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再遇
長清像蝙蝠一樣倒掛在樹上,笑嘻嘻的看著我,「喂,叫你呢,發什麼呆?」
我驚魂未定,怒道:「幹什麼你,要嚇死人了!」
他目光幽深打量著我,神情莫測。
我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往後退了幾步。
他似笑非笑道:「你又不是人。」
我一驚,結巴地說:「你,你胡說什麼……」
蒼天啊!我怎麼一出門又遇見大麻煩!
他掉下樹榦,衣袂一陣翻飛,轉眼就來到我跟前。他抓住我的手臂,說道:「我都看見了,你哥哥化成一頭白狐,與我師兄一起,把殭屍打跑了。」他睥睨著我,「你哥哥是狐妖,那你是什麼東西?」
你才是東西!你全家都是東西!
我甩開他的手,乾巴巴的說:「你肯定是眼花,看錯了。」
他逼近我,眼睫毛幾乎戳到我臉上,「我不會看錯的!你哥哥有六條尾巴,我數的很清楚。」
就在我猶豫要不要一爪子打暈他,然後逃跑的時候,他突然陰惻惻笑起來,「你有幾條尾巴?」
哈?
他興奮得滿臉通紅,激動道:「你有幾條尾巴?」
我呆立當場,一時之間不能接受事情的轉變……這、這怎麼回事?
在我思考要如何回應的時候,長清突然伸出手,在我屁股摸了一下。
我平時雖然喜歡吃別人豆腐,可不代表我喜歡被人吃豆腐!就連大長老訓我的時候只是拽著尾巴,都沒打過我的屁股!
我悲憤了,立馬把雙手化作狐狸爪子,在他臉上撓了一下,他白嫩的小臉瞬間出現五條血痕。
我今天就讓他見識見識,什麼叫做狐狸屁股摸不得!
他先是愣住,然後一臉驚喜,他喊道:「你看,這不是狐狸爪子是什麼?」
我不理他,揚著爪子就撲上去。我發誓,今天一定要把他的臉給撓花了!
我們都沒用法術,就赤手空拳的扭打起來。我打你一拳你踢我一腳,兩人打得難分難捨。
「你們在做什麼?!」
從旁傳來一聲怒吼,我和長清不約而同停下,望過去,發現柳長言面色漆黑如鍋底,目光沉沉看著我們。
我此時正騎在長清的身上,爪子按住他的臉。而長清把手放在我的胸口,正要給我一拳。
我們轉回腦袋,而後同時推開對方,站了起來。因下著雨,地上泥濘潮濕,我們在地上滾了這許久,身上都沾滿泥巴,看起來好不狼狽。
我這時已經沒心思顧及形象,只憤怒的盯著柳長言,用雙眼控訴長清的罪行。
他居然摸我的屁股!
柳長言向我走來,俯首作揖,「姑娘,長清頑劣,還望不要見怪。」
我輕哼一聲,撿起掉在地上的花冠就想走。柳長言卻攔住我,「姑娘留步。」
我停下,雙手微微往前探去,暗暗戒備他,怕他一言不合就要對付我。
他走進我,低聲道:「姑娘,上次多謝姑娘和令兄出手相救。」
「你不是要收了我?」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人家也許只是一時沒想起這回事,自己還傻不拉幾的提醒他,這不是找死么?真是傻透了!
柳長言卻反問道:「為何要收了你?」停了停,他繼續問道:「姑娘可曾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傷過人命?」
我搖頭。
我雖是混賬了點,卻不曾干過什麼天怒人怨的勾當。
柳長言低低笑了,「既然如此,為何要抓了姑娘?」
我聞言,長舒一口氣。不是抓我的就好,不然在人間的這段日子,我肯定被攪得不得安生。我朝他點點頭,而後走出幾步。柳長言又叫住我,「姑娘。」
我惱了,氣道:「你究竟想做什麼!」
他紅著臉,說道:「山路難行,姑娘還是穿上鞋履為好。」
我低頭一看,見自己的腳背上也全是泥巴,在黑泥底下,有些沒被覆蓋的皮膚露出來,黑白相交映。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沒穿鞋子。
我尷尬的說:「無事,我喜歡這樣。」
我剛化出人形那會兒,也是穿鞋子的,可我那時不太習慣人身,總是動不動變回狐狸,爪子總把鞋子撐壞。我後來乾脆就不穿鞋子,整天光著腳丫子跑,裙子層層疊疊,也不會有誰注意我沒穿鞋子,可這柳長言卻瞧見了。
美人說過,在凡間不穿鞋子是不好的,別人看見會說我不雅觀,不自愛。不過在青丘,就沒人說過我一句不雅觀。所以我這麼多年,鞋子就沒穿過。
我兩腳相疊,一腳的腳心踩著另一腳的腳背,有些羞赧。咬咬牙,我瞬間溜出老遠,施了法術來到一處湖水邊。
等把身上狼狽的痕迹弄乾凈之後,我來到了附近的城鎮里。剛想進一家飯館吃東,卻又想起上次和四哥哥吃飯遇見的尷尬,一時之間有些躊躇。
我找到掌柜的,問道:「你們這兒吃飯要給飯錢嗎?」
掌柜的喊道:「這當然要給了!我們這又不是做善事的庵堂。」
我有些沮喪,剛想去野外捕捉些獵物的時候,聽見了柳長言的聲音:「姑娘可要同我們一道用飯?」
我聞言轉身,發現身後站著的果然是柳長言和長清。長清他還以寬袖遮面,像羞答答的小姑娘。我不厚道的笑出聲來,他的臉一定全是爪子撓出來的傷痕,所以才不敢見人。
我很想拒絕他,可肚子不爭氣的咕嚕響起來。我骨氣和饅頭之間,我毅然選擇了骨氣……才怪!
我滿面笑容的迎上柳長言,恭維道:「公子真是樂善好施,救人於水火之中……」
柳長言唇邊蓄著溫和的笑意,溫和道:「姑娘隨在下來。」
等我祭奠了自己的五臟六腑后,突然想起,我以後每天都要為吃飯發愁。總不能到了凡間,放著大把美食不吃,卻還讓我整天去叢林里捕獵充饑吧?這也太不人道了!
我討好的問:「公子,能否讓我跟在你身邊?」
柳長言有些獃滯,我解釋道:「你管飯就行……反正我是來凡間遊歷的,去哪都一樣。」
太丟臉了!想不到我堂堂九尾狐,居然有一天為了吃飯求人。不過轉而想到自己也活不了多長時間了,找個地方混吃混喝然後安然死去,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見他不答話,我急道:「我、我只是迷路了……不會一直賴著你的。」
柳長言面上浮起一抹苦笑,問道:「令兄呢?」
我囁囁回答:「他回家了。」
長清把那張蓋著袖子的臉湊過來,說:「你做我的靈寵吧,我保證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我有些傷心,因為我聽了長清的話后,居然動心了……不過這念頭很快被我壓下去。若是被大長老知道,我輕而易舉的讓人拐了做靈寵,非氣得打斷我的腿不可。
我為了表明自己寧折不彎,不屈不撓的氣節,當下把他的臉推回去。我這一推,他從袖子後傳來抽氣聲。
長清放下袖子,怒道:「手勁能不能輕點兒啊?都快被你撓破相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著柳長言——我把他的師弟欺負成這個樣子,總要表示出一些悔意才好繼續跟他混。我還在忐忑柳長言會不會一怒之下撇下我走掉的時候,他卻朝長清淡淡道:「你欠收拾。」
我眉開眼笑,殷勤的給柳長言倒了杯茶水。
長清氣哼哼的扭頭,不滿道:「我要真破相了怎麼辦?我不像你,到哪兒都有姑娘喜歡你。」他說著還不懷好意的看著我。
我狀似不經意的拿出溯源鏡,朝他伸手,冷淡道:「我這有面鏡子,你可以拿去瞧瞧,看自己破相了沒。」
我心裡恨不得給他強行照一會兒溯源鏡,卻按捺住自己的念頭,露出最漫不經心的表情來打消他的戒備。
他糾結了一會兒,還是忿忿拿起鏡子照了起來。
我激動得捂住胸口,我今天終於是能窺探一回別人的糗事了!
長清拿著溯源鏡,卻只照了一會兒便放下了,「不看了,越看越心煩。」他指著我怒道:「你若是把我英俊瀟洒的臉給毀了,我跟你沒完!」
我呵呵笑了聲,迫不及待的拿起溯源鏡看起來。
鏡中,一個胖嘟嘟的小孩趴在大酒缸上,把頭放進滿滿的酒缸里,咕嚕咕嚕喝著酒。沒一會兒他就滿臉緋紅,小孩兒在地上搖搖晃晃走了一圈,卻在原地踏步,一個踉蹌,一頭栽進酒缸里。
畫面良久沒變動,我納悶,就這樣完了?
我有點驚悚的看著長清,如果他小時候在酒缸里淹死了,那現在坐在我旁邊的是什麼東西?
他往後縮了一掌的距離,「你那什麼眼神?」
我傻笑,然後低頭繼續觀看。在我快要動手檢查長清他到底是不是人的時候,畫面出現了個身著青衫的少年,可惜他背對著我,我從鏡中只能看見他的後腦勺和白嫩的耳朵。
我伸長脖子,想一睹其真容,無奈入目的只是那烏黑的墨發。
我睜大眼睛,一眨不眨的,那少年似乎有所察覺,突然回頭望了一眼,那張臉被我直直瞧入眼中。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
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奎如碧。
我手中的鏡子啪嗒摔在桌子上,那少年分明就是少年時期的柳長言。我偏頭仔細端詳柳長言,拿兩個來做對比。不同於少年時期的明眸皓齒,顧盼風流,歲月使他沉澱,看起來更加沉穩溫和,更加溫潤清華。
果然美人就是美人!從小美到大!
我摸摸自己的臉,不免有些哀戚起來。作為一個九尾狐,一個凡人居然比我還貌美,還是個男人!
我剛化形時,第一件事就是拿鏡子照自己的臉,發現自己在美人如雲的狐族裡,只能算中等的容貌之後,我傷心的抱著鏡子在狐狸洞里哭了三天。
美人找到我,指著那些來圍觀的同族,問道:「你看他們,你覺著有誰是最美的?」
我搖頭,沒有最美,只有一個比一個美。
她勸道:「你雖然不是最漂亮的,但是你的眼睛是青丘最美的;你的狐狸身雖然胖了些,可你的皮毛也是全青丘最漂亮的。有了這兩個『最』,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隨後我暗自高興了好久,但後來又回過味來:這說話它真就是門藝術!倘若美人這話反著說,我估計自己還能再哭三天。
我閉上眼睛,默念「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如此來回幾遍之後,我才淡定的睜開眼睛。
柳長言面有憂色,問道:「姑娘,你怎麼了?」
我咽了咽口水,回道:「沒什麼,吃撐了。」
他手握成拳,放在嘴邊輕咳一聲,「姑娘在凡間的這段日子,可以跟著我們四處瞧瞧。」
我激動地握住他的臂膀,喜道:「如此多謝公子了。」
美景美食加美人,我的人生也算是有了美的結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