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第一百四十四章
御醫道出許御侍「有喜」,對洛帝來說當然是久違的驚喜,可對徐意山而言則稱得上是突來的驚嚇了。
不是沒想過這是為他診病的李太醫的謊言,可是他找不出這御醫要騙自己的理由。李太醫是洛帝的心腹之一,應該不會被宮裡的戚太皇或者是其他君侍收買。唯一的可能只有洛帝指使李太醫說謊,可是這看起來對洛帝也無任何益處。
「你要為朕誕下皇嗣。」洛帝此時沉浸在了充滿著矛盾的喜悅中,一時無暇去追究「許御侍」之前私自離開行宮和闖入夜宴的罪過。
徐意山神色木然地任他捏著自己的手,感到自己右腿上的傷口好像因為突然的「喜訊」而加重了疼痛。他不斷地收縮腹部,想要努力感受其中的胎兒,可是什麼特殊的感覺都無,反倒是覺得有些空空如也。他甚至都不敢去摸自己的肚子——如果李太醫說的是真的,那麼這個孩子絕對不能出生。
「你今後就好好在床上待著,哪兒都別去了。」
「我再不會離開皇上了。」徐意山扯起嘴角朝他笑了笑,「我會好好保護腹中的胎兒,任誰都不能傷害他。」
不知為何,洛帝感到他在說這話時沒有一絲一毫初為人父侍的溫柔的感覺。不過也可以理解,這人本來就跟柔美或者是溫潤什麼的絲毫不搭邊,就算懷有身孕也不能改變他眉宇間的凌然肅殺之氣。燕安洛看著他搭在自己手上的右手,細長的手指微微彎曲,整體形狀如含苞待放的蓮花;可實際上,這隻蓮花的花瓣下藏著的都是練武留下的老繭。這是一隻會令劍上沾滿鮮血的手,就算此時正安靜地躺在他的手上,有朝一日也會從美麗的蓮花變作殺人的利刃。
「你當然要保護好龍種,否則朕如何能讓你在宮裡更進一步?」
「皇上的意思是?」
洛帝面上的笑意逐漸變淡,但語氣仍是快活的:「朕的意思你還會不明白?當然了,朕也會保護好我們的孩子,與你一同看他一天天長大,變得如你一般……」
「應當是變得和皇上一樣才是。」
「朕的兒子當然必須得像朕了,不過像你也挺好。算算日子,這孩子應該是一個月前你剛回到朕身邊的時候有的?」
「是。」徐意山從容地與他對視,「皇上曾經問過我,在被迫假死的那一段時間裡都去了哪裡,都見過哪些人,我說的也皆是實話。當時我和公輸老頭、李泥鰍等人在一起的時候,他們沒有膽子碰我。」
「如此說來,在無故失蹤過那麼多次之後,你都還是只屬於朕一人?」
「從始至終都是如此。」
洛帝緩慢地撫著他的手,「宮裡這麼多人,朕對你最是放心。」說完,他忽地釋然一笑,鬆開了他的手,又叮囑了幾句后便離開了房間。
徐意山沒想到洛帝會這麼快就從最初的欣喜若狂變得如此冷靜自持,而且一直只是在摸他的手而已——換作從前,洛帝只要閑下來就難免對他動手動腳。他猜測可能是自己受傷且懷有身孕的原因,洛帝才會難得化身表面君子。
洛帝走的時候,他的扈從還有小珠子等人也跟著出去了,於是偌大的屋子一下子就空了。徐意山這才有時間仔細地思考自己的前路,當然還有他腹中胎兒的命運。他知道他不該去決定一個未出世的孩子的命運,但是往狠里說,這孩子本就是不該存在的。無論如何,他是絕不可能為仇人生兒子的,就算以皇侍之位交換也不行。更何況他將來總有殺了洛帝的那天,如果真的把孩子生了下來,到時候他該如何跟那孩子解釋這一切呢?
徐意山心道,既然他肚子里的這孩子橫豎是活不成了,不如就讓他死得更有價值些。他現在是巴不得有人來害他和孩子——只要誰敢惹他,誰就會背上謀害皇子的罪名。要是實在沒人來害他,那他就只能主動送上門去求被害,這讓他不禁要為自己的惡毒撫掌擊節一番。
翌日清晨,各路人馬外出狩獵的動靜將徐意山從睡夢中快速喚醒。他走到窗前看了一眼守在門口的一整排的「門神」,興緻缺缺地躺回了床上。他當然也想在馬上馳騁,想要聽見破空的箭矢進入獵物皮下的聲音,更想瞅瞅自己馴過的兩隻藏獒的表現,可他這次就算是變成蠅蟲估計都飛不出去了。
終於捱到用過午膳,身邊的小珠子忽然偷偷摸摸地告訴他,同樣留在行宮內的司秋貴侍想要過來看望他,問他願不願意見。徐意山心說這人來得正是時候,他還怕沒人幫他將肚子里的胎兒除掉呢,這就有人親自送上門來了。
「聽說你的腿斷了?」
司秋貴侍坐在離床榻不遠的地方,用手懶懶地撐著頭,從袖口綉著金色雀羽紋樣的石榴紅底的闊袖中露出一截雪白纖細的手臂。他看起來依舊凌厲而姝麗,只是精神不濟,眼中無光,像是對一些事物失去了原本的興趣。
「在下腿腳尚好,不知貴侍大人近來身體如何?」
「好得很。」司秋半眯著眼朝他吐出一口煙圈,「他們是不是都在傳本君重病纏身?沒影的事,本君只是不想再摻和進宮裡的是非罷了。」他見站在床邊的齙牙小太監一直神色緊張地盯著自己,略微不屑地牽了牽嘴角,嗤笑道:「你這小太監之前得了本君的好處,卻還要在這裡裝模作樣地防著本君,真是令人生厭。若是不將他趕出去,本君便連話都不想說了。」
徐意山一下子就懂了他的意思,對小珠子道:「你先出去一會兒。皇上要是怪罪下來,我會像前幾次那樣替你說情。」
小珠子紅著臉支支吾吾了半晌,一個字都沒說清,最後聳著脖子出去了。徐意山重新看向司秋,冷笑道:「你真是好本事,居然連洛帝安排在我身邊的人都敢拿捏?」
「這小太監不過是個奴才而已,在本君教訓過的奴才里,他還算不了什麼。」司秋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這下就剩我們兩個,有些事你今天必須給我交代了。」
「你想知道什麼?」
「本君聽說你肚子里多了個孽種。」
徐意山心裡「咯噔」一下,面色未變:「你的消息可真靈通。是小珠子還是李太醫告訴你的?或者說是洛帝身邊的那幾個扈從?」
「都不是。」司秋朝他鬼魅一笑,「你若是不想本君將此事廣而告之,那就告訴本君這孩子到底是誰的。」
徐意山透過越來越濃的煙霧仔細去看他蒼白的臉,沉默了會兒才道:「是淮王的。」
司秋好像是被嗆到了那般重重地咳了幾聲,一邊用手中的金煙桿揮散煙霧,一邊惡狠狠地說:「你竟敢在本君面前說謊。燕安淮是什麼貨色本君不比你清楚得多?」
「是嗎?」徐意山見司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心中更是愉悅:「淮王到底是什麼貨色?反正孩子就是他的,騙你可沒有半分好處。你可以去向洛帝告密,好治我欺君之罪。」
「呵!」司秋拖著長袍的下擺走近他,「你既然這麼想死,本君定會成全你。只是空口無憑,洛帝定然不會相信本君所言。唯有等你生下這孽種,以滴血驗親之法才能將你定罪。」
「我知道你已心生懷疑。如果你真的願意等我生下和淮王的孩子,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讓你以後親眼看看這孩子會有多活潑可愛。他一定會比你和洛帝所生的大皇子相貌出眾,也更聰慧,因為……」
司秋難得被人氣得手抖,卻只是微陀著背站在床邊,並沒有對徐意山動手。而徐意山怕他將手心的煙桿都給握出水來,好意提醒道:「既然你我都抱恙在身,就不要大動肝火了。你快早些回去添你的煙葉,我也要休息了。」
「你敢趕本君走?」司秋低頭瞪著他,「本君才不信你的鬼話。淮王在那方面身患殘疾,怎可能會……此孽種定是你出宮時與他人野/合所得,勿要將此冠扣到淮王頭上!你若是再胡言亂語,本君會讓你必死更痛苦。」
「其實,他在那方面根本就沒病,是你不如我,所以他才不會對你動心。」這話說得他自己都覺得噁心。但沒辦法,他得想法子刺激司秋,讓後者一怒之下做出傻事。
果然,司秋面露三分殺意,猛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別忘了你曾伺候過本君,為本君倒夜香的滋味可還好受?」說著,他的手指成爪形且逐漸向下,「你永遠是本君的奴才,低賤之人最易忘本!」
徐意山將手從薄被中拿出,用盡全力捉住他的手腕,緩慢而堅定地帶著他枯瘦的手指走向自己平坦的腹部,神色詭異地說:「我是什麼身份用不著你一個病鬼操心。反正淮王的兒子在這裡,我要生下他,你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