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家宴初會入迷局】
?我只覺「皇太極」三個字如雷貫耳,.
我終於知道,在別院初見皇太極時,為何會有那種揮之不去的熟悉感了。我放眼整個上席的那六位阿哥,不單單是皇太極而已,所有的阿哥們的長相,五官,氣宇,都和我記憶中的葉君坤有那麼幾分相似!
誰讓他們都是親兄弟,褚英和代善,簡直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除了這五阿哥身材健碩,那相貌和別的兄弟比起來,更為粗獷些。這十阿哥還是個小孩,模樣看不出個所以來。其他的幾兄弟,容貌都……
難不成,葉君坤真的附身在了赫圖阿拉城裡某個阿哥身上?
我再將目光向皇太極投去,會是他嗎?我吃力地想著,那眉眼是極像的……但是他而今也才十五歲啊,葉君坤比我大了整整十七歲,我根本不知道他年少時的模樣,所以無法判斷。我再下意識地去看褚英,這麼看來,倒是已經成年的褚英比較接近我記憶里所熟悉的葉君坤的模樣。
我不禁開始擔憂……天吶,萬一葉君坤附身在了□□哈赤某個剛出生的小孩兒身上也不是沒有可能啊?那我可該怎麼找!他……還會記得我嗎?
老天到底跟我開了個怎樣的玩笑?我搖搖晃晃地喝了口烈酒,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忽然感覺到席上某處彷彿有一雙目光正鎖定在我身上,我下意識去看褚英,那目光的主人卻不是他。我再去看別人,卻再也尋不到那個目光了。
酒過三巡,大家賀罷,席上的褚英已是醉了七八分了,身旁的郭絡羅氏見狀,低聲對我說道:「看這情形,我還是先回府給爺熬醒酒湯吧。妹妹要是沒盡興,就再待一會兒。」
我點了點頭,於是郭絡羅氏便帶著隨行丫鬟悄悄地先離了席。
□□哈赤仍舊正襟危坐著,表情嚴肅,開嗓道:「其實今日,還有第二件大事要宣布。」
□□哈赤的聲音洪亮如鍾,原本尋酒作樂的眾人一下安靜了下來。以前讀過些後世人評論,說這后金在關外日益壯大,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初期大明對關外女真部落的輕敵。以為這□□哈赤不過是個草莽強盜,為了報父仇才遺甲起兵,佔山為王,充其量也就是個酋長。所以明朝皇帝才會不以為然地給他封了個「建州左衛都督」吧?女真族裡本就部落眾多,就算□□哈赤有本事統一了女真,這關外也還有蒙古和朝鮮呢。朝廷里約莫是有了這樣的想法,才會如此輕敵吧。
可依我此刻所見,□□哈赤在建州的威嚴和受到的擁戴,可遠不止是個酋長啊。而他的氣魄,也絕不止是女真和蒙古這麼簡單。
「眾人皆知,那烏拉部布占泰曾為我建州所虜,我諒他乃英雄好漢,放他回了烏拉。誰知前日里東海瓦爾喀部穆特黑來向我建州請兵,說是自從降了布占泰后便多次受其侮辱,不堪重負。而今已決意擺脫烏拉部來降我建州,但惟恐遭布占泰劫殺,請求派兵前去支援收編。此事我已與眾臣商議過,已決意即日派兵前往斐優城往迎編。眾人以為應當派誰前去的好?」
□□哈赤威嚴地環視坐在他左右的將領們。
看來這是要打仗了啊,我見席下的人都在低聲討論著,神色各異。
「東海部不過數千戶部,只夠塞牙縫的,根本無足輕重,犯不上興師動眾出兵吧……」
「可不是嘛,不過我看汗王這回定會出兵。」
「何以見得?」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布占泰個孬種,溜回烏拉后妄想稱霸,若不煞煞他的威風,怎能息了這口氣!」
「我看非也,布占泰詭計多端,誰知道這是不是個陷阱?」
「咱們可也好久沒有打仗了啊!」
一時間隨時議論紛紛,但大家都在觀望著,卻無一人站出來表態。大家似乎都在等……等一個有權威的人出來打頭陣。
縱觀上席,五大臣均穩坐如山絲毫沒有要發言的意思,特別些的要算舒爾哈齊了,他猶如未聞般喝著酒,神情悠閑。而阿哥那一邊,除了五爺和七爺在竊竊私語外,其他人都神情各異,打算著自己的事情。
這時,褚英身為表率,出列道:「東海部雖小,但斐優城卻是遏制布占泰進犯的要道,我建州女真要想壯大,.這斐優城我建州志在必得。此次機會難得,可以順便將布占泰餘黨一網打盡,兒臣願身先士卒,請命出征。」
褚英話聲未落,代善也跟著出列道:「阿瑪,兒臣願和大貝勒一同前去收編。」
□□哈赤打量了褚英和代善許久,滿意地點了點頭,「好,甚好。」
「回汗王,」左席也走出一位身形健碩的大將來,「臣費英東願與洪巴圖魯、古巴英圖魯一同領兵出征。」
費英東是五大臣里第一個表態的。另外幾位大臣,見狀,也紛紛上前來主動請纓。
我見□□哈赤那神情,分明是已經打定了主意,正欲下令。皇太極一個步子躍道殿中,「阿瑪,兒臣已年滿十五,此番出征接應,真是上陣歷練的好時機!還望阿瑪恩准,讓我同大哥二哥一起出征。」
□□哈赤一皺眉,盯著這個年方十五便主動請纓的兒子,不悅道:「老八!你——這帶兵打仗可不是胡鬧!」
「兒臣沒有在胡鬧。大貝勒跟隨阿瑪上陣殺敵時,也只有我這般大——」
「八阿哥啊……」眼看□□哈赤愈加不悅,費英東及時出來打破了局面,「俗話說得好。『瓦罐難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前亡。』八阿哥年紀尚幼,以後少不了上陣歷練的機會。此番還是由我們與洪巴圖魯帶兵出征為好。」
「正是,」褚英附和道,「八弟平時以管賬為主,且尚有吾等兄長健在,行軍打仗之事還不是時候接手。」
皇太極見眾人紛紛倒戈,便也沒有再說下去。
□□哈赤點了點頭,表示贊同,說道:「老八尚幼,的確不適出征,孟姑又……」他說道此處,驟然停下,清了清嗓轉言道,「這樣,此次出征由舒爾哈齊為帥,褚英、代善為主將協助指揮,費英東、常書、揚古利、扈爾汗等人為副將,領兵三千,為我建州女真出征!」
「謹遵汗王之命!」
欽點的將領均出列領命,唯有那舒爾哈齊仍是獨自喝著美酒,一臉自信。眾人皆將目光鎖在舒爾哈齊身上,□□哈赤厲聲問:「怎麼,臣弟不願意領命?」
氣氛一陣冰冷。
這麼公然地和□□哈赤對著干,這個舒爾哈齊看來是個狠角色啊。
殊蘭悄悄在我耳邊說道:「這汗王的胞弟在建州勢力很大,資格老,就是咱們爺也得喊他一聲叔父,汗王都由他放肆,自然沒人敢做聲。」
「舒爾哈齊!」□□哈赤又是一聲厲喝。
舒爾哈齊悠悠地將酒杯擱下,這才雲淡風輕道,「哎呀……喝多了喝多了。汗王要我去,那臣弟自然要領旨了。」
「哼。」□□哈赤冷笑一聲,「費英東,你幫我好好看著我這個『臣弟』,別到時候見了老丈人,都找不著北了!」
「是——」
一場酒席下來,這□□哈赤與舒爾哈齊之間隱隱有些苗頭不對,分明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然而不知道前因後果的我,這內城的風雲也不盡了解,只有默默地看著好戲。
下完出徵令后,□□哈赤便先行離席了。只剩些餘興未盡的人們還在殿中熱聊熱飲這。
酒席上時不時地發出幾聲笑聲,夾雜著男人粗狂的聲音。
「這場酒喝完,咱們就殺到烏拉去——」
「把布占泰那王八羔子吊在城樓上,哈哈哈哈……」
「再把他眼珠給挖下來——」
「來,喝酒——」
我聽著這些粗話,胃裡哪還吃得下去東西。觥籌交錯,人來人往,也不見褚英的身影。我再回頭一瞧,就連殊蘭和姬蘭都不見了,這兩個丫頭溜得可真快。幸好我還記得回大貝勒府的路,於是便離了席。
剛穿過一個長廊,還未出大殿,只覺身後有人輕拍我右肩,我轉頭順著方向望去,卻不見人影,再往左看去,倒被眼前的人下了一跳。
「你——」
「咦,這樣就嚇著了?」
皇…皇太極。怎麼是他?
他個子比我高出了不少,臉色有些溫紅,大約是吃了酒的緣故。這樣近看,眉宇間透出的銳氣更是逼人。
他見我看呆了,「撲哧」地笑出聲,故作正經道:「見了爺還不行禮?」
他笑聲清朗,一下將我的神給拉了回來,「奴…奴才,見過八爺。」
「誰讓你自稱奴才了。」他面露不悅。
我一時啞口無言,不自稱奴才?那自稱什麼,難不成自稱臣妾?呸呸呸。
皇太極倒沒真那麼較真,自顧自道:「方才隔著遠,還以為瞧錯了,沒想到真的是你。」
聽他這麼一說,倒像是我們早就認識一般,於是我好奇問:「我們以前認識?」
皇太極四下看了一眼,將我帶到另一旁無人的走道上去。
「文程說你害了失憶症,原來是真的。」
我驚呼:「你認識范文程?難道——」
難道他就是那個城內的接應?
他有些無奈地白我一眼,悠悠地吐了一句:「怕不是連腦子也燒糊塗了吧……」
姐姐不是燒糊塗了啊,姐姐是借屍還魂,穿越時空啊……說了你也不懂!
「所以你就是來接應我的——范文程的朋友。」
等一下,皇太極,皇,難道說……范文程給我的那把匕首上,刻的莫非就是他的名字?
我恍然大悟,皇太極「嘖嘖」地搖頭,一臉欠扁的表情,「你反應得也太慢了……」
這小鬼是誰教出來的啊?就算你是未來的清太宗也不用這麼囂張吧,剛剛你不也才被你爹訓了一番嗎……當然這些都是消音掉了的台詞。
我突然想起來,「那范文程呢?他還好嗎?」
「弄你進城已經是一步險棋了。他不宜久留,那日與我在外城相見后就回瀋陽城了。」
所以他把我扔在這兒就跑了?好吧。
「建州與烏拉開戰在即,整個赫圖阿拉城應該都戒嚴了,連只鳥都飛不進去,我出城尋你不到,誰知道你竟然躲進了羊鼻山裡。那一箭……還好我趕得及時,若是再晚片刻,你就的左手就不保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是在暗示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要跟他道謝呢?
「我那日馬不停蹄出城去找你,結果還是出了意外,被我大哥搶先了一步。」他有些懊惱道,「眼下也沒有別的法子了,只能等……」
「等什麼?」
他面露難色,卻又一橫心,說道,「等我有了自己府邸,就把你接過來!」
「其實我在大貝勒府待得挺好的。」
「哦?」皇太極有些不可置信,「我大哥沒發現你是個漢人?」
「他一直知道我是漢人啊。」我不解。
他的神情變得有些古怪,「那就奇怪了,大哥一直以來最恨的就是漢人了。他知道你是漢人,居然還讓你留在府上?」
我點點頭。褚英最恨漢人?莫非跟他在撫順當質子的原因有關。
「總之……大貝勒府不是個安全的地方,」他用複雜的眼神看了一眼,「你不用擔心,我答應了文程會好好照顧你的。」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等等,為什麼大貝勒府不是個安全的地方?」
他見我還是迷糊,沒好氣地糗了一句,「你——怎麼會這般愚鈍!」
得嘞,我又莫名其妙地挨了一句。
「你覺得我大哥,為什麼會把一個來路不明的漢人留在府上?」
這……之前是為了養傷,後來是我答應幫他寫譯本,不過此刻聽皇太極這麼一說,這些理由都變得有些牽強了起來。
「大哥分明是看上你了!你怎麼還不明白。」
褚英……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有些棘手了。我一時有些語塞。
「你是漢人,漢人和女真人是不許通婚的,這是父汗定下的規矩。所以你在大貝勒府上多呆一日,就危險一日。大哥如今位高權重,深得父汗的信任。有手握兵權,氣焰正盛,這城裡不知有多少人覬覦他的位子,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呢。若是這風聲傳到我阿瑪那裡,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好吧……我這個宮鬥智商為零的人,實在是沒有想到這一層去。這個皇太極,不過也就十五歲的年紀,居然能如此高瞻遠矚,心思細膩,真不愧是要當皇帝的人才啊……
「可是……我就是個無足輕重的普通女子。若是他人要藉此做文章,會不會太過牽強了?」
「牽強?」皇太極冷哼了一聲,「你知不知道,一個女人,可以引起女真九部之戰!一個女人,可興天下,可亡天下。」
我啞口無言。腦子裡聯想到了三百年後,的確有那麼一個女人,可興天下,也可亡了大清。慈禧……
「那……那往後……」
「往後,你唯有多加小心,千萬不要在任何人前暴露你的身份,明白了嗎?」
我點點頭。思緒還陷在這宮闈里複雜的鬥爭中。皇太極突然一下扼住我手腕,將我拽進了側面走道的隔屋裡。我險些驚呼出來,他及時用手捂住了我的嘴。
黑暗中,我對上他漆黑的眸子,空氣里瀰漫著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彷彿桂花釀的味道,一時間令我忘了呼吸。我還來不及掙脫,就聽見門外漸漸響起了些窸窸窣窣的聲音,伴隨這兩個男人的聲音透過門縫傳來。
我馬上明白了過來此時的情況。噤聲細細聽著那二人的對話。
「可這洪巴圖魯會跟著犯渾嗎?」
「那又如何?你今天沒瞧見大妃的眼神嗎?老二分明已經是大妃的入幕之賓了。」
「說來也好笑,阿瑪剛封他做阿爾哈土門,只怕這一趟斐優城,是有去無回了。」
「阿瑪這麼明目張胆地偏愛他,這不是明擺著在幫他樹敵嗎?我若是老二,也會氣得睡不著覺……」
「斐優城這一戰,幸虧咱們不在點將之列。這個老八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居然會主動請命……擺明了去送死啊。」
「大妃可是布占泰的親侄女,布占泰設了這麼大一個局,分明是要把這幾個礙眼的人一併除掉啊……」
「阿瑪為了除掉叔父,定然會掉進這個陷阱里。哪裡想得到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驟然睜大眼睛,皇太極眉頭緊鎖,門外的聲音越來越遠,直到沒了動靜,他才鬆開捂著我嘴的手。
「方才經過的人是……」
「是五哥和七哥。」皇太極沉默了許久,心裡應該是五味雜陳的。
聽他們二人話中的意思,這斐優城一戰分明是布占泰設的一個局,不僅是針對舒爾哈齊的一個局,更是針對……褚英!
「剛才的話,你回到府上去后,一個字都不要提,明白了嗎?」皇太極眉頭緊鎖,「我去想想辦法。」
「……好。」我嘴上雖是這樣回答著,但心裡卻不是閃過了多少念頭。
歷史上的褚英……既然最後□□哈赤傳位給了皇太極,那麼褚英現在這個嫡長的位子日後一定會被廢除。□□哈赤這麼器重褚英,日後肯定是發生了什麼大的變故,才會令整個清史有了新的格局!難道,褚英會中了布占泰的圈套,命送於斐優城?
我嚇得出了一聲冷汗,「你……會救大貝勒的,對吧?」
若是褚英出了事,可以說對剩下的阿哥們來說都是好事,那五阿哥和七阿哥的對話里,哪裡又有半分顧及手足之情的意思。我不免一陣寒心。在現代,我一直渴望著能擁有家人。而在這裡,這些擁家人的人們……卻為了王權地位,互相算計。康熙年間發生的九子奪嫡,也不過如此了吧。
皇太極神色凝重地說道:「大哥明知是火坑,還要往裡跳,誰能救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