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坐車
塌了的屋子總是要清理出來的,大伙兒既然干開了,索性就把它幹完再說。
人多力量大,沒多久,埋在廢墟下的東西就都清理出來了,全都堆在另外半邊還沒塌完的屋子裡,剩下的那半邊屋子的牆也用木頭給撐住了,以免什麼時候一下不注意又倒了下來。
阿嬌的那一籠雞居然真的還活著,算它們好運,阿嬌把雞籠子放在堂屋的桌子底下了,堂屋只塌了一半,當時只是一些土蓋在了桌子上而已,把泥土清開以後,這一籠家禽就「嘰嘰咯咯」地熱鬧起來。
趙曉明在別人都忙碌著的時候,忽然看見自己用來撞門的那段木頭,一時興起彎下腰,嘗試著用手提了提,卻發現無論她怎麼使力,那木頭都紋絲不動,現在想起來當時的自己真是有如神助啊!
床單被套什麼的被黃泥水泡得一團糟,那是不能要了,不過房裡前兩年新打的箱子柜子夠結實,裡面除了進了點水之外,竟沒有太大的損失,張天嬌的錢用一個鐵盒子裝著藏在箱子里,完好無損。
清點完剩下的家當,張天嬌高興地笑了:「我還以為不能剩下什麼了呢,沒想到也沒少多少東西嘛!」自家房子塌了還能笑得出來的人,她也算得上是頭一個了。
趙曉明說:「家裡不能住了,這些時候你就先住在我那兒吧,這兒有什麼貴重東西也先搬到我那兒放著。」
「嗯,嗯。」張天嬌連連點頭,「我住到曉明姐那兒去了,那哥你呢?」
張天亮笑道:「我哪兒不能住啊,大隊部不是還有一間屋子空著,我先住到那兒去就行了。」他說的是原來空出來給徐東良住的那地方,搭上的簡易床架還沒收拾呢,他把鋪蓋搬過去就行了。
「那,省城還去嗎?」趙曉明忍不住問,他家裡出了那樣大的事,這次的省城之行她是不抱什麼希望了。
「去啊,怎麼不去,蓋房子也不是這一兩天的事情,隊里的事要緊。」張天亮理所當然地說。
「沒錯沒錯,你們去省城吧,家裡我來收拾就行。」張天嬌爽快地揮揮手,誰也不知道她前一天晚上得知她哥要帶趙曉明去省城的時候足足哭了大半夜的鼻子,要不是昨晚沒睡好,今天也不至於睡得那麼熟。
省城之行終於還是準時出發了。
兩人提前一個晚上去縣城過夜,李愛國幫忙借了公安局一位年輕女同志的宿舍,那女孩十分爽朗大方,二話沒說就把宿舍騰了出來,自己收拾東西回爸媽家去住。
臨走時還交代,床上用品都是新換上洗乾淨的,讓趙曉明只管放心睡。
趙曉明簡直有點受寵若驚,她原本還一直擔心又得跟一個陌生人睡一個晚上了呢,連連對那位女同志表示感謝,女同志豪爽地說:「出門在外誰都不容易,能幫就幫吧,誰還沒有個求人的時候啊!」
不得不說,這個時候的人心思就是純樸,如果是換做趙曉明自己,她就肯定做不到這樣。
縣公安局的職工宿舍條件還不錯,平房,一溜四平方左右的單間,單位統一給配了床和桌子、柜子,拎包就能入住,單位的單身職工都能申請到這樣的一間宿舍,有家庭的職工則有兩室一廳、三室一廳等套房可供選擇,據說每個月只要按照面積給單位交五毛到一塊五左右的租金,就能一直住下去,住到你自己想要搬走為止。
廁所和澡堂是公用的,男女分開,有專人打掃,衛生條件還算不錯,單位有鍋爐房,早上七點到九點,傍晚五點到七點供應熱水,職工們喝水和洗澡都去鍋爐房打熱水,還有食堂,一日三餐都有供應,單身職工們基本上都在食堂解決。
倒不是趙曉明八卦,只住一個晚上就能打聽到這麼多情況,實在是李愛國這人太嘮叨,什麼有的沒的都跟人說,而且他說這麼多,最終的目的都是為了向趙曉明抱怨,原本張天亮複員的時候也能混上個單位的,偏偏這傻大個腦子進水了,非要回去當個土裡刨食的農民,不然的話現在他們也能過上這種什麼都靠單位的舒服日子。
趙曉明挽著張天亮的胳膊,用盲目信任的目光注視著他,用一種傾慕的語氣說:「不會呀,我覺得農村也是一個很廣闊的發展天地呀,我相信天亮哥以後的作為肯定不會比你們在單位的人小。」
李愛國氣得當即就甩袖子走人了,沒天理啊,這樣欺負一個單身狗。
張天亮眼睛亮亮地,笑著對趙曉明說:「原來你對我這麼有信心啊!」
「當然啊!」趙曉明坦然說,「我覺得你身上有能成就大事的魄力。」再過不久就要改革開放了,後世很多知名的農名企業家不都是這樣白手起家,一點一滴建立起自己事業的王國的嘛,趙曉明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時代,只要有膽識、有勇氣,再加上勤勞肯干,或多或少都能取得成功。
張天亮感覺自己全身血液都在沸騰,整個人都快要飛起來了。
第二天五點半的車票,所以兩人很早就睡了,不過趙曉明有點認床,再加上想到要去省城了太過興奮,翻來覆去都睡不著,好不容易合了下眼,門外就響起了有規律的敲門聲,張天亮在門外輕聲說:「該起來了。」
趙曉明坐起來應了一聲:「知道啦!」起身穿上衣服,梳好頭髮,然後把睡亂的床鋪整理好,掉在地上的頭髮也撿起來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雖然她平時在家裡不太愛做家務,但住在人家家裡的基本禮貌還是懂得的。
最後才開門出來,外面天還沒亮,靜悄悄的一切都還沉浸在睡夢中,張天亮耐心地等在門外,見她出來,就帶她到水房去洗漱。
時間太早食堂還沒開,李愛國昨晚已經向有家庭的同事借了個煤油爐回來,這天一早就在他宿舍里點著了煤油爐,用一口小鍋煮了一鍋麵條,給兩人當早飯。
白水煮麵無所謂好不好吃,能填飽肚子就行,吃完麵條,兩人離開公安局,趕往汽車站。
汽車站的候車室里開著幾盞昏昏沉沉的燈,椅子上稀稀落落地坐著幾個帶著行李的人,看樣子都像是有工作的人,到省城去應該是去出公差的,另外還有一家三口,小女孩才三四歲的樣子,在爸爸的懷抱里睡得可香了。
趙曉明也有點困了,靠在張天亮肩膀直打瞌睡,突然有人在門口喊了一聲:「去省城的,上車嘍!」
嚇得趙曉明一跳而起,迷迷糊糊地跟著張天亮往外走去,其他人也提起行李,陸陸續續地跟了上去。
一輛中巴車停靠在車站門口,車頭玻璃上豎著一塊白底紅字的牌子,寫著「廣州」兩個,這就是去省城的車了。
這車看起來跑了有些年頭了,而且大概從沒洗過,車身上的灰塵都結成泥垢了,以至於讓人分辨不清車身本來的顏色,剛走近車身,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沖鼻而來,那是一種經年日久的汽油味、鐵鏽味、皮革味以及汗臭味和嘔吐物的氣味等等混合而成的味道,趙曉明猝不及防地吸進一口,立即乾嘔起來。
張天亮拍拍她的背,小聲安慰她:「忍一下,待會開了車就不會了。」
趙曉明捏著鼻子,看著張天亮把兩張車票遞給一個靠在車門上,身前挎著一個挎包的女人,那女人看了他們倆一眼,用手中的圓珠筆在車票上一劃,把車票還給張天亮,揮著手讓他們趕快上車。
坐車的人不多,不需要對號入座,張天亮挑了個靠近車頭的位置,把兩人的行李放在頭上的行李架上,讓趙曉明坐到裡面靠窗的位置去。
座位上套著藍色的布套,不知道多久沒有洗過了,充滿了皺褶和不明污漬,趙曉明強忍著心裡的不適,硬著頭皮坐了下去,然後用指甲捏著垂在她的臉旁邊的窗帘,把它遠遠地推開了,這窗帘大概是從這輛車開始投入使用開始就掛在這兒從沒取下過的,早已臟污得辨不清本來的質料和顏色。
車內的空氣十分渾濁,趙曉明一直屏著不敢用力呼吸,胸悶得厲害,張天亮幫她把窗縫推開了一點兒,外面的新鮮空氣灌進來,這才稍微好受了一些。
發車倒是準時,五點半才過一會兒,售票員哐當一聲把車門關上,司機一鳴喇叭,車身劇烈地抖動一下,緩緩地啟動了。
趙曉明第一次坐這個時代的長途汽車,氣味難聞不說,還晃得厲害,從來不暈車的她被晃得七暈八素的,從胃裡一陣一陣地往外冒酸水,死死忍住了才沒吐出來。
後面已經有人忍不住了,把頭探出車窗外拚命地嘔吐,那氣味真是……
幸好他們的位置在前面,不至於有什麼不明液體從打開的車窗飛進來,風也是向後吹的。
趙曉明忍無可忍地把頭埋在張天亮懷中,張天亮心疼地用手幫她捂住耳朵:「乖,睡一會吧,睡著了就沒事了。」
趙曉明根本不敢張口,有氣無力地靠在他的身上,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