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Chapter7
緩緩打開禮盒,蘇淺昔的呼吸彷彿跳漏了一拍,盒子內安安靜靜地躺著一件湛藍色晚禮服,還有一雙與之相配的高跟鞋,金絲銀線,精緻無比。
她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衣服,但也知道這必定價值不菲。
鬼使神差的,大學室友季子諾當年的高談闊論在耳邊漸漸清晰了起來:「男人送女人衣服,意思很簡單,怎麼穿上將來在他面前也要怎麼脫了唄!」
蘇淺昔驀得一驚,手下一松險些將盒子掉了下去。
呸!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這兩天送她衣服的人可不止一個人啊!
謠言不可信!尤其是從那個自以為「男人百事通」卻連自己的感情都處理不好的季子諾嘴裡說出來的話,更加不可信!
話雖如此,蘇淺昔還是規規矩矩地將禮盒放回了家裡,沒有再多看一眼,上班的路上匆匆撥通了陳亦然的電話。
時隔三個月,再次聽到他的聲音,蘇淺昔還是不自覺握緊了手機,還未等她開口,對方已經率先問話。
「禮服收到了嗎?喜歡嗎?」陳亦然的聲音低沉渾厚,溫潤宛如三月暖陽。
蘇淺昔有些尷尬,「那個,我不能收。」
電話那頭,男人淺淺一笑,聲音好聽極了。「怎麼了?不願意幫我的忙?」
「不不不,」蘇淺昔連忙解釋,「亦然你千萬別這麼想,能幫上你我真的非常高興,我只是……只是……」只是不知道我怎麼配成為你的舞伴。
「既然高興,那就這麼定了,今晚八點,我在你樓下等你。」
陳亦然好聽的聲音戛然而止,聽筒里傳來「嘟嘟嘟」的聲音,蘇淺昔嘆了口氣,無奈地將手機塞回包里。
仰頭望了望明城的天空,碧空如洗,雲捲雲舒,似乎人生也同它一樣,太多的事情無法左右。
蘇淺昔依稀記得五年前那天,父親匆匆忙忙被推進急救室,母親哭得歇斯底里,虛弱的拳頭一拳一拳砸在她的身上:「都是你,是你害了你爸爸!我們辛辛苦苦供你讀書,可是你……你!你太讓我們失望了!我蘇家書香門第,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啊!」
身上不痛,心卻彷彿撕裂。
等待的時間漫長的可怕,蘇淺昔覺得那是人生中最漫長的三個小時。急救室的紅燈熄滅,身穿白大褂的醫生緩緩走出,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情況暫時穩住了,但以後不好說。先進ICU,隨時需要手術。」醫生淡定自若,然後說出了那筆巨額醫療費用。
母親直接當場暈了過去,蘇淺昔至今也不知道她是被那筆錢的數目嚇到了還是被父親的病嚇到了。
三十萬,對於一個普通的家庭來說無異於一個天文數字,也就是那個時候,僅是大三的蘇淺昔開始了她退學后的勞苦奔波。
她做過許多辛苦的活兒,奔波在城市的各個角落,也曾一天打六份工,可就算她賺的錢加上家中所有的積蓄,仍是遠遠不夠。那時的她還難以放下她那最後一點可悲的自尊,不願向任何人低頭求助,她曾固執地以為,只要自己再努力一些,再拚命一些,一切都會好起來。
ICU的費用與日俱增,遠遠超出了她的承受範圍,父親的手術迫在眉睫,蘇淺昔焦頭爛額,卻想不出任何辦法。
最終父親的那筆手術費用從何而來,蘇淺昔至今也不知道,醫院方只說是一家愛心機構的籌款,卻始終不肯透露半點籌款人的信息。
世界上還是有好人的,蘇淺昔一度這麼認為,儘管命運從來都是以痛吻她,她卻一直想報之以歌。
如今,雖然父親腦中化膿的腫瘤已經摘除,病情日益穩固,可是醫生也說過,那東西就像是定時|炸彈,沒有人能夠預測什麼時候還會再次爆發。父親再也不能像從前一樣教書育人,日日卧病在榻,母親床頭床尾日日照料,面色枯槁,臉上也久久不見歡顏。
父母親提前下崗,全家的重擔自然而然落在了蘇淺昔這個獨生女的頭上,而那個原本溫馨的小家,也被各種醫藥的味道染得面目全非。
這五年,蘇淺昔過得很辛苦,辛苦到夜裡經常會從夢中醒來,卻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漫天的黑暗和無助壓得她難以喘息。她每月向家中按時匯款,儘管有的時候她連一頓飽飯都吃不上,卻從未剋扣過家裡一分。
可她從未怨恨,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父母曾經在她這個掌上明珠身上傾注了多少的愛,那個時候就會有多麼恨,恨她的不爭氣。
因愛生恨,也許就是這樣,而愛與恨,向來都是共生共存的。
三個月前,正在街頭賣麵包的蘇淺昔突然接到明城的一通電話,她掛斷三次,那人卻執拗地打來第四次。
她從未想過對方竟會是陳亦然——那個大學時代曾帶給她無數溫暖的人。
因為那通電話,蘇淺昔踏上了明城之路,她爽快答應的理由很簡單——活少錢多,況且還是編輯的工作,雖然不是她最愛的老本行,卻也算是重操就業。
陳亦然帶給她的幫助,豈是三言兩語可以還清的?
三個月來他難得開口要她幫忙,她又怎能拒絕?
雖然內心一番糾結,蘇淺昔最終還是說服了自己,只是佯裝做他的女伴一次,其實並沒有什麼大不了。
甩甩腦袋,按時上班,蘇淺昔開始著手準備Linda和Jo的夫妻專訪,Linda向Donny轉達的意思很明確,顧風的身份暫時還不能公開。
忙碌一天,簡易地吃了晚餐,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筒子樓已是傍晚七點,蘇淺昔一進門就倒頭大睡,完全將陳亦然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
直到接起電話,耳邊傳來陳亦然那富有磁性的嗓音,「淺昔,我在樓下等你。」
蘇淺昔騰地一下從床上彈起,飛速換好禮服,甚至沒來得及看一眼鏡中的自己,就匆忙提著高跟鞋跑下樓——十厘米的高跟,她很不適應。
陳亦然緩緩放下車窗玻璃,揚唇微笑,三個月後再次相見,他看上去似乎更加沉穩端莊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除此之外,蘇淺昔找不到其他合適的詞句來形容他,只覺得他像極了「血染江湖」里舞文弄墨揮斥方遒的書生,處事不驚,從容不迫。
陳亦然下車,緩緩走近,「你今天真美。」
蘇淺昔面露囧色,踩在地上的雙腳不自覺動了動,陳亦然笑著望了一眼她手裡提的高跟鞋,然後做出了一個讓她比受寵若驚還要不知所措的舉動——
他紳士地蹲下身子,一手拖起蘇淺昔的腳,一手拿起一隻精緻的高跟鞋,臉上的笑意寵溺溫柔。
堂堂陳總竟然親自蹲在地上給她蘇淺昔穿鞋!
雖然陳亦然並沒有告訴蘇淺昔他現在從事什麼職業,但是蘇淺昔卻聽過不少人這麼稱呼他,也相信他現在一定是很厲害的人物。
蘇淺昔一驚,左腳剛踩在高跟鞋上,就「哎呀」一聲,摔進了一個寬闊溫暖的懷抱里。
「沒事吧?」陳亦然的眉心染上一抹憂色,他扶著蘇淺昔的動作格外輕柔。
一剎那,蘇淺昔竟然顧不得腳踝的疼痛,一把將面前的男人奮力推開。陳亦然微微一怔,蘇淺昔反應過來,連忙道歉,「對……對不起,我只是……」
陳亦然微笑,轉身為她打開車門,「沒事,上車吧。」
只是……因為你身上的味道不是她熟悉的薄荷清香。
蘇淺昔連忙將鞋穿好,狼狽地坐進副駕駛,明明入眼的是陳亦然上揚的唇角,腦海中卻浮現出顧風清冷嚴峻的側臉。
她想,她也許是無可救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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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陳亦然詢問過三次蘇淺昔的腳有沒有關係,她都擺頭說沒事,儘管只有她自己清楚每走一步的疼痛。
像極了童話故事裡痴傻的美人魚,為了能夠和心愛的王子共舞一曲,不惜忍受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刃的錐心之痛,只為將魚尾幻化為人形。
蘇淺昔苦笑,不過她卻不是為了愛情,陳亦然的這個忙,她是無論如何也要幫到底的。
陳亦然先將她帶到了一家私人造型工作室,心靈手巧的女人在她臉上塗塗抹抹,然後又在她的頭上耗費了半個小時,一切才算大功告成。
女人扶著蘇淺昔的肩頭起身,情不自禁稱讚了一句,「蘇小姐,您真是太美了!」然後將她帶到陳亦然面前,笑問:「陳總,您看這樣可以嗎?」
陳亦然正在信手翻一本雜誌,聞言轉過身來,時光彷彿在一瞬間凝結。
分明濃妝艷抹,卻難掩她雙眼流露出的清秀伶俐的氣質;分明身著昂貴的華服,卻絲毫沒有被世俗之氣沾染。她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靈動與不染纖塵,竟讓陳亦然有一瞬間不能自持。
他見過許多女人,上至名媛淑女,下到工薪白領,對他投懷送抱的不在少數,他的目光卻從未在任何一個女人身上停留如此之久。
那一刻,陳亦然似乎有些明白,為什麼這麼多年,顧風會對這個女人如此執念。
「很好。」陳亦然微笑著點頭,然後誇讚,「淺昔,你真美,我相信今晚的宴會你會是最出眾的女伴。」
蘇淺昔卻無暇孤芳自賞,她尷尬一笑,「只要不給你丟人就行了!」
陳亦然自信滿滿,「相信我,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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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滿目的高級跑車依次駛入維也納酒店,身穿燕尾服的侍者躬身打開蘇淺昔這邊的車門,揚手邀請,「歡迎你,美麗的女士。」
蘇淺昔微笑回禮,盡量讓自己保持鎮定從容,她從未來過如此高貴的酒店,也從未見過這麼多的豪車。雖然大學時候她也參加過不少次晚宴,可是畢竟時隔已久,如此正式的場合她還是第一次參加,緊張是難免的。
華燈初上,城堡般的建築四周亮起了淡紫色的燈光,在朦朧月色下美輪美奐。高聳的堡頂兩側是香檳模樣的石質裝飾,潺潺的流水從高空流下,匯入一條鋪滿石子的小溪,製造出瀑布既視感,將酒店周圍的氛圍烘托得寧靜怡人。
西裝筆挺的精英男人陸陸續續從豪車上下來,每個人都挽著一個優雅美麗的女伴,華貴的晚禮服和精緻的妝容讓每一對看上去都格外養眼。
「快看!Jo和Linda!」
不知誰喊了一聲,蘇淺昔順著聲音下意識回過頭,入眼是一輛黑色布加迪威龍正在徐徐駛來。
蘇淺昔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他們,怎麼也會在這裡?她有些吃驚地回頭,卻發現陳亦然的注意力早已被那輛跑車吸引了去。
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冰冷,有些陰鷙,蘇淺昔眨了眨眼,她總覺得自己是看錯了。
她曾在一本雜誌上看到過這種跑車,也清晰地記得雜誌上說布加迪威龍在全中國也沒有幾輛,而就在前幾年,陸氏財團的陸啟明也購入了這麼一輛跑車。
不用猜,蘇淺昔也想得到這跑車是陸啟明送給Jo的禮物。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轟動,人們竊竊私語,卻自然而然地退身到道路兩側,看上去很像夾道歡迎。
跑車停在了道路正中央,兩名侍者非常有眼色地躬身上前打開車門。
一對璧人在萬眾矚目下華麗亮相,眾人歡呼。
顧風今日的打扮不同於往日,他穿了一身黑色燕尾服,棕黃色的頭髮向後梳起,或許是塗了啫喱之類的東西,看上去閃著金光。豐盈飽滿的額頭悉數露了出來,雙瞳幽深,薄唇輕抿,眉心微微蹙起,更為他添了幾分冷酷凜冽的氣質。
蘇淺昔下意識望了一眼他的左手中指——一枚簡易的白金戒指。
果然,當他以另一種身份出席某些場合的時候,那些低調和內斂的氣息全無。望著不遠處的顧風,蘇淺昔卻覺得似乎自己從不曾認識這個人。
腳踝的疼痛在一剎那被心痛取代。
蘇淺昔自嘲一番,她想她還是沒法做到置身事外。
洛萱穿了一條粉色抹胸長裙,烏黑的長發挽了一個漂亮的髮髻,將那白皙的脖頸一覽無餘地露了出來,項間那枚璀璨的寶石熒光閃閃,格外奪人眼目。她唇角含笑,溫婉地挽著顧風的小臂,語笑嫣然,小鳥依人。
男方霸氣狂娟,女方溫潤似水,格外吸睛養眼,也自然是眾人討論的焦點。
看得正出神,腰間突然傳來一股溫柔的暖意,蘇淺昔一怔,陳亦然的手已經攬過了她的腰身。力道不大,卻難以掙脫。
這種親密讓她很不習慣。
蘇淺昔皺眉,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陳亦然卻依舊唇角含笑,滿眼溫柔,「別動,過去打個招呼?」
那暗沉的嗓音傳入耳里,蘇淺昔當真不敢再動了,還沒來得及做出回應,整個人已經被陳亦然托著往顧風的方向而去。
眼看著距離那對儷人越來越近,蘇淺昔心中猶如小鹿亂撞,儘管陳亦然的手一直在暗示在鼓勵,她卻仍是不敢抬頭挺胸地走過去。
她也分不清楚究竟是害怕看到他們,還是……害怕被他們看到。
不過,這段距離遠比她想象中的近。
「Jo少爺,好久不見。」
四周突然安靜了下來,只剩下陳亦然的聲音,蘇淺昔怯懦地抬眼,顧風緊皺的眉心和深不可測的雙眸徑直闖入眼中。
顧風承認,他從未見過蘇淺昔如此動人的模樣,可是,卻不是在他的懷裡。
他垂眸,陳亦然托著蘇淺昔腰身的掌心不偏不倚映入眼帘。
他已不知自己內心是怎樣的五味雜陳,他向來會掌控自己的情緒,習慣了不動聲色,可是這一瞬間,他卻無法抑制胸口那股噴薄欲出的憤怒。
只對視一眼,蘇淺昔便垂下頭去不敢再看。
顧風許久也未答話,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原來是陳總,和……淺昔,呵呵,真是好久不見呢。」洛萱微笑著打著圓場,目光掃過二人,在看清陳亦然懷中的女人的時候,心頭驀得一驚。
所謂驚艷,也不過如此。
但是洛萱卻沒有被內心那微不足道的微訝所沖昏頭腦,待看清二人親昵的舉動,她心裡生出幾分暢然和輕鬆,甚至是……祝福。
她此前,從未想過祝福那個女人。
洛萱巧笑嫣然,說:「你們,看上去真般配。」
陳亦然微笑,將臂彎里的人又拉近了些,「你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