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人的一生之中,難免有這類令人感到諷刺,或甚至哭笑不得的經歷,而人性中的七情六慾、恩怨情仇,總是帶有太多解不開的謎,就像布蘭登對同性之間的一種欲言又止、難以啟口的迷戀,他的性傾向就是一個要跟著他一輩子的謎。
布蘭登充滿渴望愛慕的目光,流連在邢笠恆充滿陽剛之氣的壯碩身體上,不過才一分鐘,一種背叛友誼的罪惡感立刻在他的心中浮起,他靜默無聲的轉身踱開去,連最後的一聲輕嘆也微乎其微。
布蘭登離開之後,邢笠恆這才翻過身來側躺著,張開著眼睛瞪看著牆壁,耳中轟隆隆的充斥著地下鐵列車賓士而過的聲響。
剛才,他並沒有睡著。
跟布蘭登認識不久之後,邢笠恆就猜測出他有同性戀的傾向,但是,性傾向並不是邢笠恆交友的條件之一,他深信只要兩個人十分契合,能夠成為知心好友,又何必在乎對方的性傾向或是年齡、膚色、宗教信仰和職業?
他認為布蘭登並沒有向MI6明說這個秘密,他也可以感覺到布蘭登跟他一樣,是個孤獨寂寞的人。兩個人在出生入死的任務里,同甘共苦而成為知交,但是邢笠恆從來不覺得有問個清楚的必要,布蘭登救過他無數次性命,他對這位朋友只有百分之百的敬愛和兄弟情。
不過,邢笠恆覺得自己可以做到一點「超友誼」的小事,就是當布蘭登以為他睡著時,他可以讓布蘭登盡情的觀看他幾乎全裸的身體,使空虛孤寂的心得到一絲慰藉。
此刻,布蘭登剛才說的那個故事又在邢笠恆的腦海中盤桓著,他心裡不禁忖想,如果他可以這樣善解人意、肝膽相照的對待一名知心至友,那麼為什麼不能將心比心,設身處地的替自己的父親著想,結束這段歷時兩年的冷戰呢?
【第四章】
桃園國際機場
到機場來接邢笠恆的,是邢家的兩名貼身保鏢,小李和小方。
兩年前,小李是專屬於邢家大少爺邢笠維的二十四小時全勤護身保鏢,他曾經因為奮不顧身的抵抗一票想綁架邢笠維的歹徒,而在左邊面頰上留下了一道永遠的刀疤。
小方當時則專門負責邢笠恆的安全。邢笠恆依然記得小方的個性跟他頗有相似之處,都帶著一種玩世不恭的處世態度。
一坐進邢家的座車,邢笠恆就好像尋找舊時的記憶一般,找著坐在前座的小方頸后那道像商品條碼的刺青。小方曾經告訴他,那是因為年少時無知,加入街頭幫派后所刺上的。
車子往高速公路上開去,小李平穩的掌控著方向盤,跟旁邊的小方都一路沉默著。
良久,小方終於忍不住迴轉過頭來,看著坐在後座的邢笠恆。
「二少爺,歡迎你回家……」一說完,小方就用雙掌捂住了臉,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啜泣起來,肩膀不停的顫動。
「嘖!小方,你這是幹什麼啊?」小李氣急敗壞的斥責著,同時把目光從前方的路上移開了一秒鐘,回過頭瞥看了邢笠恆一眼,眼神中充滿了憂心。
「我這是高興我的主子回來了呀!」小方帶著哭聲反駁道。
「小方,謝謝你。」邢笠恆由衷的沉聲說了句。
由於邢笠維現今已不再戴鈦合金面具了,此時邢笠恆的臉上現在戴了一副邢笠維的人皮面具。這張臉也曾經是他的,只是現在為了扮演哥哥,他有著一頭短髮,左眼眶下方有道交叉的疤痕,並且在左眼上戴了藍灰色的隱形眼鏡。
睽別家鄉兩年,難免近鄉情怯,邢笠恆的心裡一直有句話想問,但是,他的喉嚨就好像梗著一根雞骨頭,吞不下也吐不出。
車行了幾分鐘之後,邢笠恆終於開r口。
「我爸爸他……近來還好吧?」
小李和小方相視一眼,最後由年齡和資歷都比較深的小李代表回答。
「二少爺,你得先有些心理準備,總裁最近瘦了不少。他本來想親自來接你的,但是正好上海的司徒先生來了,兩人還在會談,一時走不開。」
小李還沒說完,小方一邊用手背抹著臉上的淚痕,一邊插嘴。
「二少爺,半年前總裁做定期全身健康檢查時,醫生檢查出他有初期的糖尿病,而且血壓也太高,現在每天都必須以藥物控制。」小方迫不及待的報告著。
小李只是偏過頭來狠狠的瞪了小方一眼,然後不時偷瞄後照鏡,注意著邢笠恆的反應。
邢笠恆一語不發,一隻手支著下巴,手肘靠在車窗邊緣上,臉別了開去,兩眼楞看著車窗外飛掠而過的景象。
於是小李刻意把話題岔開,連忙不輕不重的問道:「二少爺,大少爺是用你的身分跟大少奶奶出國度蜜月的,現在你回來了,那他……」
「那他就得等我出去了才能回來!」邢笠恆顯得有些煩躁的粗聲道,但是隔了一會兒之後,他又緩和了語氣,低聲說:「我這次回來只待幾天……等等,這不是回台北的方向嗎?」
邢笠恆終於認出了車窗外似曾相識的景緻。
他這突然的一問,小李和小方頓時互相交換了個眼神,最後仍是小李硬著頭皮回話。
「二少爺,有什麼問題嗎?總裁說你剛回來一定很累,要我們直接送你回家休息。」
「在下一個交流道掉轉回頭吧!」邢笠恆語氣堅定的說:「我想先去看看爸爸。」
邢笠恆說完之後,心中不禁泛起一陣酸楚,突如其來的想到那句老掉牙的話——浪子回頭金不換。
新竹科學園區「鴻棋集團」總部大樓
以桃花心木為設計裝潢主格調的會議室,充滿典雅的氣息,一張圓弧形的大會議桌在室內的中央,環繞著十二張黑色皮椅。挑高的天花板是一幅米開朗基羅的「創世紀」複製畫,依圓弧桌的長度,三盞璀燦的水晶吊燈從上垂掛而下,除此之外,室內就沒有任何足以令人轉移注意力的擺飾。
這裡是「鴻棋集團」執行主管級的會議室,一向講求平實且作風平易近人的總裁邢光東,強調開會時並沒有所謂的身分尊卑、大小之分,也就是說,當他和執行主管們或「鴻棋」的投資夥伴派來的高層人員開會時,每個人都有絕對自由的發言權,所有人都是平起平坐,而且邢光東本人也沒有固定坐在這十二張皮椅中的哪一個位子。
此時,邢光東正和從中國來的「上海股王」司徒霆,以半正式的方式進行簽定合約前的最後一次會談,在座的還有「鴻棋」新聘任的德國籍總經理馬汀?穆勒,以及包括邢光東外甥容朝安在內的三名協理。司徒霆則帶了兩名中國籍的投資夥伴,還有他如影隨形的個人特別助理畢菽倩。唯一缺席的人是執行副總邢笠維,也就是外人所知的邢笠恆。
向來一絲不苟,極少說話的畢菽倩,主要的工作是替頸部以下幾乎癱瘓,坐在特製輪中的司徒霆作談話內容的摘要筆錄,適時端上附有吸管的水杯讓他啜飲兩口,並替他擦拭不時從嘴角流下的唾液。
由於這場會議的重頭戲是在邢光東和司徒霆的對談,因此其他人鮮少打岔表示意見,尤其是必須透過翻譯人員協助的穆勒,更像是惜言如金般三緘其口,靜靜聽著兩人的對話。
「小霆。」邢光東分神瞄了手錶一眼。這場會議已經開了快兩個小時,他有些心急的想要快快結束,好提早回家去看已經兩年沒見面的兒子,但是心急歸心急,他仍然老練沉穩的向司徒霆道:「我想,涵蓋各部分的細節我們都已經討論過了,我會請朝安負責把合約上需要增減修改的部分儘快做完,把完整的版本送到你的手上。」
「邢伯……」需要藉助發聲器輔助的司徒霆斷斷續續地說著:「生意不成……人情在,但是,做生意的時候……不講人情,我若是太過……直言,請您別見怪。」
「什麼話?」邢光東不在意的笑道:「這次是你的兩百億要投資我的企業,發問權當然在你了,下回若是我們角色互換,我當然也會毫不留情的打破沙鍋問到底,確定我的錢不會丟進了一個黑洞。」
聞言,在座的人均異口同聲的輕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