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認可
鍾媽媽怔愣片刻,才反應過來,目光從袁一臉上一掃而過,再淡淡地望向鍾滿,表情竟出乎意料的平靜,「我和你爸閑著沒事幹包了許多餃子,我們也吃不完,就給你送了一些過來。」
「哦。」鍾滿隨口問道,「來之前怎麼不給我打個電話?」
鍾媽媽突然笑了,視線再次調轉到袁一身上,「事先給你打電話,你大概會把他藏起來,剛才那一幕我豈不是看不到了?」
說罷,鍾媽媽看見眼前的小胖子微微地抖了抖身子,露出一副驚慌失措的神色,而她的寶貝兒子卻一把握住小胖子的手,似安撫般捏了兩下,簡直把一個貼心男友演得活靈活現的。
呵,這算是秀恩愛么?
不等鍾滿回話,鍾媽媽丟下一句「杵在外面幹嘛,都進來吧。」轉身朝客廳走去。
兩人慢吞吞地跟在後面,速度慢得可以拿來做慢動作分解教程。
袁一拉了拉鍾滿的衣袖,見對方低頭望過來,張嘴做無聲的口型:你媽媽好可怕……
鍾滿樂得眼睛都眯了起來,俯身在他耳邊低語:「有我在,別怕。」
袁一仍不放心,鍾媽媽優雅華貴,氣質清冷,即便不說話,身上也散發著一股迫人的氣勢。簡而言之,她絕對是一個不好對付的人。
袁一不禁擔心起來,一會兒她要我們分手該怎麼辦啊?
鍾媽媽走到沙發前坐下,她挺直著腰板,面容沉肅,那張緊抿的薄唇似乎正昭告著主人的不悅,儼然一副三堂會審的架勢。
袁一見狀,更加膽怯,總覺得她而再次開口說話時,很有可能會逼他們分手。
好想逃走……
袁一在心裡哀嚎,恨不得拉著鍾滿轉身就跑。
這時,鍾媽媽冷不丁地發話了。
她先對鍾滿吩咐道:「你的卧室亂七八糟的,上樓收拾去。」
接著揚起下巴,對袁一說道:「你過來坐著,我有話對你說。」
完了完了,這分明就是棒打鴛鴦的節奏啊!
袁一雙腿發軟,連逃跑的力氣都沒了。
鍾滿挺身而出,將他護在身側,沖著鍾媽媽笑道:「媽,你這是唱得哪一出啊?屋子什麼時候都可以收拾,你何必故意支開我,他膽小,你別嚇著他。」
鍾媽媽斜眼睨過來,「叫你做就做,哪來這麼多廢話,記得把床單換了。」
床單?!
兩人猛地一驚。
昨晚快活的時候他們把床上弄得髒兮兮的到現在都沒有收拾!
床單、被套上的那些斑斑點點應該被發現了吧……
天吶!
袁一頓感羞恥萬分。
好丟臉!好想死啊!
他用胳膊肘撞了撞鐘滿,小聲催促道:「你快去啊。」
鍾滿躊躇了一下,嘆了口氣,大步朝樓上奔去。
寬敞的客廳里只剩下袁一和鍾媽媽二人,一個緊張不已,一個竟一派淡然。而袁一分明感受到空氣中瀰漫著山雨欲來的氣息,他偷看袁媽媽一眼,不料被捉了個正著,一道冷冷清清的聲音緊接著響起。
「傻站著幹什麼?自己找位置坐下。」
「哦,好的。」
出於對長輩的尊重,袁一搬來一個小凳子,隔著茶几坐在了鍾媽媽的對面。
鍾媽媽居高臨下地瞅著他,說:「介紹一下自己吧。」
介紹自己?
袁一有點傻眼。
為什麼和想象中不一樣?
自我介紹該怎麼說?
實話實說應該不會錯吧?
想到這裡,袁一正襟危坐,將雙手規矩地放在膝蓋上,毫不隱瞞地將自己的底子全盤托出。
「阿姨,您好,我叫袁一,今年二十一歲,我是一個烘焙師,那個、鍾滿是我的老闆,呵呵……」吧啦吧啦……
鍾媽媽一邊聽他說話一邊細細地打量他,心情頗為複雜。
鍾滿是同性戀的事情,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了。從兩年前出櫃,直到現在鍾家父母仍然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特別是鍾爸,一心想把鍾滿拉回正道上。鍾媽媽反而總是說服自己,多去理解尊重鍾滿。
不過,知道和看到還是有很大的區別。
鍾媽媽心裡明白,鍾滿不可能按照他們的意思娶妻生子,有時候她也會認命地想,愛怎樣怎樣吧,只要兒子開心就好。可是當她看見鍾滿和一個男人抱在一起親吻的時候,那種視覺與感官上的最直白的衝擊力,令她難以承受。
沒撞見之前,她還可以欺騙自己,也許哪天兒子就變正常了。然而從她打開大門的那一刻開始,她感覺自己好像親手掐滅了她和鍾爸唯一的一點希望之光。
她的兒子回不去了,此時擺在她面前的選擇有兩種,要麼接受,要麼失去鍾滿。而她就只有這一個孩子,她丟不下,捨不得。
眼前的男生還在老實巴交地做著自我介紹,大有你不叫他停他就會一直說下去的趨勢,如此傻乎乎的一個孩子,倒是讓鍾媽媽有些詫異。
鍾滿是個什麼樣的人,鍾媽媽自然最清楚不過。由於他們夫婦對孩子採取放羊式教育,鍾滿打小便養就了一身又倔又混的硬骨頭,別看他平時嘻嘻哈哈的,其實他為人十分霸道,從不會讓自己吃虧。很明顯,和這個軟軟糯糯的小胖子比起來,他絕對是強勢的一方。
好吧,起碼兒子沒有找一個更強悍的,也沒有找一個娘娘腔,情況還不至於那麼糟糕。
鍾媽媽在心裡一個勁地寬慰自己,這孩子看上去年紀挺小的,應該沒那麼多歪心眼,長得也還不錯,除了有點胖,幾乎挑不出別的毛病,確實是一副討喜的模樣。最重要的就是,他一看就很好拿捏,就像個軟柿子似的,沒有什麼攻擊性,日後相處起來也能免去許多不必要的矛盾。
只是自己這關過了,家裡還有一個老頑固,到時候又是一場雞飛狗跳。
唉,鍾媽媽感到頭疼,這父子倆一個比一個不省心。
「好了好了,夠了。」鍾媽媽揮揮手,打斷袁一的話,「說了半天,你的嘴也說幹了吧?去喝點水,順便給我泡杯茶。」
「好,我這就去。」
袁一如獲大赦般鬆了口氣,說真的他快要介紹不下去了,在過去的半小時里,他差不多把他的人生經歷全講了一遍,如果繼續的話,大概只能聊一聊從袁清遠嘴裡聽來的嬰幼兒時期了。
這邊袁一去廚房泡茶了,那邊鍾滿收拾好卧室從樓上走了下來。
剛來到客廳,打算往袁一那兒湊的鐘滿被鍾媽媽叫到了身邊。
鍾滿坐到沙發上后,眼睛一直朝廚房那邊瞄,鍾媽媽看得火大,一把擰住他的耳朵,使勁地扭了扭,「你給我收斂一點,不要太放肆了,我可沒接受你們!」
「哎喲,媽,你輕點。」鍾滿伸手護耳朵,嘴裡臭貧著,「注意點形象,你不是走高冷范兒么?別兇巴巴的啊。」
鍾媽媽把眼一瞪,全然不復先前的優雅從容,揚起巴掌劈頭蓋臉地朝鐘滿的頭上亂打,「你還敢和我瞎貧?看我不打死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沒進家門就親上了?兩男的還那麼張揚?你究竟要不要臉了?」
鍾媽媽越說越激動,嗓門也拔高了好幾度,鍾滿下意識地朝廚房看了一眼,接著又來哄自個兒的母上大人,「好好好,我不要臉,我不躲,我讓你打,你消消氣行不?」
聽了這話鍾媽媽還算滿意,正準備象徵性地拍他兩下就收手,哪知他話鋒一轉,緊張兮兮地說道:「媽,你小點聲兒,免得被袁一聽見了會嚇壞他的。我好不容易才把他追到手,你別把他給嚇跑了。」
鍾媽媽火冒三丈,一下子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知道拚命地抽他……
啪啪啪的巴掌聲,在安靜的客廳里顯得格外響亮。
由於鍾滿的家是開放式廚房,正站在灶台前燒開水的袁一將這聲音聽得真真切切。
鍾媽媽每打一下,他的心就跟著抽痛一下,彷彿這些巴掌都打在他身上一樣。
和鍾滿相愛,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情,遇到難處,應該兩人共同面對,而不是像只縮頭烏龜般躲在一邊,況且他們的做法確實愧對了自己的父母,這些指責打罵也必須承受。
袁一在心裡對自己說,勇敢一點,沒事的,這世上沒有邁不過去坎,挺過今天,會變得更好。
目光柔柔地投向沙發,那個大個子直挺挺地坐在那裡,任由鍾母胡亂拍打,看似低眉順目,眉宇間卻隱隱透著一股倔勁兒。
袁一不自覺地翹起唇角,他真的好喜歡這樣的鐘滿。
他端著茶杯朝正廳走去,不再似先時那般慌亂無措,想通之後,心竟然出奇的平靜。
而他還沒走進近,他突然聽見他的戀人壓低聲音,用一種認真而堅定的語氣對鍾母說道。
「媽,袁一本來可以找個女孩子像普通人那樣生活,是我把他變成了同性戀,我要對他負責。他離不開我,我更離不開他。我不求你馬上接受我們,只希望你能給我們一個機會,讓我們用實際行動證明給你看,我們的選擇是對的。」
巴掌聲驟然停歇,袁一隨之愣在原地。
眼眶發酸,眼前的景象一時變得模糊不清。
鍾滿的話很樸實,並不感人至深,可袁一卻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在這一刻里被深深打動了。
偷偷擦了擦眼睛,袁一大步走過去,畢恭畢敬地將茶杯遞給了鍾媽媽,然後貼著鍾滿坐下,對方身上傳來的溫熱體溫讓他感到踏實,他喊了聲「阿姨」沖著鍾媽媽靦腆地一笑,接著說道:「我這人不太會說話,既然決定和鍾滿在一起,我是不會輕易放棄的,對不起,讓您失望了。鍾滿是我最喜歡的人,我希望他永遠開心、快樂、沒有憂愁,您是他最親的親人,我不想看到你們因為我而鬧得不愉快。您試著接受我好不好?我會把您和叔叔當成親生父母那樣來孝敬的。」
鍾媽媽沒吭聲,不過她聽了這番話倒真有些動容。
她似乎有點明白了,鍾滿為什麼那麼死心塌地。
這樣一個乖巧懂事、溫柔敦厚的孩子,有誰會不喜歡呢?
喝完手中的茶,鍾媽媽看了看腕上的手錶,隨即站起身,「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們也早點休息。」
「好的好的。」
兩人連忙答應著,見鍾媽媽提起包包,朝門外走去,便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哦,對了。」鍾媽媽忽然回頭,視線落在袁一身上,說道,「鍾滿生日那天,你和他一起來我們家玩吧。」
袁一心頭狂喜,激動得無語輪次,「哦哦、好、好的,媽媽,我一定來……」
「瞎叫什麼?誰是你媽媽!」
鍾媽媽嘴上沒好氣,可是眼角笑彎的紋路卻將她的心思出賣。
鍾滿則很不厚道地哈哈大笑起來。
袁一羞得脖子都紅了,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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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靜流,見過鍾媽媽之後,日子又恢復到往昔的平靜。
鍾滿的生日在下個月末,袁一一直琢磨著,該送一個什麼樣的生日禮物給他。而鍾滿臉皮也夠厚,時常逼問袁一給他準備了什麼禮物。兩人天天吵吵鬧鬧又笑笑哈哈,小日子過得不知道有多甜蜜。陳士銘每次看見他們卿卿我我的,就直呼受不了。這兩人經常在餐廳里眉來眼去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是一對情侶似的,真是辣眼睛!
陳士銘最近有點煩躁,本來上班的時候被秀了一臉,下班後去袁老師那裡學跳舞,又莫名其妙地被塞狗糧。
那個姓陸的男人簡直不可理喻,他就像不用工作一樣,整天泡在舞蹈室里。袁老師上課,他便在一旁看著,根本不考慮其他學員的感受,袁老師剛上完課,他就把人擰走了,大家想和袁老師交流一下學舞心得都不行。
陳士銘每天說是去學舞蹈,其實是花錢買被虐。
不光要看姓陸的花樣作妖,還要忍受對方的冷嘲熱諷。
陳士銘本是初學者,又沒有舞蹈根基,學起舞來自然頻頻出錯。
每當他跳錯舞步,空氣中便會飄來一聲鄙夷的冷哼。而他這人心高氣傲,越是被人瞧不起,他越想做更好,心也就越急,從而越容易出錯,學了差不多大半個月的舞蹈,連個屁都沒學會,導致現在他一聽到與「陸越澤」相關的字眼,整個人如同被點燃的炮竹似的大火直冒!
這天,陳士銘下班后照舊來到舞蹈室,來之前他已想好了,如果今天陸越澤再搗亂的話,他絕會不忍氣吞聲了,他要反擊!他要懟死那個臭男人!
踏進練舞廳,只有袁清遠一個人在裡面,陳士銘感到有點稀奇,喲,今個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那個陸姓鼻涕蟲居然沒有黏著袁老師?真是不可思議!
陸越澤不在,陳士銘當然求之不得,走上前和袁清遠打了個招呼,故意問道:「袁老師,你的鐵杆粉絲今天怎麼沒來啊?」
袁清遠:「他有點事,晚點過來。」
原來還是要來啊……
陳士銘催促道:「那我們抓緊時間跳吧,他來了,我就學不好了,只會瞎搗亂。」
袁清遠噗地笑了,這兩人難道天生相剋么?一見面就互踩互損的,斗個沒完。
打開音樂,袁清遠像往常一樣,先把今日要教的舞步示範一遍。沒有陸越澤打擾,陳士銘很快便投入到學習狀態中了。他一邊看袁清遠跳舞,一邊暗搓搓地模仿著,心裡羨慕不已,也不知道要練多久,才能達到這種境界。
他正這麼想著,突然「咚」的一聲巨響,前一刻還在翩翩起舞的人竟然摔倒在地上。
「袁老師,你怎麼了?」陳士銘快步走上前去,只見袁清遠掙扎了兩下,卻沒有爬起來。
陳士銘頓感不妙,迅速衝到袁清遠身邊,入眼的一幕把他嚇了一跳,
倒在地上的人臉色慘白如紙,額頭上大汗淋漓,五官緊緊地揪成一團,好似正在忍受著極度的疼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