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
?那天母親下葬了,回去,父親處理鹽政堆積的公務,沒處理半會,就嘔出血,病倒了。
他躺在床上的樣子,臉色青得非常像母親。
母親之前也是這個樣倒下的!
我趴在父親床邊哭。一哭就是幾個時辰。
我太恐懼了,哭得聲嘶力竭,就又開始發熱。
最後是迷迷糊糊被奶娘抱回去的。
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也有一個叫做黛玉的人。
這個夢是模糊的,斷斷續續,只有片段。
我只能記得最後一個片段,是一個蒼白虛弱得可怕的年輕女子,躺在塌上,對著一個丫鬟,描述自己七歲那來到外祖母家的時候,看到外祖母家門前石獅子時的心情。
這個夢,我是哭著醒來的。醒來的時候,看到叔叔憔悴的臉。
他叫我:「黛玉!黛玉!別怕!叔叔在這!」
父親病倒了。在外面尋風探月的叔叔趕回來,幫助他料理了家中內外的葬儀、事務。
等我們父女的病都好起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年的春天了。
父親說,要送我去外祖母家。
我不願意去。
只是外祖母的信一封又一封。她悲戚母親,一定要接我去。
最後父親對我說:「你去吧。爹年將半百,半生只有你一個女兒,也再無續室之意。你沒了親母教養,又沒有兄弟姊妹,去依傍你外祖母,就當讓爹少操心一點罷。」
我看著父親白了大半的頭髮,終於,含淚點點頭。
我覺得我應該長大起來了。
我跟著外祖母派來的人收拾的時候,叔叔悄悄走過來了。塞給我一個包裹,我打開一看,裡面是一疊極為精緻的小書。
叔叔摸摸我的頭:「不是什麼大哥不許看的壞東西。你要是無聊了,就路上權作解悶罷。」
之前外祖母來信的時候,叔叔看我不願意,曾期期艾艾對父親說,他反正閑得很,可以「代兄養女」。
只是父親大怒:「教你養,養成個女混賬?!」把他活活罵了出屋子。連這一年來對叔叔略有和緩的神色都又冷了起來。
我的叔叔,單名「山」字,表字若山。和我父親的名字,剛好取「書山學海」之意。
我家說是世代列侯,也不過襲了三代。
到父親和叔叔這一代的時候,他們早已沒了爵位,就以科舉出身。
那年,我父親考中了探花。
叔叔也考中了進士,少年進士,遊街跨馬,正是春風得意。他卻喝酒誤事,殿前大唱淫詞艷曲。
天子震怒,因看在我家祖父簡在聖心,姑而只是奪去功名,並沒有牽連更多。
病重的祖父氣得渾身發抖,命人打了叔叔幾十板子,要逐他出家門。
最後是父親苦苦哀求,才放了叔叔一馬。
叔叔自己卻不在意,一瘸一拐地,對父親說:「反正我不是那塊料,我繼續喝酒去啦!」
後來,祖父去世了。
父親娶了母親,升到了蘭台寺大夫,奉命出為巡鹽御史。
叔叔卻還是一個人,他比父親小了七歲,早就年逾不惑,卻依舊孑然一身,無兒無女,無妻無妾,鎮日巡風探月,四海閒遊,結交三教九流。很少有著家的時候。
到最後,連對他希冀最深的長兄也絕望了。只當沒他這個弟弟。
父親說叔叔是個第一等的浪子。
我卻從小挺喜歡這個叔叔。
他逢年過節,但凡回來,就給我帶各種各樣的玩意兒。
弟弟還沒夭折的時候,有時連弟弟都拉我一份。
那一年除夕,天上在下小雪。叔叔似乎又在外做了什麼叫人生氣的事。回來的時候,被還在世的祖父拒之門外。
他在雪裡站了大半夜,最後還是走了。卻還記得託人悄悄給弟弟和生病的我,帶了一個有趣的西洋瓷兔兒爺。
儘管這些玩意兒,都被母親看做是不淑的東西,收走毀去了。但我還是記得。
「叔叔,你也要好好的。」我告別了。
叔叔微笑:「恩,都好好的。」
這一年,我七歲,失去了母親,告別了父親,滿懷憂鬱悲傷,跟著外祖母家的人,乘舟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