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大爺的場合(2)
今晚雙更么么噠。
這裡是九點左右替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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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故事都需要一個開頭。
刀客有刀客的開頭,一個清清冷冷的客棧,撒著冷冷的冬雨,披著厚厚草革的男人,手裡拎著一把或好或壞的刀,上面流著血或不流著血,嘴角再抿一絲高人似的笑,悶哼著和小二要三兩清酒。
文人有文人的開頭,任憑誰都要附庸風雅地穿著一襲精緻的綉邊長袍,頭髮懶散地束在一邊,手邊帶著一把華美的佩劍,彬彬有禮地吟詩作對。
這個故事的開頭,這兩樣都佔得很足。
我淋了半身的冬雨,冷得直哆嗦,可也沒有什麼辦法,身上只有一件淡薄的舊襖絮。
我縮在小破客棧的角落瑟瑟發抖,旁邊的二蛋也冷得瑟瑟發抖,若不是因為男女有別,我恨不得讓他和我抱在一塊取取暖。
可惜不行,我娘死前要我做個正經姑娘的。
哎,於是我又凍得瑟瑟發抖。
但是我不敢出聲,唯恐小二嫌我們煩人了,要把我們趕出去,這荒郊野嶺的就真的拉倒了,睡了就再別指望醒過來,實在是死路一條了。
還好小二也算是有些善心,雖然老闆看起來不大喜歡我們的樣子,但是小二還算可憐我們,趁著老闆不再還給了我們兩碗客人喝剩下的酒水暖暖身子。
「阿……阿薇……啊,我真是……真是冷得要嗝屁了……」二蛋幾乎是小聲地哭出來的,看起來是真的凍得不行。
「我日……難道我不是么……我牙都要凍壞了……」我也真的忍不住了,已經在考慮在生死大義面前放下自己的貞操了,畢竟二蛋今年也才十歲,比我還小倆呢。
旁邊凶神惡煞似的刀客惡狠狠地看了我們倆眼,大概是嫌我們太吵了。
我動了動喉嚨,讓自己的牙竟然沒打哆嗦到出聲來,順便往文人方向縮了縮,這刀客戾氣好重,渾身都沾滿了血味兒似的,我實在是不敢往那邊過去。
二蛋就別提了,比我還慫得多。
旁邊的那位文人也輕輕嘖了一聲,我原本以為他大概也是覺得我們煩了,畢竟這些書生都是很虛的,看不慣我們這種落魄乞丐似的樣子。心裡就有點慌,唯恐他把小二叫來,那我們到時候准得被趕出去。
他起身向我們走了過來,我瑟了瑟肩膀,心裡更虛了。
不過……燭光倒是好一片瀲灧,襯得那人長身如玉一襲清貴的長袍。
我愣愣地看著那人。
那人……生了好一副皮囊。
我娘從前和我說,生了好皮囊並不算什麼,要是沒本事還是早晚都得嗝屁的份兒。
我一度不以為然,畢竟好皮囊就是好皮囊,出去買碗粥隔壁阿婆都會多給你兩勺,誰看你都是淺淺淡淡的笑,即使身處亂世也能覺得世界分外美好。
直到我看見那一刀把我那可憐的老娘劈成了兩半的時候,我算是真的意識到了。
再好看的皮囊,在那麼一刀下面,血嘩啦得湧出來,就什麼都沒了,的確是只剩下嗝屁的份兒。
什麼□□的風華絕代,有卵用?
死了,就是死了。
可我現在還是不得不說,我愣愣地看著面前這位長身如玉的一看就是名門貴族大少爺的,還是咽了兩口口水,覺得好皮囊真是……賞心悅目極了。
他眉目如竹雅逸,俊朗如冬夜長月。
溫潤得極雅緻。
「這麼冷的天……」我聽見他淺淺淡淡地開口,那聲音也極好聽,極溫柔,彷彿在我心口撒了一層炭火。
他嘴角微微一挑,卸下長袍蓋在我和二蛋身上。
「兩個孩子,也怪不容易的。」
那長袍……我現在回憶起來,似乎也說不出它的柔軟溫暖,覆在兩個乞兒似的孩子身上,好生不搭。
「哼,」那邊的刀客似極為不屑地冷哼了一聲,嘴角一抹涼涼的笑,「張先生還真是出了名的婦人之仁啊。」
那貴公子哥也不惱,嘴角也是一抹笑,卻與對方天差地別的,是那種……真正的溫潤如玉彬彬有禮,透在骨子裡。
「后得兄這樣說未免有些有些偏頗。」
「哦?」那刀客笑了笑,眼角掃在我身上,「這種小崽子,這世道里不知道有多少,你還能一個個送過去?況且現在送這倆個小崽子一件袍子又有什麼用,不用過明天怕是被搶得屁都不剩下了。」
那貴公子哥還沒說什麼,我就先惱了。
其實我當時也不知道自己從哪兒那麼大的膽子,大約是覺得那貴公子哥定然是會罩著我的,所以說話也不過腦子了。
「誰說我不能保住它?我不僅可以保住它,我還可以拿走你的刀。」
那刀客先是一怔,再是混不在意地哈哈大笑了一番,最後刀疤臉一橫,冷冷地看著我。
「拿走我的刀?」他直接把他的刀向我扔了過來,落在我腳下砰然作響,錚錚有聲,「你倒是拿啊,我看你,有沒有命拿走它。」
我的心臟在砰砰作響,跳落得極劇烈。
那貴公子哥皺了皺眉,大概也並不喜歡我這般出頭和自不量力的模樣吧。
但是我還是不服氣,我睜著眼睛也盯著不遠處閑坐的刀客,另外從袍子外伸出了一隻手,慢慢伸向那把刀。
他又冷笑了一聲,二蛋在我邊上哆嗦得更厲害了。
「你瘋了……你瘋了啊!」
我沒瘋,我在心裡回道。
我的手打著哆嗦,牙齒也被凍得哆嗦,可我還是拿到了那把刀。
那把刀很厚重……非常厚重,大概有個幾十斤重,能有半個我了。
我幾乎拎不動它,只是把它撐起來,刀柄纏著厚厚的布裹,還沾著外面冰雨的冷氣。
我終於好不容易把它拎了起來,刀尖點著地,能快有大半個我那麼高了。
那刀客挑了挑眉,大約對於我拎起這把刀還是有一定的興趣的。
我就這麼拖著那把厚重的刀,拼儘力氣地走到了那名刀客面前。
他還是那麼冷冷看著我的樣子,嘴角譏諷的笑也越來越高了。
「繼續啊,讓我看看,你是怎麼打算保住你的袍子,拿走我的刀。」
我直直地看著他,他大概是覺得我這麼個小崽子這麼挑釁他很有趣,想是覺得我大概是活得不耐煩了吧。
然後我如同每一個想到保命的小崽子一樣,直直地看著他跪了下來。
其實我是不想跪他的,所以拖著他的刀擋在他面前,在心裡安慰自己我跪的是刀不是他。
「喲,這真是……」那刀客剛想奚落出聲,聲音卻似凝固了一樣,失態地大聲問道,「你,你這……你是衛蒼蒼什麼人?」
我聲音努力裝得哽咽可憐點兒,不過這個也不用裝,我確實一想到我娘吧就還有點忍不住想和她一塊兒去的念頭。
「衛蒼蒼是我娘。」我低著頭,眼裡嘩啦出兩淚珠子。
他聲音帶著顫,語無倫次地:「蒼蒼呢……你,你……」
「我娘……已經死了,」我繼續低著頭,哭得泣不成聲的,「后得叔叔,是我娘讓我來找你的……我娘……」
「蒼蒼……」他神情彷彿瞬間獃滯住了,像是朽木被風沙凝固住了,「蒼蒼……蒼蒼怎麼會死呢,你……你娘讓你來找我?」
我點了點頭,眼淚跟不要錢一樣往下掉。
心裡卻道一聲當然是假的,我娘那麼個沒心沒肺的,壓根不記得你們誰是誰,怎麼可能把我交給你,要不是我聽到這個名字……這個名字也真是眼熟,要不是我老愛翻翻我娘那些愛慕者的通信書,也不能這麼一下子就聽出來,畢竟裡面有一打都是他的名字。
當然我也不肯定,不過弄錯了……嗯,那不是還有身後那位長得好看的貴公子哥嘛,最後來一句童言無忌不就好了,一個十二歲的落魄小姑娘,這種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刀客是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非得和我卯上的。
我抬頭一看,那刀客眼裡也亮盈盈的,粗大的鼻子漲得通紅,彷彿下一刻就要失聲痛哭。
衛蒼蒼已經死了,她的愛慕者卻依然如此。
所以說……皮囊還是很重要的。
這個冬夜,我保住了袍子,也拿到了他的刀,還順便此後多了一個鞍前馬後的保鏢。
我瑟瑟後退了兩步,心裡卻好不得意。
衛蒼蒼要我做個正經姑娘,可我想在這種時候就比較難了,因為我和衛蒼蒼一樣虛偽狡詐慣了,知道自己最需要的是什麼,也願意為此胡說八道,只為自己。
但我也知道,正是衛蒼蒼這樣了一輩子,才覺得不好,才想盼著我學點好。
可是……這些好太難了,難得我要過不下去了。
我正得意著,一抬頭乍然看見了那貴公子哥的眼神,心裡一驚。
那貴公子哥的眼神極透,宛如深谷幽潭,撥不開一絲漣漪。
那一瞬間,彷彿我心裡那些小心思小算盤都被他看破了似的。
若是平時,我許會有些惱,像是小手段被看破了的惱。
可今日我卻不惱。
我只是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的眉目。
他久久地看著我,然後嘆了口氣,嘴角微微笑著搖了搖頭。
我心裡便一墜。
他知道嗎?我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他知道嗎,不知道嗎?
我後來……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竟纏了我一生。
我卻到死也沒能知道答案。
……
「哎!我說你到底起不起來啊!」
我睡得迷迷糊糊,眼前光影斑駁,只覺得自己過了好一場一夢。
夢裡也分不清我是衛斬薇還是……
「易子桐,你別蹬鼻子上臉啊……快起來,晨讀點名點到了今天我可不幫你!就等著罰抄門規三十遍吧你!」
聽到那門規三十遍我下意識地悚然間就直直從床上彈了起來。
易子秋嫌棄似的看了我一眼,我嘆了口氣,開始和她一起梳洗。
我跟著她描眉掃粉,卻不知為何嘆了口氣。
這便是小聖賢庄弟子一天的開始了。
外面冬雪落得及,天不過微微亮,小院門口剛開了幾株梅花,探出窗口,素艷的發慌。
我望著那枝梅怔了怔,一時竟分不清我是衛斬薇還是易子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