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畫骨之六

43.畫骨之六

凡大醫治病,須安神定志,無欲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若有疾厄來求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蚩,怨親善友,華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親之想。亦不得瞻前顧後,自慮吉凶,護惜身命,見彼苦惱,若己有之,身心凄愴。勿避艱險、晝夜、寒暑、饑渴、疲勞,一心赴救,無作功夫行跡之心。

——孫思邈《大醫精誠》

大唐開元年間,東方宇軒遊歷中原,恍惚間誤入秦嶺青岩,嘆西部山間竟有如此秀美仙境,於是招賢納士在此居隱,併名之「萬花谷」。

谷中有美景珍獸,奇花異草,亦有雅人賢士,東方宇軒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武功更是深不可測。建立萬花谷之後,籠絡天下奇人異士,賞花賦詩,奏琴品酒,厭倦了江湖紛爭的綠林豪俠以及朝堂險惡的官場名斗,都選擇隱居在此,久而久之,形成特有的文化及武學特色,萬花谷之盛名,連今上也有所耳聞。

藥王孫思邈其年過百,早年受東方谷主之邀,隱居於此,居所位於三星望月之上,閑時或傳授谷中杏林弟子一些針灸藥理之術,或眺望花海之景,晚年的日子過得靜謐而安逸。

……除了某些弟子實在讓人連覺都睡不好。

「師父!綠椅師妹今天還是不願意吃飯!」

藥王正在翻閱一本手抄的《黃帝內經》,字跡清秀,筆畫工整,頗有書聖顏真卿風範。他抬手在「夏三月,此為藩秀」一行字下面作了一句批註,然後抬起頭,看著門口的黑衣少女,說道:「來告訴老朽也沒用,綠椅不願意吃飯,老朽也不能讓她吃藥呀。」

來人頓了頓,有些底氣不足地說:「可是師父能讓問荊師兄去勸勸綠椅師妹啊……」

藥王將書放在矮几上,嘆了口氣:「為師已經罰你問荊師兄去落星湖喂鷹了。」

來人愣了:「啊?」

藥王指了指身後書架上密密麻麻的一排手抄本,道:「問荊抄了這麼多書,也該罰罰其他的了。」

萬花谷中有七聖,分別為「醫聖」孫思邈,「工聖」僧一行,「書聖」顏真卿,「棋聖」王積薪,「畫聖」林白軒,「琴聖」蘇雨鸞,「茶聖」烏有先生。而七聖座下皆有一脈弟子,孫思邈座下弟子號稱「杏林」,除了慕藥王之名前來求學之人,便是從小便被收留於此,對歧黃之術異常嚮往的孤兒。

顧問荊便是早年孫思邈在洛道行醫濟世時從洛道李渡城帶回來的孤兒,其父母皆死於洛道屍毒。剛來到萬花谷時,他才六七歲,瘦瘦小小,皮膚髮黃,躲在孫思邈身後,留下一雙黑溜溜的眼睛怯怯地看向這個與蕭索的洛道孑然不同的地方。

現在的萬花谷大師兄裴元在當年也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他拉過這個瘦小的男孩,笑著問他名字,男孩兒一隻手緊緊握住孫思邈下擺的衣料,有些好奇地看著裴元長而柔順的黑髮,然後垂下眼帘說了幾個字,裴元沒有聽清,又問了一遍,男孩才弱弱地說出了三個字:

「狗蛋兒。」

……十幾年後,當裴元再次提起這件事,已同樣擁有一頭長而柔順的黑髮,面頰白皙,五官俊朗,身材挺拔,黑衣瀟洒的,被藥王以藥材「問荊」為名的杏林第一美男子顧狗蛋一揚下巴:「無稽之談!」

顧問荊出身於洛道平民之家,父母皆是在李渡城外以務農為生,生活清貧,沒有能力送他去鎮上私塾上學,以至於他來到萬花谷時,大字不識一個。書聖顏真卿便親自教他讀書寫字,讀到陶淵明所寫的《桃花源記》時,他還指著那句「未果,尋病終,后遂無問津者」,問顏真卿:「先生,是不是我離開了萬花谷,便再也找不到回來的路了?」

顏真卿笑道:「這個嘛,你長大后倒可以試一試。」

於是,從七歲入谷,到二十歲學有所成,顧問荊從沒踏出過萬花谷一步,每當有杏林弟子相約出谷行醫濟世,顧問荊總是找各種理由推脫,或者聾啞村的桃花最近葵水未至,天工坊的翠翠小腹絞痛,或者花海那匹叫杏兒的雌馬即將臨盆,於是師兄師姐們給他取了個諢號「婦女之友」。

鑒於他「婦女之友」名號太響,且有事沒事就呆在谷里閑得發慌長蘑菇,還未出谷的小師妹們都愛找他,偏偏此人相貌太過俊朗,笑容堪比花海陽光,容易迷惑雌性生物,於是常常發生「哪位師妹又喜歡上問荊師兄卻被問荊師兄殘忍拒絕」的故事。

孫思邈為了讓他多點事兒干,少跟師妹們湊堆兒,便常常讓他抄書,藥王的書架都給他抄得滿滿當當,偏偏還是沒用。

於是當他抄完第三十六遍《黃帝內經》之後,被藥王踢到了落星湖,對著裴元大師兄,喂鷹。

「這不是自找的嘛。」裴元抄了個藥方,抬眼看著靠在柵欄邊喂鷹的顧問荊,笑著說,「之前杜仲他們去南屏山採藥時便邀了你同行,偏偏你不肯去,就知道去仙跡岩下棋,這不把王積薪王師父的弟子綠椅師妹的魂兒給勾走了。」

顧問荊摸了摸鷹的背羽,說:「南屏山太遠。」

「那桑枝他們去洛道行醫怎的又不去?」

顧問荊飛了個白眼:「觸景傷懷。」

裴元搖搖頭:「明明醫術精湛,偏偏不出谷行醫濟世,歧黃之術學來何用。」

顧問荊十分認真地說:「明明我就在谷中行醫濟世,桃花翠翠杏兒清茶,哪個不是我救的?」

裴元:「……」

也是,谷中哪位女性同胞稍有不適,第一反應便是去找婦女之友顧問荊。

裴元將方子遞給在一旁等著的小師弟,側過頭,看見從花海那邊急急跑來的身影,沒好氣地說:「顧大夫,又有人找你了。」

顧問荊扭過頭,剛好那少女正跑到門口,她彎下腰,喘著粗氣,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問荊……師兄……點點……點點要生了!」

……點點?

裴元一撇嘴:「點點是哪家夫人的閨名?」

剛剛接過方子的小師弟低聲道:「是花海里一頭懷了孕的梅花鹿。」

裴元:「……你竟然知道?」

小師弟:「……」

顧問荊聽了來人的話,將飼料一扔,不管那隻鷹發出一聲不滿的鳴叫,只對著裴元說道:「師兄,我先過去,等會兒師父問你你一定要替我說話!」

裴元:「……知道……喂!問荊!你別用輕功啊!」

回答他的是使用輕功絕塵而去的黑色背影。

裴元扭過頭,面無表情地望著那個來報信的少女:「等下準備一些跌打損傷的藥物。」

少女沉痛地:「嗯。」

顧問荊相貌英俊,身姿瀟洒,醫術精湛,武藝高超,可謂萬花谷優質美男的代表。若說有遺憾,便是……天生方向感不太好吧。

偏偏有著這樣硬傷的他,還酷愛使用輕功。於是經常發生「問荊師兄使用輕功又撞到了樹」的悲傷故事。

今天趕著去花海為點點接生的顧問荊在使用了輕功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正喂著鷹,而鷹,是萬花谷主要的交通工具,他完全可以抓著鷹趕去花海。

不過也晚了,面前就是那棵被他撞了無數次的樹。

「砰!」

所以方向感不太好的他,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學輕功的。

「法空,今日我一開寺門便看見此人昏倒在寺院門口,估計又是一位看破紅塵之人。待他醒來,便為他剃度如何?」

顧問荊:「……」

顧問荊雖久居萬花谷,但閑來無事無論是看書還是聽外出遊歷的弟子講述,總會對於外界門派有所了解。剃度,便是佛教徒剃髮受戒的儀式,凡是摒棄紅塵雜念,一心向佛之人,皆會由高僧主持剃度,剃去代表煩惱雜念的頭髮,遁入空門。

剃髮后的樣子,參見工聖僧一行。

……難道僧一行師父要強行收徒?!

顧問荊打了個冷戰,猛地睜開眼,正與一個年輕小和尚對上了視線。

身姿挺拔,一身灰色僧袍,面容清秀,除了沒有頭髮,其他跟谷中年輕弟子一般無二。

不是僧一行師父。顧問荊鬆了一口氣,用手肘支起上半身,正要給這位小師弟道聲謝,旁邊就傳來了方才那個聲音:「這位施主可總算醒來了,你前來金山寺,可是要出家受戒?貧僧可為你主持剃度。」

顧問荊:「……」

出聲的是一個穿著灰色僧袍的老和尚,有些年紀了,雙眼略顯渾濁,但看顧問荊時,卻發散著奇異的亮光。

顧問荊乾笑兩聲:「不……不用……」

他倒不知道,谷中什麼時候出現了這麼個熱衷於給人剃度的老和尚,就算是僧一行的天工一系弟子,也沒哪個是光頭啊。

這樣想著,他臉上的笑容突然僵了下來,慢慢扭過頭問那老和尚:「大師……您方才說這裡是……」

「金山寺。」年輕小和尚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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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你是這樣的陰陽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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