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分鐘后,樓然提著袋子朝她大步走過來,對她笑笑,也沒說什麼,遞過紙袋,就要禮貌道別……
不過,這會兒,曲耘禾卻不打算讓他這麼快就離開。她慢悠悠地道:「天興百貨的服務真好,有親切的電梯小姐,有熱誠的樓層導購小姐,在兒童館還有臨時保姆在遊戲區幫忙照顧小朋友,最了不起的是……還有大老闆幫忙提袋子。」
樓然身形一頓,整個人從「隨和親切好心的路人甲」轉換為「氣場強大有禮而疏離的大老闆」,用不了三秒的時間。
「你知道我是誰?」樓然直接問道。
「當然。」她仍安坐在椅子上,撐著臉,雙眼微眯,表情平淡,仰視著挺拔站立在她面前的樓然。
「很容易認出來嗎?」樓然又問,、暗自估量她。
她點頭。
但是樓然覺得不對。
雖然他曾經被幾家財經雜誌採訪過,但登在報章雜誌上的模樣向來是西裝革履一絲不苟的,與他今天的形象肯定有極大落差,不可能這般輕易就被認出來。
他今天一身簡單清爽休閑打扮,並不戴帽與墨鏡弄得欲蓋彌彰;頭髮上沒有上造型,就任由它們呈現微卷鬆散的樣子,散落的部分劉海還遮了半個額頭,整個人看起來就是個普通學生模樣。而且他是搭計程車來的,也就是在下車那時,拉了一旁險些被車撞的這位女士一把。
不管怎麼說,除非是原本就認識他的人,不然不應該會認出他;更別說他此刻非常確定,他之前從未見過這位女士。為了確認真的沒有見過,他問:「在今天之前,我不曾見過你,對吧?」
「是的。」
「那你為什麼會認出我?」
「滿好認的啊。」自己偽裝不過關,怪誰?曲耘禾接著道:「其實本來應該不要認比較好,可是我想了想,難得見到你,你又如此好心,說不定能讓你好人做到底,幫我開一扇後門。」這種讓人聽了嘴角直抽的話,曲耘禾就是有本事說得誠懇萬狀。
「後門?」樓然想了下,恍然。「你是這次高豐公開徵才的應徵者?已經通過初試與筆試了是嗎?」
曲耘禾點頭。對於要求走後門一事,沒有半絲不自在或感到羞慚。在樓然威勢凌人的目光盯視下,依然平靜而誠懇的向高豐大BOSS說明自己的情況,藉以讓他明白她需要一扇後門的苦衷……
「雖然通過了,但考官對我的學歷不是很看好,我猜複試那關大概過不了。今日你我相見,也是有緣,緣分難得,我們應當珍惜。」
「如果你想讓我對你印象深刻,那麼你做到了。」
曲耘禾擺出很榮幸的表情,像是這樣就可以獲得更美好的印象分……
「那麼,後門?」語氣裡帶著足夠的希冀。
「憑什麼?」這種可笑又胡攪蠻纏的人,樓然一般遇上了,連個眼風都懶得掃過去,更別說加以理會了,根本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但此刻,他發現自己居然沒有馬上離開,還願意聽這位女士扯下去。這真是太奇怪了!自己這是怎麼可?
「憑……報考高豐的人有近兩萬人那麼多,而那兩萬人里,你卻獨獨見到了我。唯一,就是特別。不是嗎?」
「這,便足以讓我將一場公平公開的征試變成不公平而自毀企業形象嗎?」
曲耘禾暗自忍住笑,很裝模作樣的低下頭,嘆了口氣,聳聳肩道:「大概是不足以的。不過總要試一下,或許你剛好心情不錯,就錄用我另外。我聽說高豐的大老闆用人不拘一格,喜歡充滿創意心進取心的人才,對學歷什麼的並不太看重。」
「創意?進取心?請問在哪?」樓然帶著諷刺的語調,通常是尾音微揚。
「創意,這兒。」伸出右手,食指朝下指著。「在這裡面試,夠有創意了。你站著,我坐著,此等禮賢下士之古風,只有東漢末年的三顧茅廬能拿來相提並論一下。若我能進高豐,這件事名留公司史冊那是一定要的。」接著道:「再說到進取心嘛,今天我對你說的,哪一句不是為了爭取入貴公司服務而努力求表現得?如此汲汲營營、奉承討好,可不就是了?」
「……」真能扯。樓然一時啞口無言。
樓然對自己的口才向來很自信,從小到大都沒被打敗過……就算參加辯論賽偶爾沒獲得第一名,心底也是不服敗的,只認為那不過是他所準備的沒有被評審認同罷了,不代表他是失敗的;只要他覺得對方辯得沒他好、沒法說服他,那麼他就不算失敗。
而此刻,面對這位尚不知姓名來歷的女士,也不過說了一會兒話,他竟然就產生了敗給她的感覺……
最令他不敢相信的是,他竟然留了下來!明明還有事要做,卻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聽她扯,而沒有轉身就走。
這到底是怎麼了?
他怎麼會理會這樣的人?
為什麼他會產生一種罕見的、久違了的、熱血沸騰的感覺?
他懷念這種感覺,卻以為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感受到。
雖然實在是廢話連篇,但這樣的交談,讓他不由自主感到愉快,並且不管不顧的想要針鋒相對,尋找一種久違了的戰鬥樂趣……
「你應該很少化妝吧?」樓然的語氣突然變得懶洋洋的。
曲耘禾心中暗自拉警報。不為了他莫名的轉換話題,而是這種面貌的樓然絕對是最難惹的;但此刻,她心中充滿期待,想看他使出絕殺敗敵之後笑得壞壞的樣子……太久沒見過了,真想念啊。
「是的,我不習慣。」她很配合的順著他話題走。
「我猜,那大概是因為……你的臉即使只是塗上最薄淡的一層面霜,都會令你重到再也抬不起脖子。」樓然果然露出壞笑。
樓然的壞笑並不難看,相反的還非常迷人,神奇的充滿電力,那電力強到都可以被電力公司抓去當發電機使用了。
不過,看過他笑得這樣迷人的人,心情通常都不會太美好,因為那表示樓然成功的把對方給毒殺了……
好吧!這傢伙的毒舌依然犀利,並沒有因為變成大老闆而退化或者收斂。
「如果我是教育部辭語典編輯人員,一定會慎重考慮將您這幾句話收錄在『厚臉皮』這個名詞里,當成釋義之一。」曲耘禾沒有被他的諷刺激怒,反而忍不住笑了,原本撐著頭的手,轉而捂著嘴,卻阻止不了的笑出聲來,且笑得肩膀一聳一聳的,整個人歪在行人椅上,可說是坐沒坐相,一點女子形象都沒有了。
看到這樣暢然的開懷大笑,令樓然不自禁跟著淡笑起來。然而,不一會,心情卻無端沉凝下來。太過熟悉的感覺,這樣懶洋洋揶揄人的語調、這樣毫無形象的笑,這樣的……痛。
不是那個人,只是個不相干的別人……
於是心痛再度來造訪他,讓一切變得索然無味。
當曲耘禾終於笑完,目光對上樓然,見他眼神淡然,斂起了所有情緒,擺出的陌生人該有的疏離,她便知道,今日這場意外的相遇於相談,到此為止了。
他與她,還是陌生人。
「我得走了。預祝你複試順利。若有機會再見,希望會是在高豐。」
「承你吉言,再見。」
然後,他朝她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她還是坐在椅子上,目送他。
知道他的身影再也看不見,曲耘禾才伸手摸摸臉,有些不爽的咕噥著:「真是鐵石心腸。就算不肯開後門,好歹也問一下姓名吧。曲耘禾可是個美女呢,你不搭訕一下,還是個男人嗎!」
面對美女居然能這樣不假辭色,難怪都三十歲了還沒女朋友;比起他那個換女友像在換衣服、還老是上娛樂版面昭告天下的雙胞弟弟樓烈,真可說是遜斃了。
「來,走一走、轉一轉。」
「啊?」
「就像模特兒走伸展台那樣,走一個給我看。」曲耘禾背對著電腦,反坐在一張靠背椅上,指揮著剛換好新衣服的堂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