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臨貴地
紗簾,垂幕,古典的床,陳舊的紅木桌椅,銅盆,布糊的窗,床前梳著兩顆小包包頭、身著淡綠色古代衣裙的小丫頭……
若岫嘆了口氣,還是這裡啊。
「小姐,你醒啦?」打瞌睡的小丫頭忽然從夢中驚醒,見若岫睜了眼,忙湊過來。
見她沒言語,那小丫頭也不再問,端了桌上的碗湊到她嘴邊。
「小姐,喝葯吧。」
她閉上眼,不知是在抗拒那碗葯,還是在抗拒自己。
小丫頭也不勉強,輕手掖了掖被角,繼續守在一邊打瞌睡。
再次醒來,那個小丫頭已不見蹤影,她自行下了床,發現自己穿著寬大的樣式奇特的白色衣衫,而床下,依然是那雙漂亮的繡花鞋。
繡花鞋穿起來感覺薄薄軟軟的,感覺很怪異的舒適。
她緩步在房裡溜達著看,信步走到銅盆處,洗了臉,擦了手,伸出雙手仔細瞧。
看看,如此細嫩小巧的手,白皙到有些透明。她又摸摸自己的面孔,在很順手的地方來回摩挲,也不能是這樣啊……
若岫走到銅鏡前,慢慢坐下,再輕輕抬頭……
一張秀氣稚嫩卻又十足陌生的臉出現在銅鏡里,眼睛很大,臉色有點蒼白,唇色不很紅潤,鼻直而不挺,小巧的臉整體看來倒像個沒長大的娃娃。
若岫有些發愣地看著鏡中人,似乎有些不認識一般。然後忽地站起來,卻又因為一陣暈眩跌坐在凳子上,隨著她大幅度的動作,帶倒了旁邊的一隻花瓶,她忙伸手去扶,又被裙角絆了一下,花瓶安全了,自己卻險些跌在地上,一身狼狽。
門外傳來由遠至近的聲響,扭頭,看向推門進來的小丫頭,那小丫頭似乎有些吃驚,卻趕忙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若岫。
「小姐,你醒啦?」還是這句話。
若岫很想做出惶恐的神情,可惜從來沒有練習過的表情怎麼也不配合,只好沉默。
「小姐……」
這樣的沉默已經持續了兩天,兩天來倒也讓她從初時的慌亂中平靜下來。
是轉世?可為什麼還帶著從前的記憶?若岫百思不得其解。
陶家的五姑娘若岫,失憶了。
陶家主人——陶老爺並沒有什麼表示,只是和大夫人分別差了人來看,反覆不過幾句好好養病。
若岫旁敲側擊,丫頭們卻嘴緊得很,什麼都不透露,幾天下來也不過才知道了兩件事情,第一,她叫若岫,第二,她是陶家很不重要的環節。
不重要也罷,偏之前的陶五小姐,是個心比天高的才女,結果是命比紙薄,前幾天染了風寒,醒來便什麼都不記得了,前塵過往,似乎都忘卻的一乾二淨。就若岫小姐為什麼忽然「偶感風寒」一事,全家都三緘其口,而她,因這場「風寒」被看管起來不得出門。
值得玩味的是,陶若岫曾經許下親事的傅家堡的少爺在月前,也就是若岫「偶感風寒」之後的第二天,迎娶了陶家的三小姐——陶若蘭。
最後這條消息是從若岫的大哥陶樂水那裡聽來的,他是這家裡唯一一個親自探望若岫的主字輩的人。
那日天氣正好,風和日麗,才用過午飯,若岫正在猶豫要不要睡個午覺,便聽得有人來報,說是大少爺來探病。若岫忙讓丫頭幫著整了衣服,將他請進來。
進得屋來的是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讀書人打扮,頭髮工工整整的束在腦後,漆黑的眼裡閃著淡淡的笑意,雖不是貌比潘安的絕色美男,舉手投足卻頗有一番風liu態度。
「妹妹身上是否爽利許多?前兒個爹爹還問著你呢。」樂水進了門來一直掛著淡笑。
「身為兒女,未能替爹爹分憂,已是不孝至極,如今還勞父兄諸多挂念,實實慚愧。原就是小病,早已無礙了。本應去向父母兄長問安才是,何敢煩勞哥哥親自前來探望。」若岫有些吃力的咬文嚼字,眼神里卻有些無所適從的迷茫。
「那就好。聽說小岫……記不得從前之事了?」樂水小心翼翼地看著若岫,像是在評估,又像是在揣度。
「醒來之後總感到神思不甚清明,之前許多事竟都忘記了。」若岫輕嘆了一聲,淡淡道。
接著是隨意的寒暄,幾句不咸不淡、再平常不過的問候,樂水卻忽而停了下來,只是與若岫對視,並不言語。
見他不言語,若岫便也不說話,喚丫頭沏了茶,一邊玩賞茶碗,一邊靜靜地等待。
「你,是若岫?」誰想,他乍一開口便教人一驚。
若岫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半晌,才低下頭道,「大哥說的,卻讓人不明白。」
「之前的你一直都是冷淡里透著股倔強的清高,說起話來永遠是扎人心窩的冰凌。現在的你,卻有一雙平靜的眼,說起話來卻像適意流淌的水,看起來自在又從容。況且,你從不這樣微笑。」陶樂水似乎有些迷惑的看著她,「這樣子,卻像你小時候……」說著,竟自顧自的出了神。
「若岫此病雖小,卻也經歷死生,知得活著的艱難,此次醒來,便如重生一般。我聽有人說過這樣的話: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此時的若岫便是如此想,也願如此做。這樣,不好么?」若岫不知是在對自己說還是在對樂水說,只覺得眼前閃過一個又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畫面,心卻漸漸澄明起來。
樂水看著她神遊在外,又緩緩笑了起來,「你是在說服我,還是在說服自己呢?」
「那,大哥以為如何?」若岫卻不知怎麼,忽得膽子大了起來,眯著眼、挑著眉,把問題笑扔回去。
樂水愣愣的看著她,竟沒有再言語,也不再看她,拿起茶碗喝了起來。
見樂水住了口,若岫便也學他,執了茶碗輕抿,轉過眼不去看他。
他又笑了,「岫妹妹從前不是不喝這鐵觀音的么,你只喝雨前的。」似乎是故意的,把這個「你」字咬的極重。
若岫的手只是頓了頓,瞟了樂山一眼,又故意湊在嘴邊,豪氣地灌了一口。「好茶。」說著,放下茶碗坦然回視。
樂水和她對視半晌,竟朗聲笑起來,「沒什麼,只是奉了父親的命令來看看你。沒事我就過去回話了,改天再來和你說話。」忽而又一頓,與若岫對視兩秒,「妹妹如能這般想得通,便真的是一生的福緣了。」
樂水踏著過於輕快的腳步離開了,若岫看著他的背影,默默無語。
從那以後,陶樂水隔三差五的就會跑來和若岫聊聊天、說說話,若岫從他那裡知道了很多事情,比如,陶家世代從商,老爺有五位夫人,傅少爺是武林世家等等,日子一長,加上她刻意遺忘,以前種種,果然都漸漸不去想,只當自己本就該活在陶家的小天地里,學著過如此悠閑的日子,倒也樂趣無邊。
「岫妹妹的字怎麼越寫越回去了。」樂水拿起桌上那張墨痕未乾的小箋,上面的字跡還算工整,可比起之前若岫的清秀俊雅還差得遠。
「我想知道,難不成陶家的營生要倒了嗎?不然你這個大少爺怎麼總有空來我這個小小角落裡的偏院溜達?」若岫絲毫沒有不好意思,反而一本正經地問他。
樂水被嗆得咳了兩聲,隨即瞪若岫一眼,「還有什麼事情是你不敢說的嗎?我也很想知道。」
「不說算了,我只是看大哥如此懶散,擔心以後沒有現在這般好吃好喝,未雨綢繆啊。」若岫旋身進了屋,將那個咬牙作勢的人擋在屋外,微笑,「我乏了,要歇午了。大哥知道的,大病初癒嘛,總是需要靜養的。」
他嗤笑,踱步到鞦韆前,那是若岫前兩天才央他找人來紮上的,樂水不懷好意的看看那鞦韆,似乎在琢磨從哪兒開始拆。
若岫咚咚跑出來,諂笑道,「其實也沒那麼睏乏,唔,午間睡太久,也不好,若是晚上走了困,可就難過了。啊,前兒個有人拿來了今年的新茶,大哥不如進屋來陪我吃兩杯茶吧,老在外面站著多曬啊。」
樂水被她刻意討好諂媚的樣子逗笑了,不顧若岫的抗議拍拍她的腦袋,向院外走去,調侃中帶著些無奈,「拿我送的茶來招待我,妹妹日子過得倒是益發仔細了。」
若岫紅了臉,只能傻笑著看他。
「不過,天色不早了,我還真得出門一趟。不然鋪子倒了,可就沒辦法給小妹置辦嫁妝了。」樂水笑眯眯的說罷,一溜煙消失在院門拐角處,留下追之不及的若岫暗暗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