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五
?(貓撲中文)那年背著「污染源」回到寢室,許苡仁一覺醒來頭暈腦脹精神不振,鼻腔隱隱作痛。要不是還開著窗戶,加上有兩台轉頭風扇徹夜勞作,他毫不懷疑自己會吸入中毒。
他準備下床把門也打開對流一下,散散屋裡的「沼氣」。剛一起身,就看到對頭床的那位趴在被子上睡得正香——褲子卻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夏天的被子雖然薄得像個擺設,但是團成一團的話還是有些體積的,此時正被沉睡的龐然大物壓在下腹,頂起了臀部一個高高的弧度。
昨天晚上看了正面,今天大清早起來又看了背面……真的得去買個眼藥水滴一滴才行。
不過……
其實誰沒有啊?誰還不幹那回事啊?
但許苡仁走到藥房門口,覺得自己有點矯情的時候為時已晚,藥房的大哥熱情招呼道:「同學,哪不舒服啊?」
「針眼。拿瓶妥布黴素滴眼液,謝謝。」許苡仁愈發覺得自己多心且無聊。
大哥閉著眼一伸手就從櫃檯里拿了一瓶出來,又問:「還需要什麼?」
「那個……解酒的葛蜜,拿一瓶。」
拎著暖壺、早飯回了宿舍,還沒到門口就看到宿舍門大敞著。
他走的時候明明把門帶上了,難道是風吹開的?李超越睡得昏天暗地,那雪白的光景豈不是「任君觀賞」?
許苡仁快步走進寢室,卻沒想到李超越正人模人樣地坐在凳子上,屋裡還有另一個人。
「喬哥。」許苡仁鬆了口氣,打了個招呼。
喬木說是他們的輔導員,其實也是他們的師兄,平時經常「走街串巷」地來聊天,大家都管他叫喬哥。
「嗯,苡仁啊。」喬木朝他點了個頭,繼續跟李超越聊著,「我當然尊重你的選擇,但是這件事,其實你還可以考慮一下。」
李超越頭髮亂得跟雞窩一樣,神情卻肅然正經:「喬哥,我真的考慮好了,我只能把籃球當作愛好,不想打職業的。想去CBA的人那麼多,人家教練就是客氣客氣,也不一定真的就差我。」
喬木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吧,那你好好休息,少喝點酒,你看這一屋子酒味。」
「哎,喬哥,哪天你有空咱幾個喝去唄,這點算什麼,我睡一覺起來全蒸發了,我送送你。」李超越穩穩地從凳子上站起身,做了個跳起投籃的動作跳著出了門,「我還能喝呢!」
許苡仁從口袋裡掏出來葛蜜飲料,擰開蓋子自己一仰頭喝了下去。
太甜了。
李超越把人送到樓梯就回來了。
許苡仁遞給他一碗粥,說道:「喝粥。喬哥來找你幹嘛?」
李超越大喝了一口:「哥們兒發達啦!一個俱樂部的教練昨天來看我們比賽,問我願不願意去打CBA,年薪說是有幾百萬!幾百萬吶!」
許苡仁面無表情:「你還沒去呢,哪來的幾百萬。」
「哦,我就光想想,也覺得爽啊,跟做夢似的。」
「你沒答應?」
李超越眨眨眼:「沒有啊。」
許苡仁無語:「……不是幾百萬嗎?為什麼不去?」
李超越三口兩口喝完了湯,又拉過來許苡仁桌上的包子:「許哥,你這吃得完嗎?我幫你吃兩個……那什麼,咱不是宣誓了要為醫藥衛生事業奮鬥終身嘛。」
許苡仁已經在食堂吃過飯,乾脆把包子推了過去:「打幾年回來學還能接著上,到時候拿著錢想讀什麼就讀什麼。」
「終身就是終身,少了幾年那還叫終身嗎?」李超越邊吃邊道,「而且,為什麼叫『對抗類』競技體育啊,那就是要對抗啊,你知道我去了還能全須全尾地回來?我要少點什麼,斷了點什麼,還能拿手術刀、看顯微鏡嗎?」
許苡仁斜了他一眼:「會不會好好說話,別胡說八道。」
「反正就是不去。一想到好幾百萬,我就覺得爽,再一想到我剛拒絕了幾百萬,就覺得更爽了。我能是那種為了幾百萬就背棄自己誓言的人嗎?」李超越吃了一口包子,「我當然是,但是他出現的不是時候啊,我最想打籃球的時候是高中那陣,這都已經過去了,現在正想好好學習,他來跟我說這個。」
「哦。」許苡仁整理了下書本,「我去圖書館了,這些你都吃了吧。」
「謝謝許哥啊,等我掙了幾百萬請你吃好的。」
許苡仁腳下一個踉蹌。
「許哥,我脖子都疼了,十分鐘到了嗎?」昔日叱吒球場的中鋒如今奄奄一息泫然欲泣,虛弱地哼哼著。
許苡仁透過鏡片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這才十分鐘就疼了,我看你頸椎也有毛病。換個姿勢,左側卧。」
李超越在崩潰的邊緣:「難道不是十分鐘到了就能去廁所了嗎?」
「你想象一下,剛泡了十分鐘,你有了便意,但是宿便還未完全軟化。這時候去廁所相當於你的疼痛等級跟早晨差不多,而且便意更強,忍都忍不住。哎,這條腿屈膝……再屈,擺好姿勢你的壓力會小一點……嗯,可以了,再躺十分鐘。」
李超越一手捂著肚子:「不行不行,這個姿勢更難受,我覺得我……我要……失、禁、了……」
「相信科學,失不了。」許苡仁拿薄被給他輕輕蓋了上去,「實在覺得不行你可以拿手堵住,反正現在我也看不見。」
李超越立刻把兩隻手放在床頭:「本來可以,但是你這麼說了我還能把手放被子里嗎……你肯定覺得我在用手堵著。」
許苡仁站在他背後無聲地笑了笑:「你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是。」
李超越絕望:「我再也不吃飯了。」
「吃是可以吃,要吃得健康點。」許苡仁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思慮過重——不是說要搞一輩子研究嗎,再這麼下去你就是強行縮短研究時間了。」
李超越小心翼翼地嘆了口氣:「我當時真應該去賣羊肉串的。」
「國家一級獎學金獲得者是——」副院長在主席台上抑揚頓挫地宣讀著。
許苡仁看了看坐在身邊的男生,明明離得這麼近,每天同進同出地上課自習,甚至吃飯洗澡,就差沒上廁所都同步了,為什麼他的成績總是領先自己一截?
這一截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卻正是「天才」和「努力的普通人」的距離。
台下一片屏息凝神,副院長宣布:「臨床醫學系——林琅同學!請上台領獎!」
許苡仁吃了一驚,立刻轉向另外一側。
隔著幾個座位的位置上,那有一個囂張而凌厲的男生,美得過分的臉上掛的總是目空一切的表情,好像什麼都不屑一顧。頭髮染成時髦的棕色,一起身,全場就響起了雷動般的掌聲。
皺著眉目送那個男生上了主席台,許苡仁低聲問:「超越,上學期年級第一不是你的嗎?林琅才排多少?怎麼能輪得到他?」
李超越笑了笑,拍了下他的肩膀:「特殊貢獻。喬哥已經跟我說過了,沒事。等會兒勵志獎和院系級的有我。」
寢室的陽台上一地的玻璃酒瓶,許苡仁對著窗口看月亮數星星,聽著李超越在旁邊胡吹海侃。
「你慢點兒喝啊,等等我。」李超越按下他的手,「就咱倆,你飈給誰看。」
「喬哥跟你說了嗎?林琅他有什麼特殊貢獻?」許苡仁數夠了星星,終於分給了身邊的人一眼,在那雙亮晶晶的眼中好像又看到了幾顆星星。
李超越哈哈一笑:「都說特殊了,能說明白那就不叫特殊了。你怎麼還惦記著這事兒呢,我都不在意了。」
「貢獻?」許苡仁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嗤了一聲,「他不就是仗著家裡有人?」
李超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點聲,別在這兒說,隔壁都能聽見。許哥,你別這麼較真兒嘛,裡外里也就差了幾百塊錢。」
許苡仁撿了窗台上一個啤酒瓶蓋彈他:「這是幾百塊錢的事嗎?」
小瓶蓋砸在那副結實的身軀上,李超越就跟被蒼蠅腿蹬了一腳似的毫無感覺:「是不是第一,是不是國家一級,我其實沒那麼在乎,名都是虛的。你換個名字想就好了,比如,你想他拿的那個是辣白菜獎,我拿的這個是炸冷麵獎,是不是沒多大區別?所以我覺得這也就是幾百塊錢的事。」
李超越打了個酒嗝,繼續道:「老想著別人給了你什麼名號,說你是第幾第幾,活得多累呢?人活著,就該有一個自己的目標,有一個夢想,沿著這條路堅定不移地走下去,走在這條路上的時候,你就覺得其他什麼問題都只剩下本質的那點兒東西了——比如他比我多拿的那幾百塊錢。你說林琅這熊孩子,拿了錢也不請吃飯就回家了,這麼招人恨呢。」
許苡仁真是煩他這沒心沒肺的樣子,在心裡白了他一眼:「他能好意思開口嗎?佔了你的一級獎學金,還反過來請你吃飯,放誰誰去?」
李超越還真是把「沒心沒肺,活著不累」貫徹到底:「我去啊,白吃幹嘛不去。」
許苡仁氣結:「你的人生目標就是白吃白喝?」
「白吃白喝是終極目標,基礎目標是『為醫藥衛生和人類身心健康奮鬥終身』,」李超越舉著酒瓶子說得頭頭是道,「等奮鬥到一定地步就可以白吃白喝了。」
許苡仁還以為他喝高了,隨便扯了一句:「去學校門口開個燒烤店吧,自己白吃白喝還豐富醫學院學生的餐桌,也算貢獻醫學事業了。」
貓撲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