎?」
許苡仁:「那你在這屋睡,我去隔壁。」
「別別,這不是鳩佔鵲巢嘛。我去我去。」李超越一邊走一邊嘟囔著,「好可憐啊,好久沒睡過這麼軟的大床了啊……」
許苡仁心想,我把這床劈了燒柴也不會讓你和我睡一起的。
李超越洗完澡穿的還是來時的衣服,隨便他等會兒愛怎麼穿還是怎麼脫的睡,反正一人一間誰也不礙著誰的事。
許苡仁也去沖了個熱水澡,被蒸汽蒸得有點迷迷糊糊。一出來看到客廳地上腳印沾了水變成了一道道的泥印之後,他的強迫症又發作了,拿著拖把輕輕地沾了點水開始擦,盡量不弄出動靜。
「許哥。」屋裡的人又開始喊他。
許苡仁嘆了口氣,他還以為李超越睡著了呢,在這兒悄聲悄氣的。
「怎麼了?」
李超越大喊:「這個是什麼東西啊?」
……這熊孩子又看到什麼幺蛾子了?
「又什麼是什麼?」許苡仁把拖把扔一邊,朝李超越房間走了過去,挽起袖子準備好好教育教育他不要亂拿別人家東西。
他猛地一推門,沒想到那人就在門口,差點沒把門撞到他身上。
李超越的外褲t恤夾克都被脫了個乾淨,全身上下就剩一點方片布料包裹著關鍵部位,手裡拿著一個20多厘米長的s形金屬條問:「許哥,這是幹什麼的來著?」
許苡仁痛苦地閉了一下眼,一時竟不知是先叫他滾回被子里去還是先問他東西哪來的了。
「你給我提示下,我好像在哪見過。」李超越還端詳著,問道,「你提示兩個字,我肯定能想起來。」
這東西他不是和器械都一起收起來了嗎?怎麼會跑李超越手裡?
許苡仁扶額:「擴張器。」
「啊,對,尿道擴張器。這是男用的還是女用的來著?」李超越自言自語,手指腹摩挲著一端,「這麼長,肯定是男用的,這是恥骨彎曲的地方,這頭……可以伸進膀胱里吧。」
許苡仁看著他坦然自若站著的樣子頭疼無比:「你冷不冷,先進被子里去!這個……哪來的?」
李超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好奇問道:「你枕頭底下啊。許哥,你把這個放枕頭底下幹嘛?好玩嗎?」
這不是睜著眼說瞎話嗎?且不說這間屋他根本就不住了,這從床單到枕套到被罩,無一不是他剛從櫥子里拿出乾淨的換上的,怎麼可能抖了半天看不到這麼明顯的東西?
關鍵是他怎麼可能會用這個?
「玩個屁,我剛才放抽屜里了,你不拿它能自己跑枕頭底下去?」屋裡的窗戶還開著通風,許苡仁看著都替他覺得冷,「趕緊穿衣服,要不就蓋被子,你這要感冒了。」
「那也是你沒事兒把它放在家我才能看得見的啊。你會用這個嗎,許哥?」李超越似乎又萌生了探索自己的興趣。
許苡仁已經能預測到他說「會」之後的對話,李超越肯定會說「怎麼用怎麼用」、「教教我教教我」,於是他乾脆一把拿了過來:「不會。」
「你不會用啊?」李超越意外之後反而來了精神,「我會啊,許哥,你一說擴張器我就想起來怎麼用了,我教你啊?」
許苡仁:「……」
李超越開始教育他:「這種能在自己身上實踐一下的,就在自己身上試試嘛,再給病人用的時候就能了解病人的感受了。來來,咱倆試試。你去燒點水煮煮,先消個毒。」
「不試,不煮,不用你教,睡覺。」許苡仁拿著金屬條就要轉身出門。
李超越的大長胳膊一把就把門按上了。
他埋怨道:「許哥,你怎麼一點探索精神都沒有。」
李超越穿著衣服的時候顯得高瘦,脫了衣服之後身上肌肉分明得拍張照就可以拿去當挂圖……和許苡仁夢裡一模一樣。
兩人面對面,肩肩相距不足50厘米,這麼近的距離許苡仁儘可能地屏住呼吸,好像一喘氣就會吸入荷爾蒙過量引發昏厥似的。
他把金屬條遞還給了李超越,真誠地叮囑他,「你拿去自己探索吧,煮也行,抽屜里也有酒精棉。等會兒出了事直接打120,別喊我。我困了,要睡覺。」
他是真的由心理到生理地感覺到頭暈目眩,地球已經不適合人類生存了。
李超越的手壓在門上一點放鬆的意思都沒有,忽然低聲說道:「咱倆就純學術的研究一下不行嗎。那我讓你練手就是了,不在你身上試,你怕什麼?」
怕什麼?往外看看吧小夥子,他的天都快要塌了!
許苡仁越來越覺得呼吸困難、交流障礙、意識模糊、呼之不應,再這麼下去就要插氧氣管了:「我怕我失手打死你。這玩意早就學過了,我還用在你身上試?趕緊給我讓開。」
「你這不是會嘛!那就讓我試試唄,我手很巧的。」李超越更開心了,不知死活地拿著金屬條往許苡仁褲腰正中的下方附近戳了一下,「我慢點還不行嘛。」
「你!……你知不知道什麼叫『自主自願,科學合理』原則?再惹我,我結紮了你。」許苡仁撥開他的手,「起開。」
李超越不屈不撓地嘗試著:「許哥……」
客廳忽然響起一陣刺耳的鈴聲,就是最古老的那種座機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一聽到這個聲音,許苡仁就像冬天在火爐旁昏昏欲睡的時候忽然屋門被「砰——」地推開,冷風呼啦啦地灌了進來,回頭一看外面的狂風暴雪,頓時就回神清醒了。
「讓開!」他一把拍掉李超越橫在門前的大長胳膊,拉開了門出去接起了電話。
「喂……好,師兄,我馬上回去……好的,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