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樂覺的心聲
任景清醒過來,透過營養倉看見公孫初白,正對他溫文爾雅一笑。
任景迷迷糊糊,也回了笑容。整個第二遠征軍,沒有誰不喜歡公孫初白的,他是一名好醫者,為了救人是真不惜性命的那種。
營養倉打開,公孫初白扶起任景:「感覺怎麼樣?」
「還好,」任景覺得渾身無力,應該是躺太久的後遺症,就連面部肌肉都很難控制,含糊問,「戰爭結束了?小覺呢?」
公孫策白見任景一醒都不問自己,只問樂覺。這次受這麼重的傷,也是為了樂覺,心裡暗暗嘆口氣:「恩,結束了,我們勝利了。」
「小覺呢?」
「小睡覺被派出去了。」
「派去哪兒了?」任景追問,試圖站起來。
「他正式加入了夜行衛,被派出公幹了。」公孫初白扶他,「你別急,剛剛做過基因修復,又躺了一段時間,需要進行兩個療程的復健恢復……」
任景握住公孫初白的手:「初白叔,謝謝你治好我的傷,不礙事的。」
「不是我治好的,是小睡覺用他的功勞,換了六級修復液來。」
任景聽了眉峰緊皺:「這個功勞,不是要換一個承認嗎?」他看向公孫初白,「初白叔,你一直顧左右言他,是不是小覺出了事?」
「沒有。」公孫初白安撫任景,給了他一個影像記錄器,「他知道你醒了要問,所以給了你這個。說你看過就明白了。」
公孫初白挺體貼的給了任景私人空間。任景打開影像,就有模擬的樂覺出現在他面前。
樂覺形容憔悴,卻絲毫不能損其風華,習慣面無表情的臉上居然帶著春風拂面的笑容,語氣欣慰:「你見到我的時候,說明你已經好了,我很高興。」
「小覺……」
但這只是一段影像,而且註定無法回應,自顧自地往下說:「小景,從小到大,我欠你的已經無法還清,甚至連算都算不清楚了。即使是我用功勞換來的修復液,也沒有辦法抱答你對我的感情。」樂覺釋然一笑,「我知道,我知道,你要的從來不是我的報答,你只是想要愛我,愛我勝過你的生命,我其實都知道。」
任景伸出手,卻透過光影,無法觸摸。晶瑩的淚水順著他的臉頰墜落……
影像中的樂覺,眼眶也泛出微微的紅,聲音變得沙啞:「我有時候在想,六歲那年你遇到被人欺負而哭泣的我,給我一顆星星糖,讓我破涕為笑……這是我的幸運,卻是你的劫數。」
「不是,是我的幸運,小覺。」任景喃喃,儘管樂覺根本聽不見。
「小時候,我們兩小無猜,沒有煩憂,一起期待著長大之後去冒險。卻不知道那是我們最為幸福的一段時光。」樂覺露出笑容,目光迷離,「如果可以,時光永遠停留在那時候多好。然而……我們都會長大。」
「那一天,我十八歲的生日,你忽然向我表白……」樂覺自嘲一笑,「其實我的吃驚都是裝出來的,『唯愛與咳嗽無法掩飾』,聰明如我怎會沒有發現,你追隨著我的,越來越灼熱的目光?後來我的假意拒絕,推不過情分而順從了你,也是假的。」
任景聽到這裡,眼皮子一跳。知道自己愛樂覺,愛的發瘋發狂,可樂覺並不是很願意的。
「你別緊張,也別急著自我否定。景兒,只有推拒是假的,我所有對你的冷漠和不在意是假的;說不愛你,是假的。」
任景聽到這裡,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嗚咽。
原來……
樂覺伸出手,像平常安撫任景一樣做了一個撫摸的動作:「其實……在你得到我之前,我就無數次幻想過,把你撕碎了,吞進我的肚裡。那一夜,之後的每一夜,在我假意抗拒的表象之下,是一顆拚命壓抑著,接近你,對你傾訴愛意的內心。但是我很害怕,因為我見過太多情到濃時便轉薄的例子。我害怕失去你……我沒有親人,甚至沒有一個正當的來歷,對我來說,你,是我的唯一。」
「小覺……」
「後來,雷烈找到了我,以為可以從我這裡,找到沐瀛的弱點。但是讓他失望了,我從來就不是沐瀛的弱點,只是一個污點。」
「不是這樣的,別這樣說自己。」
「無所謂呀,我其實早就想通了,當時就對你的父親講了。你父親是前任夜行衛大統領,秘密向上彙報了這件事。說起來,連我自己都后怕……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其實當時雷烈的一切陰謀詭計,就已經被沐瀛掌控在手了。如果我沒有對你父親彙報……我早就被沐瀛毀滅了。」
任景也雞皮疙瘩豎起……太可怕了,那時候的沐瀛比現在無情恐怖上萬倍。
樂覺會無聲無息的死去。
「我假意與雷烈合作,進入第二遠征軍,其實並不是皇帝走通了後門。如果沐瀛不肯的話,我是沒有機會上去的。」樂覺道,「後來疏遠你,其實是不想讓你摻合進來,遇到危險。可是你那也罵不走,打也打不走,我真的拿你沒辦法。」
任景笑了……
「對,我死也不會離開你的。」
「還有我母親,並不是她在中控的意識找到了我,她其實已經消融了情感。是我問樂荊他們要回了母親的遺物,從母親的日記中,知道她的心愿——如果她得不到沐瀛,就不希望任何人得到他。後來我入侵系統,藉助母親的意識攔截寧微風……不,應該是所有有潛在威脅的對象,都在攔截範圍內,不讓他們與沐瀛見面。這不是任務,而是我的私心,一個孩子能為母親做的,也只剩這麼一點點私心。」
任景都不知道事情有這麼多內,幕,因為樂覺從來不對他說這些。
「我這樣的做法,是沐瀛無法容忍的,最後觸怒他,他是真的要將我流放。夜行衛里能人太多,多我一個,少我一個都無關緊要。」樂覺不再自嘲,而是十分無奈的笑了,「我真的一直對沐瀛抱有期望,直到那時候才從夢中驚醒。我是真的恨他,恨寧微風,甚至恨上了沒有辦法幫助我的你。」
「人總要為自己的幼稚付出代價的,我私下聯繫了雷烈。又懇請舅舅,幫我把追蹤器放入給銀河聯盟觀察官的禮物中。我自以為天衣無縫,能夠騙過沐瀛,然後利用雷烈脫身,逃得自由。見到你也上了護送艦的時候,我心裡緊張,卻也忍不住雀躍——能夠和你一起,浪跡天涯,到處冒險。這不正是我們幼時的理想嗎?」樂覺眉峰微擰,一臉痛苦,「我幼稚地以為,雷烈會忌憚銀河聯盟,卻不知道所有的野心家都是瘋子。當雷烈下令,殺死所有人之後……我就知道,我完了。」
樂覺說到這裡,沉默了許久,才平復情緒:「那時候我唯一慶幸的是,雷烈為了控制我,留下了你的性命。我背負了那麼多條人命,愧疚幾乎把我壓垮。但因為你……我不能讓你背負著不名譽而死。所以我又聯繫上了夜行衛,成為了終極內應。」
聽到這裡,任景內心忽然一凜——大幸是沒有「將功折罪」一說的,功是功,過是過,有功行賞,有過必罰。儘管樂覺做了內應,獲取了功勞,卻是不可以用來抵消之前他犯下的罪的。
銀河聯盟還會追究樂覺引來雷烈的罪名的,就算是沐瀛認下他,也不會為父子情分而壞了規矩。
「我的功勞,並不足以向沐瀛交換那麼珍貴的藥物,但是一貫不講情面的沐瀛還是給了我。」樂覺露出一個春暖花開的笑容,「我知道,我要記的是寧微風的情分。我明知道換不了,特地選寧微風去找沐瀛的時候,去懇求沐瀛。沒有寧微風,這個世界是不會有『一時心軟』的沐瀛的。所以我很慶幸,沒有真的把寧微風,攔截在外。現在才能救活你。」
要不然,任景死定了。
樂覺不知道的是,上輩子他攔截成功了,沐瀛沒有遇到寧微風,所以,沐瀛還是那個高高站在冰山上的無情皇者,永遠不知「心軟」為何物。
後來,任景為了保護樂覺,貽誤戰機意外受重傷,樂覺就沒有從沐瀛那裡交換到足夠好的藥物。
任景在不名譽的痛苦中死去,樂覺也很快自殺。
「好了,我啰啰嗦嗦的講了這麼多,其實就是想告訴你……我是愛你的。」樂覺綻放了一個更加燦爛的笑容,一雙漂亮的眼睛里只有光亮,消失了陰霾。
「我愛你,小覺。」任景的淚水再一次滑落。
「我也愛你,景,但是很抱歉,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樂覺道,「我要去贖清我曾經犯下的罪孽。銀河聯盟,還有護送我的袍澤,上百人,雖然不是我下令殺死的,卻是因我的私心和愚蠢而死,我不可能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
「小覺……」
「終其一生,我可能都不會再回來了。景,忘記我。如果一年不行就用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我最後的願望,就是希望你看在我是如此深愛你的情分上,能夠忘記我,去尋找另一份幸福。」
「怎麼可能?沒有你,我怎麼可能會幸福?」任景含淚,笑著搖頭。
影像播放到這裡,就黑暗了下去。
任景跌跌撞撞的找到公孫初白:「求求你告訴我,小覺現在在哪裡?」
「幽靈邊界。」公孫初白不得不說,「銀河聯盟其中有一條規定,犯下罪行者如果在幽靈邊界,以服役代替流放,時間可以縮短至1/4。」
「幽靈邊界?」任景瞪大眼睛。
幽靈邊界,是銀河聯盟的機密,大幸每年會派出人,或者說所有的四級以上文明,都必須派人,一起構築一條阻擋星外魔物的防線。
那防線平時沒事就是個環境險惡的廢墟,百十年難得出一次險情,但是只要出現危險,就是一場大災難。
誰也不知道外星魔物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也沒有人見過,不知道長什麼樣。因為它們拍攝不到,無法留下影像,而親眼見過它們的,都死了。
幽靈邊界,唯一的作用就是遇險后預警,發出警報之後,銀河聯盟的「維和司」會派高級體靈聖皇,甚至跨過聖皇成「神」的高手過去。但不是救援,因為守界的人,早都死絕了。
只有犯了死罪,不能赦免而又想活下去的人,才被發配前往。但真正能活著回來的……大幸三百年來,一個都沒有。
樂覺不是死罪啊,他本來不用去幽靈邊界的。
他一定是為了能早點回來,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