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水占卜之九
得了彌真承諾的茶茶臉上帶著溢於言表的喜悅,她想伸手去拉彌真僧袍的袍角,卻在手伸至半空中時又收回來,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又擦,待再想伸出手去時,彌真已經轉身走了幾步,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然後又慢慢地垂下。
彌真走到橋上,似乎是沒有聽見那總跟在他身後的腳步聲,便轉過頭,看向那個還站在橋頭的小姑娘,朝她招了招手,道:「過來。」
源冬柿看見,之前還有些懊喪的茶茶又猛地抬起頭,朝彌真跑了過去,待接近彌真時,又放慢了腳步,兩人一起走過了橋,最後隱於山林小道之間。
待他們走遠,源冬柿才從樹下走出來,她看向兩人消失的地方,覺得晴明真是神奇,居然把她送回了好幾年前,她從懷中摸出那張晴明送給她的紙符,在想要不要試著召喚召喚,也許就把SSR召喚出來了呢?
源冬柿還在思考救命符召喚SSR的可行性,又聽見遠處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她這回來不及躲到那棵樹下,只能咬咬牙,跳下河岸,躲到橋下。頭頂的橋面上一連串的震動,灰塵從橋面縫隙簌簌而下,掉得源冬柿滿頭滿身,鼻子一癢,一個噴嚏差點破口而出,她忙不迭地捂住嘴,然後往橋外移了移。
橋上的那人走來走去,抖了源冬柿一頭的灰塵,源冬柿只想哭,大兄弟你知不知道用皂莢洗頭很麻煩。
她十分想念施華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遠處傳來一串緩慢而沉穩的腳步,源冬柿在橋底下抬了抬頭,只看見橋對面慢慢走過來一個帶著斗笠的男人。那個人似乎遠行而來,一身僕僕風塵,身上的僧袍雖然洗得發白,一身卻又極為乾淨而整潔。
源冬柿還在想此人是誰時,橋上的腳步聲又急促起來,一個身著紅梅色水乾的女子急匆匆地從橋上奔下,源冬柿看不見她的臉,只能從她的身形判斷出這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
她跑到了那個僧人身前,僧人似乎沒有想到她會突然出現,愣了愣,而少女已經開口道:「大師,你這次前往播磨國為什麼沒有帶上我。「
僧人沉默片刻,回道:「播磨途遠。」
他聲音雖有些嘶啞,但源冬柿還是聽出來這是彌真的聲音,只是與之前她所見那個帶著茶茶回神社時的他比起來,這個聲音又要沉穩許多,還帶著一股濃濃的疲憊。
而這個之前在橋上走來走去的少女,想必就是長大了的茶茶了。
「無論多遠我都會跟大師一起去的。」茶茶說道,她聲音中隱隱帶著哭腔,「大師突然遠行,我天天在鳥居前等您,好不容易才聽到點燈的沙彌說您今日回來。」
彌真嘆了口氣,道:「你在茶園等我便是。」
「我在茶園才不會等來大師!」茶茶道,「大師一直都在躲著我。」
彌真這次沉默了許久,他伸手來想揉一揉茶茶的頭髮,卻又垂下手來,說:「茶茶,你長大了。」
話音里卻不見對於身邊小孩長大的喜悅。
源冬柿豎著耳朵聽著,想聽彌真接下來會說什麼,等了半天,卻只能聽見風嗚嗚地吹過,帶來四周山林之中樹葉摩挲之聲,像是誰在隱隱啜泣。
「我長大了呀,大師,為什麼你還是不肯多看看我呢。」
茶茶出聲之後,源冬柿才反應過來,那並不是樹葉摩挲的聲音,而是茶茶在哭。
「他們發現了我在茶園裡偷偷刻下了您的名字,要趕我走,我就算一頭撞死在茶園裡也沒人體諒我的心情,我的頭上全是血,站在橋上等您,那些拿著您親自卜算的水占卜符紙的貴女們嬉笑著從我身邊走過,看著我眼中滿是驚慌與不屑。我髒了這座橋,也污了您的名聲,就算我頭上的血流幹了,您也不會下山來見我的吧。」
茶茶的聲音從橋上傳來,站在橋下的源冬柿只覺得不太對勁,她又抬頭去看之前彌真與茶茶所在的地方,卻只見那處已經空無一人,天色迅速變暗,一輪明月自山林與天空交界處升起,在河流之上映下一個飄飄忽忽的月影。
遠處篳篥聲一陣一陣,吹得凄切而心酸,源冬柿一手扶著河堤,正準備自橋下爬上來,卻忽然茶茶說了一聲:「沒關係,我等您,等不下去了,我就去找您。」
源冬柿轉過頭,只見橋欄邊上站著一個身著紅梅色水乾的少女,清冷的月色灑在她身上,籠罩著一層朦朦朧朧的銀輝,她的臉上布滿了乾涸的血痕,溫潤的紅梅色水幹上帶著點點已經變得死氣沉沉的血滴。
源冬柿似乎知道了她想做什麼,然而在她縱身躍下的時候,源冬柿還是愣了一愣。
這條河並未因多了一個人而有任何的變化,流水潺潺,月色幽幽,只余紅梅色衣角在水面上沉浮。
一陣風吹過,帶來隱隱約約而又略顯詭異的笛聲,河邊的溫度似乎驟然降了下來,源冬柿直直盯著茶茶方才跳下的地方,還沒有從之前的景象中緩過神來。
直到水面上晃晃悠悠的月影中閃過一個猙獰的鬼面。
這是之前在茶茶的怨氣中看見的那隻鬼面!
源冬柿猛地回過神來,她雙手抓住河堤,正要爬上去,卻忽然感覺到腳踝被什麼冰涼的東西死死的握住了,她咬緊牙關,用另一隻腳朝那東西踢過去,卻感覺那冰涼的東西已經順著她的小腿爬了上來,一隻蒼白的手自她身後伸了過來,攬在她胸前,□□的小臂上,是一隻紅梅色的袖子,袖口處還有陳舊的血滴。
茶茶!
源冬柿扭過頭,只感到一股冰涼而潮濕的氣息自她臉頰邊吹過,她屈起手肘,用力擊打緊緊靠在她身後的茶茶,卻聽到一聲嬌笑。
「來吧,跟我一起等他。」
那雙蒼白的手越來越有力,直直將她往河中拉去,源冬柿咬牙扭頭,只看見茶茶四處飄飛的髮絲,河中的月影皎潔得詭異,明亮月色中的點點暗影彷彿一張鬼臉的獰笑,黑色的霧氣自河面緩緩升起,幾乎將橋籠罩其中。
源冬柿這才知道,比起現在這衝天的怨念,之前她所見的附在紫姬身上的怨念是有多溫柔,再不行動,估計她也要成這座橋下的亡魂了。
她一手緊緊抓住河堤石磚上的縫隙,另一手往懷裡摸去,想將之前晴明給她的符紙摸出來,然而茶茶的怨念緊緊纏著她下墜,她拿住抓著石磚縫隙的手漸漸有點酸軟,眼看就要支撐不住,她咬了咬牙,也不管摸到的是哪張符紙,便順手拋了出來。
那張藍色紙符飄在半空中,很快便隱於黑色的霧氣中,與此同時,源冬柿那隻手也支撐不住,手指自縫隙中鬆脫,她整個人被茶茶緊緊抱著,向河中墜落,她抬頭看向那輪詭異的月色,大喊了一聲:「就是你了!茨木童子!」
緩緩涌動著的黑色霧氣忽然躁動不安起來,源冬柿隱隱約約聽見聲聲鳥鳴,在她即將入水的時候,一道閃著紅光的箭矢破開黑霧,直直射來,源冬柿聽見身後的茶茶悶哼一聲,那雙緊緊縛著她的手鬆脫開來,她順勢用手肘擊開茶茶,然後重重摔落在水邊。
源冬柿「哎喲」一聲,扶著腰坐起來,此時,一隻羽毛絢麗的小鳥自漸漸散去的黑霧中飛出,拍打著翅膀,停在了源冬柿肩膀上。
源冬柿扭頭看它,它也用圓溜溜的眼睛盯著源冬柿看。
「嘿,九命貓!」
源冬柿與鳥兒的交流被迫停止,她僵硬地抬起頭,只見博雅右手挽弓,自黑霧之中緩步而出,他的垂纓冠已經取下,鬢髮微亂,黑色單衣襟口大開,露出裡面白色的裡衣,他額角還有密密的細汗,似乎剛經歷過一場惡戰。
源冬柿一撇嘴,道:「對風月一事一竅不通的博雅三位終於在橋姬幻境中找到了此生摯愛?」
「啥?」博雅並沒有理解她話中深意,只是大步走了過來,朝她伸出手。
源冬柿就知道這樣的調侃博雅一定不會理解,她嘆了一口氣,握住博雅的手,博雅手上用力,便將她拉了起來。
此時,河面上的黑霧已經散了不少,然而天色依然暗沉,水面那輪月色隨著水流飄忽,月亮中已經沒有了獰笑的鬼面。
「晴明那傢伙,對著我的眼睛念了一串稀奇古怪的咒,然後我就到這裡來了,還遇見了一群想要把我拉下水的女鬼。」博雅絮絮叨叨的說著,然後表準備將手中的弓箭收回身後,
而源冬柿卻在此時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別忙著收弓。」
博雅有些疑問地看向她。
源冬柿嘴角微微抽動:「我剛剛想拋出晴明給我的符。」
博雅:「然後?」
「我拋錯了。」
「……」
源冬柿咳了一聲,指向水面上一個飄忽的青色人影,博雅看了看那個人影,卻忽然被一道反射來的亮光刺了刺眼,他閉了閉眼正要凝神再看,源冬柿卻忽然雙手捧住他的臉,將他整個頭轉了過來。
博雅眨了眨眼睛,一臉不解:「怎麼了?那是什麼東西?「
源冬柿一臉凝重:「青女房。」
博雅:「……不知道。」
源冬柿:「一個很兇惡的女鬼,你千萬別被她的鏡子照到臉,我這就把她召回。」
博雅:「……哦,不是很懂你們陰陽師總是召喚一些奇奇怪怪的式神。」
源冬柿嘆了一口氣,道:「我是很無奈的。」她扭過頭去看青女房,那個女鬼靜靜立在水面上,仍舊是背對著她,手中捧著一面銅鏡,一頭長發在空中張牙舞爪地飛舞著,而她身下的水面上,那張藍色符咒正卡在凸出水面的石縫中。
源冬柿吞了吞口水,提起裙擺,便準備下河去將那張符咒撿回來。
而此時,那片露出水面的紅梅色衣角忽然一動,源冬柿還沒反應過來,便已經被博雅拉上岸來,幾乎是在同時,博雅已經抽出了腰間太刀,將那飛起襲過來的紅梅色水干擊退。
而後一瞬,一道亮光反射而來,源冬柿猛地抬頭,卻見青女房手中的鏡子上已經映出一張模糊的臉。
那張臉,屬於博雅。
源冬柿:「……」
她覺得她上輩子真的是日了大天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