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濃湯
(女生文學)蘇媛媛一進廚房,就聞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味。
完全稱不上是香味,但也不能說是臭:濃郁的紫薯味混著幾分淡淡的腥甜,再仔細一聞,能在其中找到一絲絲若有若無的薄荷味與青草味,而等人回過神來時,卻又驚覺有股揮之不去的辣味殘留在鼻尖,留人回味。
儘管這些彼此迥異的味道出人意料地巧妙融合在了一起,疊加出令人費解的層次感,但是還是不得不說,這個氣味實在是——
非常詭異,非常違和。
讓人腦海里自動跳出畫著骷髏頭寫著「危險物品」的標誌。
蘇媛媛下意識地後退一步reads();。
「早。」
這股怪味的製造者顯然早到了很久,此時正背對著蘇媛媛清理灶台。應是聽到了身後的動靜,她淡淡地打了個招呼,沒有轉頭,聲音有點悶,還沒有摘下口罩。
她的背影高挑清瘦,白底紅邊的廚師服在她身上顯得十分幹練,雖然現在還不是上班時間,但她已經把頭髮盤進了白帽里,露出一截纖長白皙的脖頸。
蘇媛媛盯著她的背影,眼底閃過厭惡與嫉恨。
然而很快,陰暗的神色就被她用笑容掩藏起來,雙頰的酒窩甜美可愛。
她眨了眨眼,笑吟吟道:「早啊慕師姐,今天這麼早到,是又試驗了新料理嗎?」
「嗯。」女生一邊收拾廚具,一邊回道,「做了道濃湯,等師父來了后給建議。」
聽了這話,蘇媛媛走近桌台,低頭端詳瓷盤中散著熱氣的料理。
不出她所料,這個濃湯的外表比它的味道還要古怪可怕,深色濃稠的湯汁猶如巫婆鍋爐里烹煮的□□,說不清究竟是深紫還是墨綠,更奇異的是表面上還灑了一些沾了胡椒粉的薄荷葉!
毫無疑問,這絕對又是一道黑暗料理!
縱使在這一年裡,蘇媛媛已經看多了出自女生之手的各種黑暗料理,對此見怪不怪,但還是做不到能泰然接受。
但是今天她卻難得違心地主動道:「哇,看起來很好吃呢!慕師姐,我可以嘗一嘗嗎?」
聞言,女生終於轉過頭來,半張臉都被口罩擋住,只留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
她狐疑似的看了蘇媛媛一眼,但也沒有拒絕,只是冷淡道:「可以。」
然後就又轉過去顧自己手上的事情了。
蘇媛媛心裡暗自叫好,臉上笑得眉眼彎彎:「多謝慕師姐!」
說罷,她用勺子舀了一勺濃湯,猶豫了幾秒,終是下定決心皺著眉將其喂進了嘴裡。
在湯汁入口的一瞬間,蘇媛媛猛地瞪圓了眼睛!
——多麼奇特的口感與味道!
如同春潮帶雨晚來急,湯汁勢不可擋地襲漫舌岸,強勢地包裹覆蓋每一個味蕾,滲下極致的香甜;然而就在這股甜味快臨峰值,即將轉膩的時候,潮水緩緩退去,留下薄荷的氣息與蔬菜粒的口感,巧妙地調和了初嘗時的味道;最後,風平浪靜,曾被海水侵襲的沙灘吐著細細的水泡,證明方才潮水的存在,舌尖殘留著輕微的辣意,留人遐想回味,意猶未盡,只想再嘗一口。
真是一道令人慾罷不能的濃湯!
更重要的是,這份美味是獨一無二的,他人從未創造過的。
蘇媛媛放下勺子,另一隻垂在身側的手悄然握緊了拳頭。
在一次又一次被女生的黑暗料理征服味覺后,她曾經也動過仿照女生的念頭,大膽嘗試了一回,把各種看上去八竿子打不到一撇的食材組合在一起,做成一道菜。
喜人的是,做出來的菜品顏值極高,氣味也很是不錯。
氣人的是,一口吃下去,美艷外表下暴露出來的味道讓她兩天都吃不下飯。
最後憋著不服氣,咬著牙掛著笑意去問女生,結果那人說出來的話差點把她給氣死reads();。
那人看了她一眼:「你挑選的那些食材,不願意在一起。」
還是那樣面無表情,還是那樣語氣冷淡。
用著稀鬆平常的態度,跟她開這種黑人問號的冷笑話。
瞧不起誰呢!
蘇媛媛很想大爆粗口,但臉上還是不得不保持微笑。
心裡暗暗立誓:總有一天,她要讓這個人滾出鶴熙食園!
她看了看時間,然後隱約聽到有腳步聲朝這間廚房靠近。
——今天,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蘇媛媛抬頭看了眼女生的背影,臉上浮現一絲冷笑。
這一年裡,她在這裡做的,可不僅僅只是學習料理那麼簡單……
「早上好。」
就在廚房門被再次推開的那一瞬間,只見蘇媛媛如同被觸碰到了某個開關,像是失去所有力氣一般,斷線風箏似的無力地側摔在了地上,倒得既優雅又逼真。
而後兩眼一閉,裝暈過去。
「——媛媛!!」
*
「您的意思是,要讓我離開食園?」
慕錦歌難以置信地看向坐在桌前穿著黑紅色主廚服的中年男人——程安,鶴熙食園的主廚之一,同時也是教導了她三年的恩師。
她從十五歲初中畢業后,就被母親送到了鶴熙學習廚藝,打了兩年雜,在一次廚房危機中嶄露頭角,用自配的佐料救了燃眉之急,因此也被程安看中,收作了學徒。
現在同為程安門下的,還有大師兄江軒和剛來食園一年的小師妹蘇媛媛。
程安在煙灰缸中捻滅了一根煙,板著臉道:「廚房不需要把人送進醫院的料理。」
慕錦歌一字一頓道:「我做的料理絕對沒有問題。」
程安看著她:「那媛媛是怎麼回事?難道她不是吃了你做的東西后才暈倒休克的?」
休克?
慕錦歌只覺得荒唐極了:「那份濃湯我比她先嘗過,身體並沒有出現什麼不適,如果師父不信的話,湯現在還在原位,大可以去試一試。」
程安冷笑:「怎麼?你想把我也毒進醫院?」
慕錦歌道:「廚房內設有監視,師父調出來看一看,就知道我的湯沒有任何問題,既不存在食材相剋,也沒有加害人的東西。」
「夠了!」程安喝了一聲,「整天鑽研歪門邪道,我鶴熙食園留不得你這種禍害!」
聽到這裡,慕錦歌的心徹底冷了下來。
她知道,無論她再怎麼辯解,都沒有用了。
因為程安根本不信任她。
慕錦歌握緊了拳頭,深吸了一口氣,才緩緩道:「什麼是正道,什麼又是邪道?難道與正統美食圈不一樣的食材搭配與做法,就註定是不可取的嗎?雖然我做的菜劍走偏鋒,但味道還是很好的,關於這一點,師父不是也曾承認過嗎?」
程安盛怒:「你才進廚房幾年reads();!有什麼資格來跟我爭論!我之前這樣說,是為了鼓勵你、讓你走回正軌!可你呢!簡直是我們鶴熙的恥辱!」
說實話,他早就想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頭趕出食園了。
三年前的那場廚房危機,連他都一時想不出辦法,可是最後卻被一個未成年少女輕巧化解了,實在是令他顏面盡失。
收她為徒,也是為了給自己找個台階下而不得不咬牙做出的無奈之舉。
本想收作學徒后,就讓她一直洗菜切菜打雜一輩子,給她點顏色看看,卻沒想到慕錦歌經常來得比誰都早,然後試做一些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料理,讓他給出建議。
作為一個主廚,身為一個老師,在廚房的眾目睽睽之下,哪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品嘗自己學生做出來的料理?
況且慕錦歌每次做出的東西都看起來糟糕透頂,完全是一個廚房殺手,之前那次嶄露頭角想必不過是踩了狗屎運,他想著正好可以藉此狠狠教訓慕錦歌一次,挫挫她的銳氣,長回自己的威風,所以還是答應品嘗慕錦歌端上來的作品。
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
堅決捍衛正統料理界權威的他,最後竟屈服於黑暗料理的淫|威之下!
太好吃了!怎麼會好吃到讓他根本停不下來!
即使內心在抗拒,但為什麼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要接連動筷!
為什麼在午夜夢回的時候,他還會忍不住地回味,然後吞咽口水!
絕對有毒!
區區一個小丫頭,竟讓他狼狽至此!
——這個人,絕對不能放任她繼續留在料理界了!
那碗濃湯究竟能不能喝,他根本不在意。
因為即使沒有蘇媛媛今天這件事,他也早就在等著抓慕錦歌的漏子,好把她掃地出門了。
「錦歌,」程安也不想把臉皮撕破得太難看,於是緩和了下語氣,「你要知道,今天這件事非同小可。媛媛是我們食園老闆的外甥女,還好老闆現在人在外地,要是他知道了這件事,就不只是把你趕出食園這麼簡單了。我已經在儘力為你兜下這件事了,媛媛也一直在為你說話,不僅沒要賠償,連醫藥費都沒讓你出。」
慕錦歌冷聲道:「本就是她自己的問題,我為什麼要賠償?」
程安頓時黑下臉來:「慕錦歌,你不要不識相。你該慶幸媛媛暈倒時廚房裡只有江軒在,不然這事情傳出去了,你還想不想在這行混了?」
「可是我什麼都沒做錯。」
程安怒道:「身為一個廚師,你做黑暗料理,就是大錯!」
慕錦歌望向他,久久都未言語。
程安被她看得有點心虛,不自然地別過了視線,心想乾脆找保安來趕人算了。
半晌,慕錦歌終於開口了:「這幾年,多謝師父教誨。」。
說罷,她朝程安深深地鞠了一躬。
「告辭了,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