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有女同車
按照傅青雲所說,陶老爺決定此行盡量精簡人數,只帶幾位夫人兒女,並幾個不能免的僕役,於是陶家一眾下人幾乎全部放假回家,只留下幾個老的看門。因為馬車不夠,還現去集市上租用了幾套跟著車夫的馬車,這些都是傅青雲張羅來的,陶老爺本還有些心疼銀子,卻見傅青雲大手一揮,將這些銀子都付了,這才又高興起來。
若岫卻不知道準備什麼,樂水這兩天忙得跟本見不到人,只讓他的隨身書童帶了個口信來,說是作快去快回的打算,不要帶沒用的東西。如果有什麼特別捨不得的,可以先交給他,鎖在陶家地下的密室里,準保不會丟失。
臨行的前一晚,若岫檢查了一遍隨身的物品,還縫了一個大荷包用來裝幾樣實用的小玩意,這是之前的習慣,來了這裡沒有叔叔的每日檢查,便沒有再做過,如今因為出門才又想起來,只是這裡合適的東西太少,只裝了針線、火摺子、裁紙用的小刀片、兩個紙包,一個放了些鹽,一個放了幾塊樂山喜歡吃的桂花糖,細細用棉花塞了,裝在大荷包裡面,過去已經形成反射的習慣如今竟又重新做過,若岫笑笑,懷念地把荷包揣起來。
忽聽得門外傳來聲響,守夜的小丫頭去應了門,進來一個大夫人身邊的丫頭,利落的解釋說陶老爺用過晚膳就和姑爺關在書房商討明日出行事宜,因時候不早了,便不再折騰大家聚齊來議,由得力的丫頭逐個通知內院女眷們的行程安排,交代完這些,方告訴若岫明日和三夫人、五夫人還有幾個姨娘姐妹一道走,見若岫應了,便轉去通知別人。
若岫睡下沒多久,朦朦朧朧間,似乎聽見外面吵吵嚷嚷的,還隱約傳來女人凄厲的叫喊,她迷迷糊糊,也沒理會,翻了身繼續睡,一夜好眠。
卯時未到,就從大夫人那裡來了個丫頭,說是要女眷們今日不必去請安了,都自行在屋裡用早飯,收拾好行李物件便拿到大屋去,女眷們都從那院里出門,只是動作要快些,因為有事還要交待。
難得不用餓著肚子去請安,若岫從從容容的吃了飯,又將昨晚收拾好的幾樣換洗衣物和常用的物什打了個小包袱,攜了丫頭,去往大夫人的院落。
還沒進院門就看見不停的有丫頭婆子們或捧或拎的出出進進,女人出一趟門像搬家原來是古今一同的,因為來得早了些,大夫人還在忙,便讓若岫先暫坐在偏廳喝茶等待,若岫進了偏廳,見三夫人也到了,便行了禮,坐下一同喝茶。
沒一會兒,大家就都陸陸續續的進來,一個婆子來將所有人招呼著了進了正屋。
大夫人端坐在首位,手裡摸著一串佛珠,半合著眼並不言語,待女眷們坐定,方才抬了眼,凌厲的掃視一周,
「想來大家也是知道了,今兒個我們就要隨老爺出發去我娘家微水城吳家盤桓幾日,既是為了大家的安全,分了兩路,就應該按照老爺的吩咐行事。該怎麼做,我想,也不用再多做提醒了吧。」最後一句說得異常清晰緩慢,眼角還意有所指的瞥向五夫人。
那五夫人此時面上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浮腫的眼低低垂著,見大夫人看向她,眼眶驟然紅了,像是下一秒就要滾下淚來,她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一雙白玉似的手緊緊絞著衣帶,勒出深深的印痕。
「明白就好,」大夫人收回目光,不再看任何人,慢條斯理的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省得被人說我陶家沒了規矩。」
一席話說得全場正襟危坐,鴉雀無聲。
大夫人像是對眾人的反應滿意了,終於露出一絲笑容,「也不是去了就不回來,難得我們這些平日不得出門的婦道人家有機會出去逛逛,順道領略一下沿路的風光,這不是好事么,就怕是到了那兒,沒兩天便要回來了,你們還要埋怨去的時間太短,遊玩不夠盡興呢。」
杏姨忙笑著湊趣道,「可不是呢,夫人也有些年沒出過遠門了,這一來倒是我們的福氣了。」
一旁的二夫人也接上了話,和杏姨一唱一搭得又說此去路途要經過多少奇景勝地,微水城如何秀美,城中又有哪些平源城嘗不到的吃食之類。五夫人只是冷笑,也不言語。三夫人和往常一樣,垂眉閉目,默默頌讀佛經,好像於此事毫無知覺。
這麼說著,茶也喝了兩道,眾人慢慢鬆懈下來,各自低低說著閑話,若岫見丫頭初晴在做針線,便湊過去看,順便請教了些針線上的問題,兩人方起了話題,就見從外面進來一群丫頭婆子,各自取了包袱,一位婆子過來引著若岫出了院門,直到一駕馬車前站定,這便是要出發了。
若岫行李簡單,動作又利落,上車的時候,同車的人還沒上來,她便找了個舒服的位子歪著養神,只等出發。
陸續有人上了車,卻聽外面傳來喧嘩聲,由遠及近,聲響越來越大,似乎是樂山在哭鬧,沒一會兒聲響漸消,卻又隱隱傳來女人的哭聲。樂山和若岫並不同路,那邊的聲響又不甚清楚,若岫皺了皺眉,正想著要不要掀了帘子看個究竟,轉念一想,畢竟是兒子,想來陶老爺自會好好照顧他,又坐下。
眼看著巳時將到,卻因為這吵鬧還未上路,車裡的人彷彿也感受到了車外的煩躁情緒,開始竊竊私語,一位姨娘甚至想去伸手掀看帘子看個究竟。
沒等這邊掀了帘子看,外面就傳來一個婆子隔著帘子恭敬的聲音。
「請五小姐先行下來,換輛馬車。」
若岫頗覺意外,卻也知不便多問,拎著包袱下了馬車,讓那婆子引著來到另一駕馬車跟前,扶了那婆子的手上了車。一掀車簾,小樂山粉嫩嫩的臉就出現在眼前,小傢伙行動力驚人,還沒等若岫把隨身的包袱放下,已經爬進她懷裡,軟乎乎的小臉上還留著大哭過後的潮紅,若岫有些明白,笑著在那個拚命湊過來的小臉蛋上親了一口,小傢伙這才滿意的窩回她懷裡,安靜下來。
若岫這才有功夫打量馬車裡的其他人,三姐若蘭坐在緊裡面,眼眶泛紅,看向她的目光裡帶著些許怨毒,若岫想起剛才錯身而過的四姐若梅,暗自嘆息著沖三姐點了頭,算是打了招呼,便挑了個離她遠的位置,臨著布簾坐了下來,許是因為天氣有點悶,若岫上了馬車后布簾便被捲起,只留一襲聊勝於無的紗簾垂下來,這個座位倒是能把里裡外外看個清楚。
馬車前座上坐著一個褐衣車夫,約摸十五六歲的樣子,一張平凡的幾乎讓人過目即忘的麵皮,舉手投足卻顯出與那麵皮不怎麼搭的利落乾淨,眼睛圓圓大大的,略有幾分稚氣,卻出乎意料的清澈澄靜,若岫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可能是感覺到若岫的目光,車夫轉過頭來,有些好奇的迎向她的視線,若岫本該立即低頭,可正對著那雙澄澈的眼,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感覺,讓她一時間忘了轉開眼,那車夫呆愣了一下,居然微赧了雙頰,有些不好意思的偏過頭去。
若岫自覺失態,不好意思之餘卻又忍不住覺得好笑,抿了唇角低下頭來逗弄小肉包,若蘭在一旁冷眼看著,發出一聲警告意味極濃的輕蔑冷哼,那車夫似乎也聽到了,若岫分明看到他的耳後慢慢氤出一抹紅。
氣氛有些尷尬起來,馬車內外靜悄悄的,瀰漫著一絲不自在,若岫知道此時做什麼都只會越描越黑,便故作若無其事狀,拍撫著因為剛才的哭鬧有點昏昏欲睡的小肉包子,還好沒多一會兒就有婆子過來打破了僵局。
布簾被放了下來,隨即馬車開始搖晃,終於出發了。
馬車沒有想象中的寬敞,卻意外的還算舒適,微微搖晃間讓人有些昏昏欲睡。
出了城門,便迎面而來大片的田野風光,沒多會兒樂山悠悠轉醒,睡了一覺顯然恢復了精力,好奇的在馬車裡鑽來鑽去,還掀開布簾看外面的風景,若岫擔心他一個小傢伙在車門處會跌下去,便抱著他坐在紗簾下,一路聽他嘰嘰喳喳,順道借著這個機會領略從未見過的風光氣象。
一路上,沒見過世面的一大一小土包子又新奇又開心的東瞧西看。
「那個,漂亮的草!」小傢伙指著路邊又在發問了。
若岫看了一眼,順口道,「卷葉酸模,可食。從幼年生酸模上挑出最柔嫩的葉片煮沸,換去鍋中水便可除去苦澀。其葉汁可擦拭蚊蟲叮咬處,以減輕疼痛。纖維類莖外皮質地可用來捻繩。」不由自主地說完之後,才想起來,這已經是她前世無用的記憶了,和姐姐一起做野外生存訓練時曾經背過大本大本的動植物手冊,現在,這些東西都沒用了呵,竟有點小失落。
小傢伙顯然覺得很感興趣,黑漆漆的大眼讓若岫覺得有點心虛,偏過頭卻對上了另一雙澄澈清亮的眸子,裡面好像有點什麼一閃而逝,沒等若岫反應過來,卻已經轉開不再看她,平視前方。
這個看上去很年輕的車夫似乎很有經驗,駕起車來不急不緩的,馬車平穩又快速的飛馳著,那趕車的姿勢竟像是在彈琴寫字一般優雅從容,若岫有些疑惑,又覺得自己未免太過多心,便轉過頭,欣賞起風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