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孤身,混亂
一晚上輾轉反側地思考,蘇復最終還是答應了去做那個研究。他把自己的決定告訴賀家人的時候,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賀母破天荒地還親自給蘇復倒了杯茶。蘇復有些受寵若驚,他想或許自己要是真的能給賀紹齊生個孩子出來,以後的生活都會像現在這麼和諧美滿吧。
當天,蘇復去培訓機構上課的時候順便請了個假,第二天,賀母主動說幫他照顧卷卷,讓他安心去醫院。把孩子留給賀母帶蘇復心裡其實很不放心,但是他也不能帶著孩子去醫院做那什麼研究,最終只好把卷卷留在了家裡。
卷卷很乖,不哭不鬧,但是蘇復看得出那張小臉上的失落和難過。那一刻,蘇復想到,如果真的如他們所願生了個孩子,那捲卷怎麼辦?賀家人會怎麼對他?
滿懷心事地踏上了去B市的路,蘇復心裡很沉重。
他是自己一個人開車去B市的,賀紹齊說他公司有事不能陪他去,蘇復也沒說什麼,反正B市離A市不遠,開車也就兩個多小時的時間,但是蘇復知道自己心裡是失落的。這就好像,明明最想收穫糧食的是他們賀家人,但是最終累死累活、耕耘勞作的卻只有他蘇復一個人,而他們只需悠閑自在地坐等豐收。沒有人擔心他會不會害怕,沒有人關心那個研究會不會有危險,會不會傷害他的身體。
蘇復無奈地發現,即便是他做了這個決定,即便賀家父母對他的臉色好了一點,但是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融入賀家,自始至終都沒有被真正地接納,一個孩子真的能改變這種局面嗎?
到了B市的那家醫院,醫院大堂里就放著宣傳那個研究的海報,很多人來來往往地圍觀,有人唏噓有人罵。
蘇復尷尬地站在一旁,不敢上前看。但是不看他又不知道往哪裡走,要是找人問就更尷尬了。
猶豫了許久之後,正要硬著頭皮去看看,圍觀的人群中擠出一個十分漂亮的青年,個子不高,也就170左右,比蘇復矮上一小截,身材挺清瘦的,加上那張秀氣漂亮的臉蛋,套個假髮估計就是雌雄莫辯了。
蘇復注意到這個青年出來的時候臉上有些紅,視線四處飄了幾下,顯然透著一股尷尬和糾結,然後就往電梯那裡走了。
這個樣子估計不是單純圍觀的人了,蘇復猜想他和自己一樣是來當那個研究的志願者的,於是不再去看那宣傳海報,直接幾步踏過去跟在了那個青年身後。
一起進了電梯,青年的手機響了,青年拿起來看了一眼,隨後糾結了許久還是沒有接。
電梯門開了,蘇復跟在青年後面,一起走到了走廊最深處。這只是個研究,並沒有什麼科室,大概這裡是臨時的場所,但是因為位置太偏僻了,蘇復心裡毛毛的有些不是滋味。
進了門,裡面有很多器械,排著隊的人倒也不少,當然都是男人了。
蘇復看著一個個過去抽血,被各種器械擺弄,心裡沒底,忍不住拍了拍前面的那個青年。
「這是在幹什麼?」
青年回頭看了蘇復一眼,有人和他說話他好像放鬆了不少,笑道:「先在這裡體檢,體檢合格了才能進一步觀察是否合適參加這個研究,步驟挺多的。」
「原來是這樣,謝謝。」看來不是想參加就能參加的,蘇復心裡莫名地放鬆了一些。
「不客氣。」青年笑了笑,張了張嘴想和蘇復說什麼,但最終估計明白大家都是同病相憐,也就沒再出聲,安靜下來,兩個人心裡又開始緊張了。
各種檢查化驗后,又等了許久體檢報告才出來,給報告的醫生讓他帶著體檢報告去六樓唐醫生辦公室等待唐醫生判斷是否適合。
之前的青年已經走了,蘇復一個人拿著手裡的體檢報告,一邊往六樓去,一邊心裡咚咚咚地跳著。適合好還是不適合好?蘇復給不了自己一個答案。
來到唐醫生的辦公室門口,場面和剛才在體檢室里完全不一樣了。
剛才在體檢室里大概也有七八個男人,都是一個人去體檢的,蘇復以為他們也都是獨自來醫院的,心裡慶幸自己不是唯一的可憐人,現在蘇復才發現,人家根本不是一個人來的,而是拖家帶口來的。
大家一個一個進唐醫生的辦公室和唐醫生面對面交流,其他人就在門口走廊里等待。其他人要麼是自家男人牽著手或摟著抱著安慰,要麼是公婆或者是自家父母陪伴著等待,可見這些人在家裡是多受重視。被這麼多家人愛護著,所以哪怕是身為一個男人來參加生孩子的研究也不會覺得委屈害怕吧。
蘇復羨慕他們,心裡也為他們高興。
那個青年也是一個人來的,看上去比蘇復還要緊張,排著隊時不時踮腳張望什麼時候會輪到自己。
估計還要等很久,蘇復在牆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看著手裡的體檢報告,心裡忐忑。
他抬頭看那個和自己同病相憐的青年,忽然覺得有些可悲。那個青年這麼緊張地等待是不是也在家裡過的不好呢,是不是也因為性別的原因被公婆不待見呢,是不是也希望能通過這個機會得到公婆的認可呢?他一個人來這裡,是不是他家老公對他也不太重視呢……
就在蘇復為自己和那個青年感到悲哀的時候,就在他以為那個青年和自己處境差不多的時候,一個一身筆挺軍裝、高大英俊的男人陰沉著臉走了過來,軍靴和地磚的觸碰發出的響聲顯示著這個男人的怒火。
蘇復看到那個青年因為這個男人的到來愣住了,白了臉。
男人陰沉著臉,一把把青年從排隊的隊伍中拉了出來,奪走他手裡的體檢報告,看都沒看一眼,幾下暴力地撕碎扔在地上。
「誰讓你來這裡的,還不接我電話,老子有沒有跟你說過不許參加這狗屁研究?!男人就是男人,生什麼狗屁孩子!這醫院的醫生腦子被驢踢了,你也傻了是不是?!」
男人的聲音很大,是一種帶著磁性又帶著威嚴的可怕,走廊里的一群人瞬間就被他嚇著了,蘇復也忍不住往邊上坐了點。那個青年那麼清秀漂亮,一看就是個溫柔好脾氣的人,怎麼他男人這副暴脾氣,不會在醫院家暴吧?
青年顯然也意識到大家被自家男人嚇到了,連忙拉了拉男人的手,無奈道:「這裡是醫院,你小聲點,嚇到別人了。」
男人聞言看了眼周圍的人,臉色依然那麼臭,連眼神都是兇巴巴的,絲毫不在乎別人會不會害怕。隨後握住青年拉著他的手,把他摟進懷裡,脾氣依然暴躁地道:「不許再給老子起生孩子的腦殘心思,別管我媽怎麼說,你別理她,有我在,老子看誰敢動你一根手指!」
辦公室的門忽然打開,一個穿著醫生服的漂亮女人走了出來,指著那個暴脾氣男人道:「厲朝你發什麼瘋,這裡是醫院,要吼回家吼去!」
他們顯然是認識的,青年正想為自家暴脾氣男人的暴脾氣行為向女醫生道歉,暴脾氣男人用力將他摟住,對著女醫生道:「唐司檸,別讓老子在你那狗屁腦殘研究里看到柳岸的名字,不然別怪老子不看你兩個哥哥的情面,炮轟了你唐家!」
說著,厲朝這個暴脾氣的男人摟著心愛的愛人霸氣地離開了。厲朝人高高大大,身高足有190,柳岸矮了他一個頭,在他懷裡就像個小綿羊一樣,無奈地被他連摟帶抱地拖走了。雖然有些無奈,但是蘇復看得出,柳岸心裡是幸福的。
厲朝走後,唐司檸才做了一個猙獰的表情,對著空氣就是一個狠踹,嘴裡罵罵咧咧:「你才狗屁腦殘,你們全家都狗屁腦殘!」
隨後又連忙換回一副白衣天使的樣子,對著其他人笑道:「別理他,他腦子有病,咱們繼續~」
剩餘的人一時間有些愣怔,對唐司檸熱情的招呼敷衍地笑笑。
「媳婦兒,這件事我們再好好考慮考慮吧。」被厲朝刺激到的一個男人思前想後也摟著自家愛人離開了。
另一對看看他們又看看醫生,也牽著手離開了。
其餘人雖然沒走,但是臉上也露出了猶豫的表情。唐司檸被氣得哆嗦,看看她這偉大的,為女性和同志們做貢獻的研究,怎麼就這麼不受人待見呢!
等場面安靜下來,本來連上柳岸和蘇復有10個志願者的,現在已經走的只剩5個了。
蘇復看著一個人在他男人和幾個長輩的陪伴下進了唐司檸的辦公室,自己坐在椅子上恍惚地看著手裡的體檢表。
剛才厲朝兇巴巴地罵柳岸的時候,蘇復還為柳岸捏了把汗,直到厲朝把柳岸摟進懷裡說了那一番話后,蘇復心裡油然地生出了一股暖流。他為柳岸高興,厲朝這個男人看似兇巴巴的,但是對柳岸卻很是愛護。
他為柳岸高興,自己心裡卻很苦,他羨慕柳岸,羨慕他有人護著。蘇復不知道別人家怎麼樣,但是他知道在自己和賀母之間,賀紹齊向著的永遠不會是他。他不是說非要和一個老人家比個高低,實在是這麼多年了,一直被當做外人的滋味很不好受。
心裡的問題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點,一個孩子真的能改變他在賀家的地位?先不說同志家庭,就說正常的男女家庭,婆婆喜歡孫子嫌棄兒媳的例子在生活中可不少見。還有,生了孩子,卷卷怎麼辦?自己喜歡男人已經不被父母接受了,逢年過節的禮物一次都沒收過,要是自己再以男兒身去生個孩子,父母會不會更恨他?
蘇復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腦海中又閃過賀紹齊肩上的那個咬痕。再看看自己一個人坐在這裡面對著風險未知的研究,卻無人關心的境地,蘇復忽然鼻子很酸,他到底為什麼要拋棄男人的尊嚴嘗試生孩子來滿足賀家的要求。
蘇複發現,他找不到一個能支撐自己堅持下去的理由。
越想越亂、情緒激動的蘇復最終在這個地方呆不下去,匆匆忙忙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