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二
其實徐長卿也不可能真的將蘇白馬上送回蜀山,畢竟從蜀山一下來開始,自己這一路幾乎沒做其他的事,心思全放在找她這件事上了。
所以現在也只能把她留在身邊,別讓她亂跑就是了。
徐長卿眼微抬,又看了眼在旁邊樹蔭下敷衍的和小孩子玩耍的蘇白,隨即移開,左手也同時鬆開給旁人把脈的姿勢,拿起旁邊的筆,一面書寫一面囑咐。
蜀山門人,可不僅僅會御劍飛行、符法煉丹之類的,由煉丹發展出而來的醫術也是頗具造詣。所以每到一地,入世的蜀山弟子除了降魔衛道之外,也會選擇進行義診。畢竟蜀山修鍊不為成仙,而是為濟世救人,和尋常道家又有不同。
「大夫和娘子可真是親密。」蒼老含笑的聲音。
徐長卿神色不動,只是筆尖微頓,在紙上留下難看沉重的一點。他抬頭,看向坐在案桌對面的老者,神色淡淡。
「那是大夫家的娘子吧?」老人以為徐長卿沒明白,指了指大樹下被某個一歲多的小丫頭扯著頭髮,明明哎哎慘叫,卻沒有一絲厭惡之色的少女。「果然和大夫天造地設。」
夾雜著水氣的輕微香氣。
徐長卿將筆輕輕放在一筆架上,沒有回答老者,只是將寫好藥房的紙拿起輕輕吹了吹,然後遞給等在一邊的中年人,並交代,「早晚兩幅,最好取無根水熬制,服藥期間忌食河鮮、紅肉。」
「多謝大夫。」旁邊攙扶著自己夫君的中年女子雙手接過藥方,細細折好妥善收好后才又再次道謝,攙扶著中年男子離開。
這時已經是夕陽西下的時候,周圍的一切因為天邊的紅霞而蒙上了一層金黃色,樹蔭下的小童被爹娘叫喚著回家,樹下的少女也拍拍早就髒兮兮的衣袍后慢慢朝自己走來。
就診的人,只有面前的這位老者。
滿臉皺紋猶如朽木,顫巍巍的杵著拐杖微微側身坐在徐長卿對面,面上的皮膚早就鬆弛,連眼皮也耷拉著,遮住眼瞳。
「……不過……」她並沒有因為徐長卿的不搭理而住口,反而顫悠悠的開口,「只可惜大夫修的是無情道。」
無情道,摒棄七情六慾為證道。
少女距離兩人只有三丈。
「你是想一身證道?」徐長卿淡淡抬眼看著她,原本在收拾案桌筆墨的指間現在夾了一張黃色的符紙。
在常人眼裡也許會以為這是一張鬼畫符,但只有精怪們才會察覺到裡面暗藏的磅礴力量。
一旦擊中,幾乎就是灰飛煙滅的結果。
老婦人似乎沒想到看上去清冷寡淡的徐長卿一出手就如此狠厲,微怔后隨即示弱,「真人勿怪,老婦人剛才只是玩笑之言。」在紅塵中打滾了數百年的精怪,自然精通何為『識時務者為俊傑』這樣的話。
至於人類會在乎的面子,在它們眼裡還當不得一張符紙重要。
「此次前來,是因為知道真人乃蜀山門下高徒,顧斗膽求見萬望勿怪。」
蘇白在走近至一丈的位置時,徐長卿微微抬眼望去。四目相接后,蘇白先是眨了眨眼,隨即一動,一張符紙從衣袖中滑出,被她加在指尖,然後蹭蹭蹭的往後退,一直退到剛剛樹下不說,還躲在樹桿后,抱著樹桿探出頭來查看。
簡直就是個大寫的慫。
身後的動靜,打扮成老婦人的精怪自然是知曉的,但是它完全沒想到身後的人居然那麼慫,慫到連它都忍不住「……」了一下,直到徐長卿靜靜望著自己身後某人的眼收回,回到自己身上,才想是被點醒了一般,繼續剛才突然因為思路斷掉而嘎然的話。
「真人,相信你也已經知道老朽本體了。」
徐長卿沒說話,只是默默的又看了眼正抱著樹桿偷瞄,一副隨時自己要是打不過一定會丟下他落跑的蘇白。一點不都不想告訴她其實她現在抱著的,就是面前這精怪的真身。
槐樹精。
他看著槐樹精,示意它繼續。
「十六年前鎮上的大戶申家生了一對龍鳳胎,但相比聰明伶俐活潑好動的二小姐,大公子卻從出生開始就愚鈍不堪,但出生時因申家府邸上空有祥雲聚集,所以我貪戀著分到一點祥瑞的念頭去了申宅,然而卻不小心撞見另外一件事。因為對方實在強大,我只是一個精怪所以……」
「是什麼。」
徐長卿靜靜的問。
「申夫人產子當日,我看見一陶俑從泥土裡自行鑽了出來,通體暗紅,隱有魔氣。」
魔氣?
徐長卿並不懷疑槐樹精的話,作為精怪最能夠分辨同族的氣息。
但魔氣?
至蜀山不斷有弟子入世開始,魔氣已經有近百年的時候不曾被發現過。而自己卻在下山僅僅一月內,就遇見了魔氣?
徐長卿不動聲色的點點頭,看著精怪在自己面前微微一福后慢慢消失,躲在樹后的小姑娘見了才趕緊跑了過來,拉著自己的手。「快走快走。」
青年任由她拉著自己,眼下移,看向交握的手,拇指忍不住輕輕在她纖細的腕間摩挲,似乎那裡曾經有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