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春昭的北境之路1
舜國四季如春,但偶爾時不時灑落的小雨卻很煩人。
薛春昭站在破廟的屋檐下,獃獃的仰頭看著這灑落的小雨,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停?
「小公子,您快些進來歇息吧。」隨著這聲關切的聲音落下,五十歲左右的老婦人就把一件衣裳披在了薛春昭身上,「小公子,您病剛好,可別傷了風。」
「安嬤嬤,我沒事,娘親呢?」薛春昭回過神,看著老婦人低聲問道。
「夫人還在睡,姑娘已經醒了。」老婦人說著,輕輕的攏了攏薛春昭身上的衣裳,神色間帶著疼惜,「小公子,您進去歇息吧。」
聽到妹妹醒了,薛春昭點頭,轉身走進了破廟。
老婦人安嬤嬤看著小公子的小小的背影,輕輕的無聲嘆息了一下,撐起雨傘,走出破廟,破廟的前方,一同樣五十上下的老伯正在休整馬車。
「小公子進去了?」老伯低聲問著。
「嗯,小公子的臉色不太好。」老婦人安嬤嬤壓低聲音說著,眉眼間帶著憂心。
「哎,能好到哪去啊,一心道長給的藥丸只有一顆,小公子給了姑娘半顆,夫人半顆,他自己都沒吃。」老伯低聲嘟嚷著。
「一心道長給公子開了藥方,讓公子好好養著,可是……」老婦人安嬤嬤說到這裡,又無奈嘆息一聲。
「小公子是對的,我們必須得早點到達寧陽。」老伯說著,抬頭看了眼灰濛濛的天空,喃喃道,「才半年啊,天翻地覆了。」
安嬤嬤也順著老伯的目光抬頭看天,是啊,才半年,就天翻地覆了。
半年前,她是舜國安平侯家的大嬤嬤,安平侯夫人的奶嬤嬤,陪嫁到了安平侯府,在舜國的國都雲城,她算是嬤嬤里最有面子的一個。安平侯是舜國陛下最寵信的堂弟,她家夫人是執掌舜國第一軍薛家軍的嫡小姐,從小就是知書達理,能文善武,兼有美貌無雙,下嫁安平侯府,也是備受寵信,生下了小公子,兩年後又生下了姑娘。一男一女,她家夫人在雲城裡是風光無限。
可是,誰能想到呢?
半年而已,薛家軍和六皇子一起在北境殺敵,爆出薛家軍坑殺無辜百姓的事,本來立下的赫赫戰功竟然變成了七大罪狀,薛家老太爺被奪爵,薛家大老爺聽聞在北境自殺,薛家二老爺被解除軍職,貶為庶民,消息傳來,薛家大夫人懸樑自盡殉情了,薛家在雲城的宅子起火,薛家大老爺的兩個孩子和薛家二夫人,二老爺的孩子都被燒死了。一夜之間,薛家成為雲城裡的禁忌,已經嫁入安平侯府的夫人怎麼能夠承受這樣的打擊?一夜之間也病倒了,之後,安平侯府……就全變了。
「小公子雖然話不多,可是多虧了小公子啊。」老伯心有餘悸的說道。
安嬤嬤點頭,是啊,誰能想到呢?安平侯居然為了那個女人,竟然用一個月的時間慢慢的下毒,企圖毒殺了夫人,毒殺夫人不算,連公子和姑娘都不肯放過!若非公子中毒后,十分警惕,安排下了一場**的戲碼,他們眼下也不能逃出雲城。
「老徐,小公子說過,如果你不想去寧陽的話,到下一個城鎮,你就可以離開的。」安嬤嬤說著,心底卻是希望,老徐,這個跟她一起從薛家跟著夫人嫁到安平侯府的馬夫,能夠和她一起跟著夫人公子他們到寧陽去。
夫人身邊的忠心耿耿的,有的在那場大火里,給夫人他們替死去了,有的聽從了公子的安排,潛藏了起來,有的在這一路逃亡中,被公子安排離開了。如今,距離寧陽還有三個城鎮的距離,就只剩下她和老徐了。
「我的命是老太爺給的,夫人和公子,還有姑娘就是我的主子。除非我死了,否則,我怎麼都要跟著夫人,跟著公子,我得到寧陽去,我不放心老太爺。」老徐說著,眼眶紅了。
薛家對舜國忠心耿耿,從無二心,一心為舜國保衛邊疆,沒想到,居然落到這般下場!
安嬤嬤心頭大大的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小公子說……他以後就姓薛了。」老徐忽然開口,壓低聲音,「夫人知道嗎?」
「夫人昨兒個醒來的時候,就知道了,不只是小公子,包括姑娘,以後就都是薛家的孩子了。」安嬤嬤也壓低聲音說著。
老徐點頭,「小公子是個明事理的,重情義的。」
安嬤嬤點頭,看向破廟,心裡卻是在想,她倒是寧願小公子不要這麼懂事,小公子才七歲啊,身體現在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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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廟裡,薛春昭抱起乖乖坐著的五歲的小女娃,看著小女娃圓圓的像黑葡萄一樣的大眼睛,這雙大眼睛之前是多麼的靈活,如今卻是空洞茫然的。
薛春昭的心一下一下的揪著疼,為什麼……他重生回來的時間這麼晚!為什麼!就不能及時的救下妹妹。
「哥哥?」五歲的小女娃歪著頭,她現在看不見,黑黑的,可是她已經聞到了哥哥身上的味道了,還有哥哥熟悉的氣息,怎麼哥哥卻不說話呢?
「暖暖,肚子餓不餓?」薛春昭輕輕的問著。
「暖暖不餓。」小女娃奶聲奶氣的說著,抬手摸索的摸上了薛春昭的臉,好奇的問道,「哥哥,暖暖黑黑的,什麼都看不到。暖暖什麼時候能夠看到呢?」
收起雨傘進了破廟的安嬤嬤一聽這話,唰的一下,眼淚就落下了,她緊緊的捂著嘴巴,眼眶泛紅的看著漂亮的小女娃,她家可愛的姑娘啊……
薛春昭看著小女娃,他眼眶泛紅,嘴唇蠕動了幾下,甚至雙手都微微的顫抖了起來,但他片刻過後,卻很好的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他輕輕的將小女娃抱下來,放到鋪著乾草和軟被的地上,輕輕的握著小女娃的手,聲音低低的,但慢慢的,一字一字的說著,「暖暖,你的眼睛生病了。」頓了頓,在發現自己握著的手還在顫抖的時候,薛春昭加大了力度,握緊了小女娃的手,一字一字嚴肅的說著,「但是,暖暖,你別怕,你的眼睛生病了,只是暫時生病而已,你還有耳朵,你還有我和娘親,哥哥會教你,怎麼用耳朵來看東西。」
這時候,躺在一旁乾草軟被上的女人不知何時已經醒來,她緩緩的坐起,她溫柔的抬手抱起小女娃,摸著小女娃的臉,柔聲說著,「暖暖,你是薛家的姑娘,薛家的姑娘呀,是最厲害的,什麼都不怕的。嗯?」
小女娃循著聲音看向抱著她的女人——她的娘親,糯糯的聲音說著,「娘親,暖暖不怕。」
「嗯,暖暖真乖。」女人溫柔說著,凝視著小女娃,眼淚卻一滴滴的滑落。
小女娃在聽到自家娘親說自己乖的時候,就開心的眯眼笑了起來。這時候,安嬤嬤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快走幾步上前來,抱起小女娃,哄著說道,「姑娘,嬤嬤帶你去玩啊。」
「嬤嬤,我想聽雨聲。」
「好好,嬤嬤帶你聽。」
薛春昭看著安嬤嬤抱著自家妹妹暖暖到了破廟門口用幾個小杯子聽著雨滴聲玩,暖暖笑容滿面的,薛春昭臉上放鬆了下來,隨後看向自家娘親,卻見自家娘親正用溫柔的,卻也滿含悲傷愧疚的目光看著自己。
薛春昭心頭一個咯噔,忙結結巴巴的開口,「娘,娘親,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阿寶,你受苦了。」女人用壓抑的顫抖聲音說著,邊說邊將薛春昭擁入懷裡,緊緊的,半年!只是半年而已!她的世界就翻天覆地!
至親蒙難,枕邊人的毒殺,她的天,塌了!若非她的阿寶拚死相救,精心謀划,她又怎麼可能還活在這個世上?
「娘,阿寶不苦,娘和妹妹好好的,阿寶就開心了。」薛春昭望著娘親悲傷的臉,輕聲說著,一邊抬手慢慢的抹去娘親滑落的眼淚。
——比起知曉娘親的死因后,卻無能為力為娘親報仇,比起只能絕望的看著瞎了眼的妹妹揮劍自刎,他半年來的謀划和病苦又算什麼?
那都是一點小小的,能夠讓娘親妹妹好好活著的代價罷了。
想到這裡,薛春昭望著自家娘親不再那麼蒼白的還是那麼好看的臉,露出了輕輕淡淡的笑,帶著幾分發自內心的愉悅,和幾分靦腆。
女人凝視著薛春昭靦腆的可又開心的笑容,女人也溫柔的笑了,她抬手輕輕的摸著薛春昭的臉,她和阿寶,暖暖,都被下了毒,那個人還有那個女人,心狠手辣不想讓他們再活著,可是,她活下來了……她習武,有武技和內力,那毒雖然罕見又霸道,可在有了一心道長的葯后,她的毒性已經解了,只是可憐了她的暖暖,毒性解了可眼睛卻瞎了,還有她的阿寶,毒性雖解,可這身子卻是敗壞了。
但是,不怕,她即便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方法醫治她的暖暖和阿寶。
還有那個人……她曾經視為天地的男人!還有那個人的心頭寶,那個女人……這些賬,她會慢慢的找他們討回來的!
她薛如玉可是薛家的女兒啊,她薛如玉怎會善罷甘休?!
「阿寶,你再辛苦兩日,娘親的內息還要再調養兩日。」薛如玉撫著薛春昭的頭髮,柔聲說著。
薛春昭一聽這話,眼睛就發亮了,再看著娘親明亮銳利的眼神,薛春昭重重點頭,他知道,娘親已經振作起來了,半年來,娘親痛失薛家這個外界養病,沮喪,痛苦,曾經最信賴的視為天地的丈夫捅了那麼狠狠一刀!但是,娘親就是娘親,不愧是薛家的女兒,即便一時沮喪,終究還是爬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