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七
?(貓撲中文)二人沿著老洋橋的河堤走著,這條路一面是各種特色飯店,另一面是燈紅酒綠的酒吧、桌游、撞球街,中間隔著夜裡黑得像墨汁一樣的新河,倒映出兩岸五彩斑斕的燈光。乍一看過去像是徹夜不休的遊樂場,也是年輕人聚會或者約會的首選。
「電影好看嗎?」許苡仁看著笑得直揉臉的周蕾問道。
從剛才在電影院開始就笑個不停,和其他觀眾發出笑聲、喝倒彩的聲音也很同步,反倒是他自己每次都沒反應過來。
「好看啊!」周蕾津津有味地評價道,「有一種尷尬的笑點,師兄,你不覺得看這個很降溫嗎?」
「哦。」許苡仁心想,原來「尷尬」也是一種笑點嗎?
這是一部翻拍的電影,舊版的他很多年前草草看過,現在除了幾個經典的場景之外早就記不得了,現在再看這部新作,總感覺到處都是刻意模仿的痕迹,演員走到該說什麼台詞的位置上說什麼台詞,該做什麼動作的時候做什麼動作,品不出多少味道,更別提笑點了。
「師兄,你喜歡看什麼類型的電影?」
周蕾是隨便問問,還是在準備下一次邀約呢?
說到看電影,他之前有段時間喜歡看醫學有關的懸疑類題材,後來有一次看到演員在手術台邊交叉走位,把無菌單拉過來又拉過去,心裡膈應得他當場關了網頁,以後再休息的時候乾脆從教授那借了些錄像帶觀摩。
所以他要說喜歡看什麼樣的電影?解剖實例嗎。
許苡仁只好說:「太忙了,不怎麼看電影。」
周蕾忽然好奇地看向他,問:「你的手……哪裡不舒服嗎?」
「嗯?」許苡仁下意識地舉起手看了看。
「從剛才吃飯的時候開始,你好像就一直在看手。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有嗎?」
吃飯的時候手就放在餐桌上,可能確實多看了幾眼。電影院里有點無聊,又不好意思看手機影響周蕾,大概無意識地做了做手指操,憑空找著止血鉗套在無名指上轉動的感覺……
說起來,隔著雙層橡膠手套給李超越檢查,其實是一點味道都不會留下的,他還有什麼可看的?
許苡仁握拳搓了一下,把手放了下去,「沒不舒服,可能是習慣了。」
周蕾吭哧笑了,「許師兄,你好敬業,跟老師一樣。」
許苡仁輕輕點了點頭,表示對母親專業的贊同。
周蕾又問:「許師兄,你平時有什麼愛好嗎?喜歡做什麼?」
愛好?
當一個人有目標的時候,只想朝目的地走去,哪還有什麼愛好?或者說,這一路上都是他的愛好。
許苡仁認真地回答:「說出來我怕嚇著你。」
周蕾眨眨眼:「……師兄,你可以說說看,我膽子還算挺大的,不一定會被嚇著。」
許苡仁看了一眼周蕾一邊說著不怕、一邊咬嘴唇的樣子,找了個委婉點的說法:「有時間就練練基本功。」
「呼……我還當是什麼呢,這個可以理解啊!」周蕾鬆了口氣,「我聽老師說,你已經是主刀醫生啦?」
每次回家的時候,父母不問,他也不會主動提起工作上的事。許苡仁沒想到母親知道他的近況,不禁愣了一下,答道:「不算,我做的都是小手術。」
很久之前,從他懂事的時候起,他就知道自己長大以後要當醫生。
雖然那時候還沒想過自己將來具體會做哪種醫生,但是因為父母和家裡的遠近親戚都從事著相關工作,所以他一直也以此為目標。
高中畢業的時候成績還不錯,考進了遠近聞名的沈城醫科大學,無悲無喜,似乎一切理所應當,水到渠成。
報到時他想著,他能做的就是在這裡好好學習,儘力提高自己的專業水平,就這樣和消毒水打一輩子交道。
入學第一天開班會,不知是輔導員喬哥的演講太煽情,還是十幾歲的男生太熱血,等到讓大家上台做自我介紹的時候,一個坐在最角落的男生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大步走到講台上,朗聲說道:
「我叫李超越,來自撫順,我要為醫學事業奮鬥終身!」
冷不丁被雷了一下之餘,許苡仁忽然注意到這個熱血的男生剛才那句話中,除了「終身」,還有「奮鬥」兩個字。
奮鬥嗎?好像不全力以赴的話,有點對不起這兩個字呢。
剛學縫合的那段時間,周末回了家,許苡仁用老師和學長推薦的各種方法練手,雖然有所起色,但總不盡如人意。
「你這是老太太縫衣服嗎?一點精神都沒有。」許苡仁的父親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了屋,悄無聲息地站在許苡仁身後。
許苡仁一聽這話乾脆就放下了線,準備拿紗布將「縫補現場」蓋上。
許長平嫌棄地看著桌上他練手的一塊豬皮,不客氣地點評道,「手上沒力氣,打的結也不漂亮。」
許苡仁沒說話,這時候說任何話都會被他父親認為是夜郎自大。
「把針鉗和鑷子給我。」許長平指了指,「站近點看著。自己不往前湊湊,難道以後去了醫院還指望別人請你上手術台啊?」
「……看到沒有,手上要有勁,但是不能『扯』,要穩。除了你器械正在操作的這一小塊區域,其他地方應該一點位移都沒有……」
「下針之前就要預算好順著針的弧度從哪邊出來,縫出來才能跟列印的一樣整齊……」
「你看看你這孩子,我現在要出針了,你還在那愣著,你是來考察指導的嗎?動作要快,反應要快,機靈點兒呀。」
許苡仁連忙伸手打結,心想,我怎麼知道你就縫三針?
剛要剪線,許長平說:「再打個方結我看看。」
許苡仁小心翼翼地打了個方結,唯恐被貶得一文不值。
「太慢了。」許長平從結上沒找出來毛病,又發難道,「單手能打嗎?」
許苡仁手上沒動作,反而轉頭看了他一眼,蘊含的意思是:你給我打打看。
自己的兒子,當然一個眼神就懂了。許長平說:「你還真把自己當主刀醫生了,沒助手不行是嗎?」
許苡仁好像隱約聽到他父親輕輕地「哼」了一聲,接著就看到他兩隻手還拿著器械,無名指和小拇指就像四隻靈活的小手一樣打了個板板正正的方結,和他剛才按教材標準雙手打的並沒有什麼區別。
許苡仁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許長平的雙手——這簡直不科學,無論是神經控制還是肌肉控制,無名指和小拇指都不能在其他三指彎曲且幾乎不動的情況下,完成獨立精確的作業。
不過,是「不能」,卻也不是「不可能」。
「剪線了。」許長平對他的反應很滿意,又翻了翻他剛才縫合的部位:「既然練,就好好練,一塊兒把對合也練好,不然就別在這浪費豬肉。在你肉眼可見的範圍內,把一切能吻合的組織準確對合好,不是縫上針腳好看就完了的,最終目標是病人術后的生命質量。」
醫生這個職業並不像想象中的那樣光鮮和輕鬆,再加上醫患關係緊張,臨床專業供需矛盾等原因,住院醫師培訓期間,走出象牙塔的醫學生們的熱情和期待都被現實漸漸消磨,甚至準備轉投其他行業。
在某些又臟又累簡直能把人逼瘋的檔口,許苡仁忽然想起那個立志「奮鬥終身」的男孩轉系前的話。
他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說:「如果我們學醫的都不想研究怎麼治病了,那生病的人怎麼辦呢?哎,許哥,我只是換個適合我的地方念書,又不是以後見不著了。」
許苡仁當時正對他忽然要轉系、沒有一點兒提前知會極為不滿,憤怒地回了一句:「把煙掐了!」
「許哥,這麼巧啊!」一個人正從橋上往下走,看到許苡仁兩人先是熱情地跟他打了招呼,接著忽然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屈指把還亮著紅星的煙頭彈了出去。
許苡仁順著那個弧線看向河裡:「……」
周蕾看了看李超越,又看了看許苡仁:「師兄,他是在叫你嗎?」
「喲,這是誰呀!」李超越從几凳階梯上一躍而下,跳到兩人面前來,促狹道,「許哥,介紹下啊。」
「……」許苡仁收回了河面的視線,「這是我母親的學生,周蕾。」
「哦,是師妹啊。」李超越伸出手,「你好,我叫李超越,許哥的老同學。」
一聽說是許苡仁的同學,周蕾大方而禮貌地伸出手跟他握了握,「你好。」
李超越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哎呀,第一次見許哥跟姑娘出來吃飯,真新鮮——你多大啦?」
「我二十一了,師兄。」周蕾聽聞此訊笑得可開心了。
「哦,二十一啊,真好。」李超越指了指許苡仁,放了個魚餌套話,「哎,你知道他多大嗎?都二十八還是二十九的了,是不是老頭子了啊?」
周蕾一張口就咬鉤:「不老,正好。」
「啊?什麼正好?」李超越滿臉好奇。
「不是……我是說,」如果不是周圍燈光這麼晃眼的話,大概能看得出周蕾臉都紅了,「我的意思是說,許師兄不算大,而且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年輕。」
「你,」許苡仁揚下巴示意李超越,「明天我要是忘了的話,你記得給我打個電話,去拿你的化驗結果。」
說完,許苡仁睨了一眼河面,好像還順便看了一眼李超越的「下三路」,蘊意不言而明。
李超越抬手擦了一腦門兒的汗:「這是我今天第一根,剛點著——你沒看它飛出去的時候風阻多大嗎?都差點讓風掀回來。」
許苡仁又錯開頭看了一眼橋後面的酒吧一條街。
李超越趕忙道:「我跟同事來打撞球的,沒喝酒,一口都沒喝。那什麼,你們玩,我先回去休息了,得早睡覺……許哥,明天見啊!」
貓撲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