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初入建州命難知】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中有一雙無形的手扼住我的脖子,.一個空靈的聲音一直在回蕩著,如鬼魅般一直囈著我的名字。接著是有如薩滿巫師作法一般地咒念。
前塵往事,皆已殞滅,莫要記,莫要掛……
莫要記,莫要掛,聚散有時,因果有命……
××××
「醒了!醒了!」
我一邊御著頭昏,一邊竭力恢復清醒來。撐開一絲眼瞼,屋裡很亮敞,周圍似乎圍了不少人。
我撐著手欲起身,左臂卻是一陣鑽心的疼,這一下倒是將整個人都激醒了,我吃疼□□一聲。
一雙有力的手扶在我肩上,我側臉望去,是個梳著清朝髮辮的男人,正是那日樹林里身著鎧甲的男子。我連忙去看他的腰間的掛墜,卻是空無一物!難道……之前看到的是錯覺不成?
我皺眉細細打量著他,那日在樹林,不過是驚鴻一瞥。可現在這麼近地一細看,倒真是相貌俊朗,眉目如鷹。和葉君坤……該死,不知為何,此時此刻的我,竟是怎麼都想不起葉君坤的模樣來了。不僅是頭疼發作了,現在卻好像連腦子裡關於他的影像,都被硬生生給颳了去一般。
這是靈魂穿越之後的排斥反應嗎?就像器官移植一樣,只要我一去回想從前的記憶,就開始頭疼作祟。難道……要這樣生生地逼我把前塵往事都忘記嗎?我不要!
我趕緊揉了揉太陽穴,壓抑著先收回了思緒。
他正瞧著我,身上沒有穿那金黃的甲胄,而是一身狐裘錦襖,再瞧周圍圍著我的眾多丫鬟和屋內的擺飾,對比起我在瀋陽城住的屋子,想是非富即貴了,絕非尋常人家。
見我四處張望,那男子突然開口問道:「姑娘好些否?」
我聽見他的問話,忙收回目光,點了點頭。
他也點了點頭,吩咐屋子裡頭的丫鬟都先下去。
「這裡是關外,姑娘是漢人,怎麼會進到羊鼻子山裡?」
我開始在腦海中倒帶方才在山林里的險遇。先是被狼群圍困,接著遇上了來山林里狩獵的女真人,然後被小狼崽咬了,再然後……對了!范文程不是進城去找他的那個拜把子的兄弟來了嗎,這下我出了事,他一定在四處找我。
「我……我在找一個人。」我答。
「葉君坤?」
「你怎麼知道?」我詫異地望著他。
他輕笑了一下,「你一路上都在喊這個名字。」
「那……你知道這個人嗎?」我期盼地等待著他的回答。
「沒有,從未聽過。赫圖阿拉城裡沒有人會用漢人的名字。姑娘你找錯了地方。」他回答得十分平靜自然,我觀察著他的表情,卻是不像是有所隱瞞的樣子。
「你說,這裡是赫圖阿拉城?」
「正是。」
誤打誤撞,我最終還是進到了赫圖阿拉城裡。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又繼續問:「那你認不認識一個叫『范文程』的人?他是我弟弟,他也在找我。」
他搖搖頭:「我久居城中,很久沒跟漢人打過交道了。上一次,約莫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抱歉。」
他隨即說道:「是我應當抱歉才對,我的部下事先沒有巡查好山裡的情況,讓姑娘受驚了。出城圍獵,未做清場,傷及無辜百姓,在下有愧。勞姑娘在舍下養傷,待傷痊癒,行動方便,在下便親自送姑娘出城,也好登門謝罪。」
只見他態度誠懇,又彬彬有禮,.若是真心懷不軌,理應把我扔在羊鼻子山才對。況且我如今身上有傷……說到傷,我立馬聯想到狂犬病的事情,連忙問他:「我昏迷了多久了?」
「兩個時辰吧。」
兩個時辰,換成時間就是四個小時,現在做些措施應該還來得及,怎麼說我也是不太信古人的醫療技術。
「那個,可以勞煩你拿些酒給我嗎?」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憂慮,揚眉道,「為安全起見,在下已經命人取了狼腦做葯,給姑娘敷過了。」
狼腦做葯?原來古人是這樣醫治狂犬病的?我保留質疑。
「我們女真族醫,世世代代都是如此醫瘋狗病的,姑娘大可不必擔心。」
我咽了口口水,「但願如此吧。」
唉,在這悠悠大明朝,別說狂犬疫苗了,連注射管都不可能找到。就算我做了及時處理,還是等於零。既然如願進了赫圖阿拉城,我也不必想著要逃去哪兒了,唯有暫時先在這裡養傷。在這城裡多帶上些時日,也許會有不一樣的發現呢?
如果如褚英所說,葉君坤不在這赫圖阿拉城中,但他卻給我留下了關於赫圖阿拉的訊息。在遼寧新賓發現的隕石坑,是四百年前遺留下來的,既然一條路不同,我不如換一個方向。也許找到了隕坑,就有新的線索了。
我理好了思緒,清了清嗓子,有些彆扭地學著古人的說腔,問:「敢問閣下大名?」
他一彎嘴角,揚起了自信的微笑,說道:「我叫褚英,是建州左衛都督的長子。」
建州左衛都督?這個封號聽起來倒像是大明的官職。這裡不是建州女真的都城嗎?
褚英見我面露不解之色,反倒有些驚訝地瞧著我。彷彿不知道這位「建州左衛都督」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他又提示我道:「淑勒貝勒?」
我仍舊是一頭霧水地搖頭。
「龍虎將軍,可該知曉了?」
我仍是皺眉搖頭,只見褚英面露堪色。我心想,莫非這個什麼貝勒都督的是個在大明朝叱吒風雲的人物不成?可惜我不是個實實在在的明朝人啊,實在是對此一無所知。
褚英的眼神奇怪且富含深意,就這麼考究地盯了我許久,才嘆了一句:「真沒想到,在這遼東,居然還能尋著一個不知父汗名號的人,嘖嘖……」
等等……父汗?汗王?該不會就是□□哈赤吧。
我遲疑地說道:「該不會是……□□哈赤?」
沒想到我此話一出,又是令他頗為吃驚。
「在這赫圖阿拉城裡,可沒人敢這麼叫我阿瑪。」
好吧。也許我早該猜到的,這赫圖阿拉城如此恢弘,裡頭住得又怎會只是尋常女真族人呢?想也知道,敢正大光明建一座「山寨版」故宮在遼東平原上的女真人,也唯有那個叱吒風雲,靠著「十三副遺甲起兵」的□□哈赤了吧。虧我這個現代人的腦子還轉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所以,你阿瑪——建州左衛都督,也就是現在建州女真的汗王——□□哈赤,而你是他的長子。」
他頓了一下,聽到「□□哈赤」幾個字的時候還是略皺了一下眉頭,但還是正色答道:「正是如此。」
「你阿瑪是汗王,那我該怎麼稱呼你?」總不至於直呼他褚英吧,畢竟人家也是個……阿哥?反正《還珠格格》里是這麼演的……
「你是漢人,在我府上亦是客人,無須跟下人一樣行禮。你若覺得直呼我的名諱失了禮數,就叫我『大貝勒』吧。」
「大貝勒,嗯。」我默念了一遍。
他坦然一笑,「那麼敢問姑娘芳名?」
「我叫范箏箏。范是范仲淹的范,箏是風箏的箏。」
他點點頭,「幸好我略懂一些漢字。不過范姑娘女真話說得這麼好,若不是你身著漢人的衣裳,我倒真以為你是女真族人。范姑娘家中可是有女真族的親人?」
這句話讓我驟然如夢驚醒。我一直沒有察覺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語言問題!由始至終,來到赫圖阿拉城中,我所聽所說,都是女真話,而非漢話!我之所以一直忽略了語言問題,是因為我與褚英之間的交流用的全都是女真話,而我絲毫沒有感覺到任何的不自然,彷彿這就是我的母語,天生就長在我腦子裡一般。對於滿語我一無所知,更別說女真話了。所以,這是我所附身在范箏箏的記憶。
這一刻,我心中的不安加劇。這不是我的無端猜忌而是有理由的,我所附身的這個漢族女人,她年齡也不過十五歲,從范家父子對女真人的態度上來看,是絕對不可能允許她學習女真話的。而現在的「我」,卻是個精通女真話和漢話兩種語言的女子。
看來,這個大明朝的范箏箏,故事也並不簡單。
葉君坤,隕石,遼寧新賓,瀋陽范氏,建州女真,赫圖阿拉……這些詞在我腦海中一一回放著,這兩天發的一切,真的都只是偶然嗎?為什麼我隱隱約約間覺得,這一切都是有目的性地在把我引領向一個既定的航線。
一切,都是為了指引我來到這裡。
赫圖阿拉,赫圖阿拉。
褚英的疑問並沒有得到我的回答,而是轉化作更深的懷疑刻在他的臉上。我一時語塞,這時外頭的小廝敲門,似是想要通報什麼。
於是他站起身,也沒有作揖,「我看范姑娘心緒不寧,還是多加休息幾日,我也有公務在身,就先告辭了。」
見他即刻就要往外走了,我急急地抓住他的袖子,「那個——大貝勒。」
褚英回過頭,「嗯?」
我有些結巴地問道:「或許……大貝勒有沒有見過一塊石頭,一塊青黑色的石頭,散著青色的夜光?」
面對我的發問,他神色微滯,頓了一下才答道,「赫圖阿拉城四面環山,這山裡興許會有范姑娘想要的石頭。」
難道我今天在羊鼻子山看到的青光,真的只是意識模糊,出現的錯覺而已?
「還有事嗎?」
我搖頭,他用眼神示意我還拽著他的袖子,我一窘,連忙鬆了手。
領走前,褚英特意指了指立在門外邊候著的兩個丫鬟道:「這兩個丫鬟會暫時負責照顧你的起居,若是身子不適,可以招呼她們去遣府上的家醫。」
我雙頰發燙,只點了點頭,褚英走到那兩個丫鬟身邊低語了幾句,便跨出了屋子。外頭的奴才齊刷刷地跪了一地,喊道:「恭送大貝勒。」
那之前圍在屋子裡小廝們都跟著褚英走了,房裡唯剩我與那兩個丫鬟。
待褚英走後,她們才來到我床邊,其中一個問:「格格可餓了,用不用奴才將早膳端來?」
這一聲「格格」隱約讓我有些不舒服,又想起褚英方才特地支開所有下人的舉動來,想必是沒有將我是漢人的事情告訴她們。想在古代,少數民族與漢族間的矛盾本就是根深蒂固的,又偏偏是明末清初這個十分敏感的時間段里。若在赫圖阿拉城中,讓人知道莫名其妙多了一個漢人,應是極危險的。
幸得我會一口流利的女真話,所以並不怕她們起疑心。於是我笑著問:「你們叫什麼名字?」
離我近一些的那個小丫鬟說道:「奴才叫殊蘭,她叫姬蘭。」
「殊蘭,姬蘭……」我低低地念了一聲,「你們是姐妹嗎?」
殊蘭答:「我們的阿媽是兄弟,所以我們是堂姐妹。」
我「哦」了一聲,只見姬蘭端了粥進來,「格格來喝些粥填填肚子。」
我在殊蘭的攙扶下下了床,這左臂的咬傷本就不深,根本到不了要人伺候的地步。更何況只是喝個粥?見殊蘭執意要喂我,我連連拒絕。對她們一口一個的「奴才」更是聽得渾身難耐。
我自己拿起瓷勺來,舀了一口粥,問道:「原來汗王還有個名號,叫『龍虎將軍』吶,這我真是第一次知道呢。」
「格格真是在閣中待久了,不知世事了。」殊蘭說道,「咱們汗王,是建州左衛指揮使僉事都督,還是明朝皇帝親封的『龍虎將軍』,據說可是個正二品的銜頭呢。」
我險些嗆到,一個小都督居然是正二品,不得了啊不得了。不知道神宗皇帝百年之後,要是看到這個他親封的正二品『將軍』的兒子們、孫子們,帶著清軍殺進了紫禁城,建立了大清王朝,會作何感想呢?
明末清初,真真是一段被後世傳唱戲說了無數遍的亂世歲月呢。身處在這個時空里,想起了《鹿鼎記》里的橋段來,鰲拜,吳三桂,還有那衝冠一怒為紅顏的軼事,英雄末路的李自成……這個時候,只怕這些人都還未出生吧?
我一時走了神。殊蘭倒是繼續說道:「那是格格您運氣好,羊鼻子山惡狼成群,一般的武士都不敢進山去的,更何況是女子了。幸虧是遇到咱們爺出城行獵,才把格格從狼口下給救了下來。雖說格格是被惡狼偷襲,可卻未傷及筋骨,好歹是撿回條命,這樣的福氣,可是我們這些奴才修不來的。」
我乾笑兩聲,心裡想,這麼不加修飾的恭維,到底是發自內心的呢,還是身為「奴才」必要的技能?感情我落了狼口,差點一命嗚呼,就因為被「你們爺」偶然給救了下來,撿回半條命,也能算是有福氣?這分明是「大凶」啊!我要是出門看了黃曆,絕對會閉門不出,乖乖地躺在瀋陽城的平房裡,對著屋頂發獃一天。
大約是見我年紀和她們相仿,於是小姑娘間的那種親密和熟悉一下便有了,倒是一點兒都不生分了。我只顧我埋頭喝粥,雖然是那種糙米粥,但是放了些糖水和果肉,倒是異常的好喝。
殊蘭又給我倒了一杯像是羊奶茶一樣的飲品。在一旁晦澀地說道:「格格生得一副好皮囊,與咱們爺又有一段淵源。格格可是大貝勒親自帶回府上的,現在住的這別院,府上的人都說,想必是想金屋藏嬌的吧……嘻嘻……那可真真是格格的大喜事了!」
天吶,這有什麼好開心的?我是得感謝他的救命之恩,但也不至於動不動就以身相許吧?褚英對我來說,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這種封建社會男尊女卑,把地位高的男人強取豪奪女子的行徑,看作是有一種福氣和恩賜?還真是封建邏輯。沒想到我這麼生死一線的大凶之劫,因為大貝勒的出現,竟成了喜事。我是不是還應該謝天謝地謝祖宗,感謝我命大我造化好?
「別瞎說,殊蘭。」一旁的姬蘭連忙堵住她的嘴。
我冷眼瞧著這兩姐妹,一個活潑好動,一個冷靜穩重,真是兩個極端。
「我喝完了,有些累了,我先睡一會兒吧。」昨晚一夜未眠,連夜從瀋陽趕到了這裡,本就是極乏極倦了,加上遇上了這麼驚險的一出,更是身心俱疲。
姬蘭將碗收拾好端走,殊蘭則小心地攙著我到床榻上。
「格格睡吧,奴才在一旁伺候著。有事就喊奴才。」
殊蘭的聲音帶著些催眠的味道,很快將我哄入了夢鄉……
唉,這床板真硬,我想念席夢思!
唉,古代真無趣,我想念21世紀!
以及……君坤,我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