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 99 章
?許苡仁前段時間是真的忙,對家裡的變化沒太注意,其他幾間卧室的門又是常閉的,這乍一開門嚇了他一跳,差點想關上門重開一次——
上次來的時候這間屋還是好好的卧房,能睡能滾,怎麼幾天不見,床沒了,書桌衣櫃沒了,變成了超凈工作台、安全櫃、分析天平、粉碎機和培養箱?還有幾個他想不起名字的設備?
許苡仁不知道李超越這是在搞什麼黑科技,走之前沒聽他提起來過,也沒見他留話交代。
於情於理他都不敢擅入,低頭在門邊找了雙換下來的鞋套,再穿上掛在門后的工作服才敢走進去。
檢查了一圈,還好裡面的電器都是關閉的,也沒什麼使用痕迹。或許李超越偶爾會有什麼奇思妙想,然後迫不及待立即想付諸實踐,所以才弄了這麼一套東西回來?
許苡仁在工作台前走了一圈,立櫃里的設備有些他甚至叫不上名字來——如果要讓他幾十年如一日在實驗室里對著這些瓶瓶罐罐參禪的話,他恐怕是做不來的,遠不如手術台上的刀光劍影痛快淋漓,但是他一想到這不是普通的儀器,這可是李超越用過或將要用的啊!好像它們的質地也變得不是玻璃和金屬那麼簡單了。
李超越平時工作的時候,是否會用像注視他的眼神一樣注視這些刻度和顯微鏡的視野?
許苡仁立刻搖頭否決——那可不行,那樣的眼神太繾倦感性,這些玻璃瓶子被李超越那麼一看還不原地爆炸?他的眼神應當是飽涵睿智、冷靜沉著的,敏銳觀察的同時頭腦飛速地運轉,相當於人類里的「天河一號」。
工作台相當於李超越的戰場,公私分明,個人證件之類大抵不會放在這裡。許苡仁不抱什麼希望地拉開了幾個抽屜,搭眼一看,裡面皆是記錄手冊、報告夾等,他雖好奇,但想到李超越在家裡弄這麼個作坊都沒跟他說,想必有著自己的考量,便沒有貿然翻開。
其中一個抽屜里躺著一本厚實的皮質封面夾子,私人氣息濃郁,邊角隨年月略微磨損。許苡仁明知道房子里現在就他一個人,還是左右瞄了兩眼,示意無形跟在他身邊幾十年的「君子慎獨」和「不欺暗室」先退出去守門,自己則將手按在了那冊子的封面上。
許苡仁心說,這裡面要是日記,那他絕對是不會看的,他只翻一下,看有沒有夾了身份證複印件之類的東西就好。
一翻開皮質封面,他既鬆了口氣也有些失望——原來是本相冊。首頁正是李超越大二那年獲得獎學金時的照片,右手邊站著的是一臉趾高氣揚的林琅,專門給人找不痛快的樣子和現在一模一樣。
而李超越卻不同,現在的他隨著時間的腳步和照片上看起來的感覺不大一樣了。
當年的李超越大大咧咧,走路連蹦帶跳,但真上了台被人一起鬨就臉紅。偏偏台下一群他籃球隊的隊友還專門扯著嗓門叫他的好,起鬨聲一波接著一波,台上的他就像是自山裡摘出的野果,被端上餐桌時還帶著洗不掉的害羞——這張照片拍得真好,定格的簡直就是許苡仁心裡那個十年前的李超越,可愛神情畢現無疑,與許苡仁的記憶毫無二致。
不過前兩個月許苡仁看過一段李超越在某個學術沙龍做科研交流的視頻,剛上台時和演講完畢答疑時周圍足足有幾十台相機、攝像機對著他不停拍照,連許苡仁隔著屏幕看了都覺得閃光燈刺激得眼睛受不了,可鏡頭裡的李超越始終坦然處之,笑容語調恰到好處,十足的明星架勢——但許苡仁知道,那是和明星接受採訪完全不同的,李超越非但要代表公司和團隊面對鏡頭無懈可擊,更要在一眾專家學者面前將他的理論闡述得頭頭是道,這絕對不是靠一張臉好看就夠了的。
他眼裡的自信流露,駕輕就熟的過程分析,舉重若輕的三言兩語,比當年上台領獎時成長了何止一星半點?除了更有底氣和信心之外,他又多了一份男人的,或者說是成年雄性動物不自察覺的攻擊性。
各個時期有各個時期的好,十年前的可愛拿到現在這個年齡段顯然是不適用的,但是李超越就是有這樣的本事,能在每個年齡段都長成最可愛的那種好。
可惜這張照片沒有底片,否則許苡仁真想再洗一張,把林琅和其他幾人裁掉,找個相框把小超越框起來。
再往後翻越來越不得了,無一不是李超越拿著獎盃、證書和前輩握手合影的照片,身處的舞台更大、獎盃的名頭更玄乎,而他本人的長相也逐漸褪去了稚氣,身形越發挺拔。
這明明是別人家兒子,許苡仁看了卻覺得與有榮焉,一絲一毫的嫉妒和羨慕都沒有,心裡填得滿滿的全都是驕傲。他不禁慶幸自己現在好歹還算年輕,心理承受能力好一點兒,要是再過兩年才看的話,看著看著看哭了也極有可能——就像人用眼睛長時間凝望太陽,他發出的光芒能讓人不由自主就淚流滿面、
許苡仁深吸幾口氣,整理了下表情繼續看。他不是搞科研的,對那些獎項的名頭有多厲害不甚了解,但是單看排場,他感覺下一頁不是諾貝爾提名就是該上天了,他信心滿滿地一掀,卻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十年前的手機還是由鍵盤和屏幕組成的,畫面非常小,像素低,有效像素更有限,拍出來的圖像只能在手機里看看,真要洗成照片的話幾乎慘不忍睹。
他在這張模糊得慘不忍睹的照片上卻看到了自己的臉。
許苡仁的青春期叛逆是隱性發作的,不太喜歡照相也是癥狀之一,那段時間他故作深沉老練,但其實和自己相處得並不太好,如果有人要拿相機對著他拍照的話肯定撈不到好臉色。
而李超越從一個斜前方的角度,拍到了他坐在圖書館桌前看書的畫面,表情還算自然。
自己的心情自己最了解,許苡仁一瞧就知道他當時看起來神色如常,其實心底里肯定正費九牛二虎之力在苦思冥想。這股糾結勁兒從臉上是看不出來的,得看手。如果閱讀內容輕鬆的話,他可能會夾著筆在指尖翻轉,稍微難一點兒也會托著筆,等這一段兒過去了再轉,再難一點他大概就抓著筆不動了,而這張照片里的他,似乎已經遷怒於筆馬上就要行「腰斬」之刑。
許苡仁屈指彈了一下相片里的自己——書又沒長腿,總歸是在那兒擺著的,當時他最要緊的應該是抬起頭來看看前方,定能收穫一個鬼靈精怪的李超越。
往事難追,時過境遷也許只有夢裡能圓。許苡仁又往後一翻頁,果不其然,還是他的照片。這次是他做板書的時候拍的。
看到這張,許苡仁不禁為自己當年的幼稚臉紅,他想不起來當時是被李超越誇過幾次就想特地寫給他看呢,還是那段時間就是這個裝腔作勢的做派,上講台寫個板書也要拿白板筆寫出個握運頓抖不可。可是油墨筆水的筆和白板之間的摩擦力非常小,且筆尖堅硬,和硬筆書法寫起來完全不一樣,寫出來的字別人看了評價如何他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不敢再多看一眼的。
還有他那時穿的衣服,襯衣下擺工工整整扎到褲子里,袖口領口扣得一絲不苟,哪有點年輕人的樣子?年輕,就應該像李超越一樣,早晨起床,伸個懶腰,腳尖一勾,掛在床邊的T恤勾到哪件就臨幸哪件,偶爾穿著拖鞋下樓也無傷大雅,夏天短褲只要不是太短也沒必要為了去打水買飯而特地一換,走著走著路恨不得都能插上青春的翅膀乘風而起。
這兩張照片看得許苡仁啼笑皆非,這個李超越是怎麼回事?怎麼放自己的都是光輝時刻,放他的就是黑歷史?臊得他都不敢再往下看了。還有這個林琅又是怎麼回事?他怎麼還是當年那副德行,除了頭髮一年染八次之外,臉上模樣一點也沒變?說十七也行,說二十七也行?
正看得津津有味,外面驟然響起一陣門鈴。有梁上君子之嫌的許苡仁悚然一驚,立刻將相冊放回原位,乾淨利索地合上了抽屜,隨之才想起有可能是家政人員來打掃衛生。
家政經過專業機構培訓,工作的時候幾乎不發出動靜,像透明人一樣,可家裡畢竟是有別人在,許苡仁做不到蒙頭睡大覺,便也起身收拾。
他原想把兩人衣服分開櫥櫃放,免得起床晚時找衣服浪費時間,於是把櫥子里的都拿出來,見到哪件是李超越穿過的就先掛進去,這麼一件、兩件地放著放著,一低頭,才看到手中所剩寥寥無幾了。
許苡仁:「……」
方才掛進去的衣服里肯定有他自己的。
男士衣服長得都差不多,無非是兩個袖子一個領,他逐件看過商標才認出些標識眼生的應該是李超越的衣服。這些衣服多為聶氏集團旗下的一個奢侈品牌,在國內的售價僅次於一眾國際一線,許苡仁拿出手機略微一搜索,後面的好幾個「0」看得他眼花繚亂。
是他們公司沒事發著玩,還是李超越特地去買的呢?作為日常服飾來講,這個標籤價格確實太奢侈了,以這個標準,他的那點工資是肯定不能按盧師兄給對象「一個季度三五件」、「買個包再買個鞋」、「買點這個買點那個」的標準供給的——李超越和他在一起,卻還不如別人對女朋友的待遇?許苡仁頓生一種給千里馬喂乾草涼水,用粗布包裹千金明珠的暴殄天物之感。
既然在一起就不應該讓他受委屈,需要改變的是自己,而不是讓李超越降低生活標準來遷就。何況年華易逝,現在不穿戴得人模人樣點兒,難道等七老八十了再回頭來打扮嗎?許苡仁忽然明白了盧師兄那句「杯水車薪」的意思,看來想要成為讓李超越可以依靠的男人還任重道遠,且韶華不為少年留,發展刻不容緩。
衣櫥里有個暗櫃,櫃門向一側打開,若不是許苡仁把衣服都拿出來從前還真沒發現過。
裡面放了幾個牛皮紙的檔案袋,他拿在手上掂了掂。以他歸檔病例多年的手感看,這裡面放的肯定不止是列印紙張,用手指在紙袋上一按,摸得出還有個類似軟封的凸起,十有八.九是證書之類的封皮。
許苡仁從清晨忙活到日頭高起總算有所收穫,趕緊旋開袋口的細繩打開來看。
那是一冊戶口簿。裡面只有孤零零的兩頁紙,一頁是索引,一頁是戶主李超越的個人信息,上面的遷入地址是沈城某名不見經傳的小區。紙袋裡兩本大的是《國有土地使用證》和《房屋所有權證》,對應的正是戶口上的地址。房子面積不大,也是兩室一廳,和許苡仁的公寓差不多,辦.證時間是他們倆剛在一起不久之後。
那時候他們兩個都不太忙,為什麼李超越從沒跟他提過?
袋子里還有些零零散散的手續文件,許苡仁沒再細看。
他以前在李超越每晚試圖脫光他的衣服鑽到一個被窩的時候向其宣揚各人要有各人的私人空間,可惜他卻沒有細想過這個「私人空間」的範圍究竟是幾何。這一刻,他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覺得被李超越的世界排除在外。
不知道他所有的「私人空間」,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道他所有的「私人空間」,還能不能換李超越為他開一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