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殷都的春季是漫長而綿延的,伴著冬日未盡的寒意,席捲著這片看似安寧的土地。愛俏的桃花抽條長了幾朵落在枝頭,但不知何時又會被一場雨給打落。**的春季,灰色的天幕猶如舊病不愈的病人臉,蒼白無力,看久了就讓人生厭。
細碎的腳步聲響起,隨後用紙糊成的門被推開,來人雪白的襪子踩在木質的地板上。
「少主,進宮的時辰到了。」
被稱為少主的人背對他跪坐著,一頭如鴉羽的長發披散在背後,垂落在衣擺上。他穿了件白底紅梅的衣服,衣袖寬大,隱約露出皓白的手臂,衣擺很長,像湖水樣流瀉在地上。
「嗯。」
少主低低應了一聲,隨後伸手取了案几上金色面具,戴到了臉上。
他們是幺羽族人,他是幺羽族這代的少主,他們幺羽族一直居住深山野林中,但殷朝這代的皇帝卻似乎不滿足幺羽族的與世隔絕,帶兵攻打,一百來年過著和平日子的幺羽族自然不是對手,因此他們獻上了自己的少主,這也是皇帝的要求。
「聽聞幺羽族多美人,寡人倒想見見你們族中最美的。」
所以,他來了。
一抬轎子將他從偏門抬進了皇宮,沒有迎接,沒有歌舞,就樣子靜悄悄地入了傳言中吃人不吐骨的皇宮。他中途撩了下轎簾,粗略看了下皇宮建築,明明輝煌,卻透著陰森,即使在白日下,也讓人覺得寒意。聽聞當今聖上三十有五,正值壯年,膝下有三個皇子。
大皇子今年十八,十五歲便上了沙場,此時也征戰在外。二皇子十七,天生的神童,天賦才華無人不驚、無人不奇。小皇子今年不過十六,被兩個哥哥的光芒掩蓋下,倒沒人怎麼知曉。
他被人引進了一間偏殿,等了許久,才聽到「皇上駕到」的通報聲。他緩緩下跪,過了一會,眼前才出現一雙白底黃錦龍靴。
「你就是幺羽族少主?叫素和什麼?」男聲略低啞,但透露著久居上位之人的權威。
幺羽族人姓素和。
他平靜道,「素和靈燁。」
「倒是個好名字,把頭抬起來,將面具取下。」
素和聽話做了,但看到當今聖上的臉時,眼裡不免有些驚訝,傳言皇上正值盛年,可面前之人卻透著衰敗之氣。
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容貌,但面色蠟黃,眼底青黑,眉心泛黑,是縱.欲之相。
素和將眼裡的驚訝藏起來,規規矩矩地抬著頭讓對方賞玩。
的確是賞玩,一隻冰冷的手在他臉上慢慢摸過。
「聽說幺羽多美人,果不其然。寡人向來不虧戴美人,你以後就在宮裡當奉君吧。素和奉君。」
奉君說白了,就是皇帝的禁.臠。
素和卻沒有伺候皇上,他被分了一處宮殿,雖然離皇上居住的寢宮不是特別遠,但也不近。
除了第一日,皇上令他跳了一出祭祀之舞后,便再也沒有召見過他。
夜裡。
素和坐在窗前,他已經沐浴更衣了,卻沒有睡意,睜著眼往外看,過了會,便問:「赫英,今日是十五了嗎?」
「回奉君,是的。」赫英是從小同他一起長大的。
「往常的十五我總是要去見見她的,幸好還未定下婚約,不然她的眼淚可要淹了這片大地了。」
素和有個青梅竹馬,本來定在今年年末訂婚,但一場始料未及的掠奪改變了這一切。他還記得他離開的那天,那個平時瘋瘋癲癲的小姑娘鞋子都跑掉了,一張白皙粉嫩的臉哭得紅通通的。她一邊打著哭嗝,一邊喊:「靈燁,你回來!靈燁,你回來啊!」
素和將小姑娘的樣子從腦海中抹去,對赫英說:「我實在睡不著,你去拿把宮燈過來,隨我出去走走把。」
夜裡的皇宮比白日更加恐怖,但素和沒害過人,因此也不愧疚害怕,提著宮燈還走在赫英的前面。
一個轉角時,他卻撞到了一個人。素和被撞得直接摔在了地上,臉上的面具也掉了下來,耳邊是赫英的驚呼聲。
宮燈在地上滾了一圈,沒有滅,因此素和也看清了撞倒自己的人。
那人長身玉立,穿了一件黑色披風,戴著帷帽,只露出白皙的下巴和異常紅潤的唇。那唇似乎方才才被人肆意啃舔過一番。
「你沒事吧?」那人聲音極冷,撞了人也不道歉,只是站在那裡。
赫英連忙將素和扶起來,又沖那人說:「你是哪個宮裡的?夜裡穿成這樣做什麼?」
素和打斷赫英的責難,「好了,不過是摔了下,沒事的。」他彎腰從地上將面具撿起,重新戴在了臉上,便聽到那人說。
「你就是那個幺羽族的少主?」
素和回到自己宮殿後,才發現那人說的話與皇上那日問他的極其相似,而他似乎也對自己的相貌一點也不吃驚。皇上那日也是,雖然看了他許久,但眼神太過平靜,一點情.欲也沒有。
兩個月後,素和才知道那夜撞倒他的人是誰。
殷朝國師烏黎。
據說烏國師最遭皇上器重,時常深夜進宮,天明才歸。
這話里的骯髒意思素和不是不懂,但未親眼看見,是不能隨意相信的。外面也謠傳他魅惑主上,可他才只見過皇上一面。
再次見到烏黎是皇上的壽辰,素和送了自己畫的萬壽圖,不顯眼但也沒有挑錯的地方。他第一次出席這種場面,吸引了不少眼光,可皇上看了他許久,似乎沒想起他是誰。還是旁邊的奴才低聲提醒。
「皇上,這是素和奉君。」
「噢,賜座吧。」
素和不動聲色地偷看了皇上幾眼,只覺得對方比上次見到更加死氣沉沉。
烏黎很晚才到,一襲白衣被他穿成了冰川之雪般。他第一次瞧見對方全貌,便開始不奇怪對方當初見到自己為何如此平淡了。烏黎的相貌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罷。素和若用「麗」還形容,對方便是「美」了。
皇上見到烏黎,眼裡閃過驚喜,但很快又壓了下去。素和瞧得一清二楚,恐怕皇上和國師之間真有什麼。
*
皇上死死壓著身下之人,做著最後的衝刺,看著對方把唇瓣都咬得破碎,不由得更生氣,「香爐里的葯放得還不夠多是不是?」說著,他更加粗暴,逼得對方悶哼一聲。
「那素和奉君是不是入你眼了,你今日看他看得那麼認真?」
他說此話,眉間戾氣極重,但身下之人一句話便將戾氣化為春風,「讓他過來,本就是讓他做藥引,還是說皇上不想變年輕了?」
他當然想,看著對方几年一點都沒變化的臉,而自己卻一日日衰敗下去,怎麼會不想?
「烏黎,你是真心對寡人的嗎?」他死死地盯著身下之人。
對方卻是一笑,那笑容直接讓他沒忍住出來了。
「皇上幾年前給微臣下藥,怎麼不問微臣願不願意?如今微臣還有什麼法子?若皇上去了,大皇子第一個便會殺了微臣這個魅.惑主上的小人了。」
皇上脫力地退出來,扯過旁邊的錦帕在自己下.身擦了擦,有氣無力地說:「那你便去做吧,但要素和靈燁心甘情願是嗎?寡人沒這個本事讓他愛上自己,但寡人只一個條件——
你不能碰他,他也不能碰你。否則,我將屠盡幺羽族。」
據說每一代幺羽族都會出現一個聖子,那聖子的心頭肉有奇效,能讓人返老還童,而這一代的聖子就是素和靈燁。
躺在龍床上的烏黎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
逐漸進入秋季,皇上坐在桌后批改奏摺,不知過了多久,他將放在左手邊的密函打開。上面寫了昨日烏黎和素和兩人做了什麼事情。
「去了寒山寺賞菊嗎?」他露出一個恍惚的神情,「寡人原來邀他去,可一次都沒成功。賞菊品酒,倒是瀟洒。」
他將密函揉成一團,丟進火盆里,叫了人進來,「素和奉君現在在哪?」
「素和奉君此時應該在宮裡。」
「宿醉未醒嗎?寡人也許久沒去看過他,現在去看看吧。」
他讓宮人遠遠跟在後面,自己一個人在前面走。他的身體越來越不行了,現在走多了路都會喘。這個皇宮此時就跟他一樣透著死氣。
走了許久才到素和的宮殿,他扶著柱子休息了會,讓宮人站在外面,自己走了進去。進去后才發現整個宮殿靜悄悄的,他心裡生了疑惑,隨後則是驚怒,他加快腳步往素和的寢殿走去,待聽到那一聲聲透著媚意的呻.吟時,他愣在原地。
不知過了多久,裡面的兩人恐怕也休戰了,素和的聲音從半開的窗子里傳出來,「我還是有些擔心皇上發現我們的事情。」
「怕什麼,他很快就要死了,我的葯加你的蠱,讓他的病已經越來越嚴重了。」
那是烏黎的聲音。
他只覺得心頭一熱,還好他堪堪把血又吞了回去。他悄無聲息地來,又悄無聲息地走,回到自己寢宮的第一句話便是——
「召御林軍,捉拿國師和素和奉君,當場擊殺。」
不過他倒是沒想到,他在宮殿里等了許久,卻沒有等到回報的消息,而是等到他要殺的兩個人。
「殷敏,你死期到了。」
烏黎一隻手握著素和的手,一隻手拿著劍。
皇上看了他們緊握的手,唇抖了抖,卻道:「你們何時開始的?」
「兩個月前。」
「這麼久,寡人竟一點都不知曉。哈哈,烏黎,你費了不少心思吧。」
烏黎又對皇上露了一個笑容,「不僅僅,皇上,今夜您的二皇子落水而亡,遠在邊疆的大皇子聽聞自己父皇和皇弟的死訊悲痛不已,被刺客行刺成功。」
皇上大怒,卻吐了一口血出來。
「烏黎,你怎麼敢?你怎麼敢?!」
「我怎麼不敢?在皇上將微臣拉上龍床,微臣每一天都在等著今天這一天。你這些年昏庸無道,甚至為了美人就能去派軍隊攻打一族,天下人的心早就不歸於你了。」這是烏黎第一次在他面前說這麼多話,「皇上放心,你死後,這個皇朝還是會姓殷,你的三皇子還活著呢。」
殷敏又吐了一口血,他想殺了眼前的兩人,卻只是看著自己面朝下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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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國師的弟子?長得倒不錯。待我登基后,你就當我的國師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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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敏倒沒有想到自己還有醒來的時候,剛醒來就對上一雙腫得像桃子的眼睛。
「三皇子,你好歹醒了,你都快嚇死奴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