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薄情寡性
次日清早,和往常一樣,蘇凝起床后便開始燒火做飯。
但今日她不用再忙著寫稿,也就有時間好好做頓早飯,蘇凝先是熬了小米南瓜粥,配以紅棗、山藥。
后又蒸了兩屜小籠包,一屜是三肥七瘦汁味兒濃的鮮肉包,一屜是軟嫩鮮香的白菜香菇包。
最後做了三道菜,一道醋溜蓮片,一道筍乾、木耳和胡蘿蔔混炒的素三鮮,還有一盤葷菜青椒肉絲。
菜齊準備上桌時,楚念端著洗臉盆鑽進了廚房,看見蘇凝愣住:「你幹嘛?竟然整這麼豐富的早餐?」
往常,蘇凝都是隨便熬個米湯,蒸個饅頭,再炒一大鍋菜,自己吃飽就回房,然後把飯菜給他們留著,等他們吃完,還得把鍋碗給清了。
午飯和晚飯都是如此,這幾天蘇凝跟修仙了似的,也不見她吃飯,也不她露面兒,還沒人敢去拍她的門。
因為她說——門上我接了電,你們誰要不怕死,就來拍回試試。
於是這三天,連葉詢都安生了,沒來騷擾過蘇凝。
但楚念和葉詢依然是,兩看相生厭,誰也不理誰。
宇宙前所未有地和平著,直到今天早上——
「今兒是什麼重要的日子嗎?」楚念半是疑惑地問道,邊取了缸里的水瓢,往盆里添水。
蘇凝把圍裙摘下,掛到牆上,語氣輕快地回道:「你可以當做是,因為我今天心情好,順便犒勞一下,你們這幾天表現得不錯~」
楚念端著臉盆往院子走:「那今天的鍋碗,我是不是也可以不用洗了?」
老實說,他都問問葉詢——他怎麼就有臉,整天光知道吃飯,從來不洗碗!
「你想得美,鍋碗還是你的。」蘇凝端著湯鍋也往外走,放到院中石桌上,轉身回廚房繼續端菜。
等她第三趟出來的時候,楚念剛洗完臉,還蹲在水泥砌成的小池邊兒上,準備刷牙,但卻頓住了。
「葉詢怎麼還不下來?」楚念側首,抬頭看了眼院門上方的竹樓,微微有些疑惑。
因為這幾天,葉詢的作息時間一直很規律,晨起總是比他早一刻,晚上熄燈也總是十點整。
現在都已經晚了半個小時,他不會還沒起床,難道是……
「我上去看看!」楚念擱下牙缸和牙刷,跳下水池,往院角的樓梯走去。
蘇凝只猶豫了一下,也放下菜盤,跟著楚念往樓上去。
房門開著,他兩人一前一後進入。
「沒人。」楚念環視了一圈,從外間尋到裡間,連葉詢專用的衛生間都找了,不見人影。
「會不會出去跑步了?」蘇凝想起曾經有一次,找邢濤寄送匿名信的時候,在鋼鐵廠門口偶遇過晨練回來的葉詢,便如此猜測道。
但楚念卻搖了搖頭,轉首看向蘇凝:「洗漱台上沒有水漬,被褥上沒有摺痕,他昨晚沒在這裡過夜。」
說完楚念又去翻衣櫃,發現暗箱是開著的,裡面財物都還在,只少了……
「應該是車鑰匙,葉詢連夜離開的。」楚念微微皺起眉,面色凝重。
他跟在葉詢身邊也有一個多月了,卻至今都沒有查出——究竟是什麼人一直在鍥而不捨地暗殺葉詢。
甚至,他連葉詢出現在小屯庄的真正原因,都一無所知。
那麼現在葉詢離開了,又是何故呢?是暫時的?還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走得如此匆忙,竟然連跟蘇凝留個口信的時間都沒有嗎?還說什麼蘇凝是他的人?
「這畜生!」薄情寡性!楚念忍不住罵道。
而蘇凝,早就已經愣住——她總是忘記。
她工作起來就會忘記時間,她記憶里的葉詢一直都在昨天,她從未想過,一睜眼,猛然間,他就會消失不見。
連一句隻言片語,都沒有留下。
這裡不是2016,這裡的聯絡那麼難,她要上哪兒,去尋找到葉詢?
可是等一下——她為什麼要去找葉詢呢?
他走了,不是正好嗎?她也不用再去擔心1986年的葉詢殺人案,她就可以天大地大,想去哪兒去哪兒了啊。
幹嘛,要去找葉詢呢?
「蘇凝?」楚念驚覺時,她已面上血色盡褪,神情似有恍惚,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
「這種男人不值得你傷心!」楚念並不擅長安慰人,他只會實話實說。
「傷心?」蘇凝抬眸,眼帶惑色地看著他。
楚念用力地點頭:「他也不配你喜歡!」
「喜歡?」蘇凝徹底石化了。
她連吃飯時都在發獃。
「蘇凝,你別這個樣子行嗎?」楚念坐在她對面,感覺飯菜都不香了。
蘇凝沒吱聲,默默地舉筷,夾菜,塞進嘴裡,咀嚼,吞咽,動作遲緩地像慢鏡頭回放。
「受不了了!」楚念噌一下站起,一把抓走四五個包子,對她道:「我先進廠去打探一下情況,他要真走了,也不會一點兒風聲沒有。」
蘇凝沒回他,楚念冷著臉走了。
半晌過去,蘇凝終於擱下了筷子,暗自呢喃道:「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她真的喜歡上葉詢了。
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十六歲,第一次嘗試做案例分析,葉詢殺人案第一次走入她視線,當時她的標題是什麼來著——「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好像是吧。
二十六歲,發表此案平反的獨家報道,她終於見到葉詢,是在審判庭上,他一雙眼沉寂無波,讓人望進去就會深陷。
不敢停眸。
但真正令她心生愧疚的,卻是她車禍之前,阿豪發來的那條短訊——葉詢出獄以後,自殺了。
冥冥之中的天意——她穿越了,又遇見葉詢。
與他糾纏不清,這其中究竟有多少是天意,有多少是愧意,根本說不清。
但是現在——她已無法否認,自己愛上葉詢了。
這一上午是怎麼過去的,蘇凝不記得了。
好像楚念回來過,跟她說了一大通,但具體並沒有實質性的內容,因為廠里也好多天沒人見過葉詢了,而他的病假又是廠長特批,想請多久請多久,沒個定數。
楚念很煩憂,但其實蘇凝並不在意。
她只關心1986年的葉詢殺人案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她要如何避開?
這一想就想到了傍晚。
劉娟急慌慌地來找她——文藝晚會,七點就要開始了。
顧夢薰撐到最後一刻,也沒給蘇凝發通牒,卻在後台看到蘇凝的那一瞬間,蒼白了面色。
「不好意思,來晚了。」蘇凝面帶歉意地對她笑了笑,轉而回身,取了衣架上最後一條白色長裙來換。
還沒走進更衣室,方玉喜拽住了她,聲音像是跑得急了有些輕喘:「蘇助理,這條裙子不是你的。」
蘇凝驚愕地回身,難道顧夢薰沒給她準備衣服?
「這件才是你的。」方玉喜又呼了一口氣,才把話說完。
蘇凝垂眸,視線落在她手裡的紙箱上。
一秒,兩秒,她展顏笑了出來。
「謝謝。」聲音帶一點哽咽,怕被人看見淚眼,蘇凝慌忙接過紙箱,轉身進了更衣室。
七點鐘,主持人準時登台,先是一番揚功頌德,感念祖國,再是一番慷慨陳詞,表達愛國。
最後,高.潮來了——
是一段長達二十分鐘,激情澎湃,滿腔熱烈的歡迎領導詞。
七點半的時候,節目終於開始。
燈光暗下的一剎那,匯演廳的大門被推開,葉詢的身影出現在最末排。
他著一襲黑色精緻的西裝,尊貴優雅,即便隱沒在黑暗裡,也恍若天人。
聚光燈照在舞台上,那一架白色三角鋼琴立刻變得反光,縈出層層光暈。
蘇凝長發挽成一個髻,面上有淡淡妝容,耳上帶著一副閃閃發亮的珍珠耳墜,頸上只有一條細細的項鏈,掛著一顆水晶。
她身上是一條白裙,並不很長,只到及膝的位置,但卻剪裁得宜,將她身材包裹襯托地完美無瑕,與她腳下那雙高跟鞋,般配到極致。
她抬腕,十指纖纖,落在黑白交錯的琴鍵上,緩緩而動。
這是一首充滿愛意的琴曲,像冬日裡的陽光,舒緩中帶著歡快。
琴音清冷,如鋼珠撒向冰面時的聲音,粒粒分明,顆顆透骨。
滿場寂然,沉醉在這天籟中。
蘇凝全神貫注地彈奏,像忘記了時間了,忘記了地點,也忘記了自己是誰。
她終於徹底看清——隱藏在自己心底的,無法無視的愛意。
曲盡,她淚也落。
最後一道琴音還在回蕩,台下眾人也還未回神。
蘇凝陡然間站起,目光準確無誤地,在人群盡頭搜索到那一抹身影。
黑暗來臨那一瞬間,她自心底喚出:「葉詢,我愛你。」
其音比珠玉聲好聽,其情比琴曲感動人。
只是,她沒有想到,燈光切換回來后,滿室光亮,卻唯獨,不見了葉詢的身影,就像方才那一瞬四目相對,只是她的錯覺。
全場掌聲嘩然,她卻似聽不見,甩了高跟鞋,自台上一躍而下,在眾人陣陣驚呼聲中,奔向後排。
一顆心慌亂到極致。
便也沒有發現,自她躍下舞台之後,一同追出的兩道身影。
一是臉黑過鍋底的楚念,一是面冷過寒冰的肖正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