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摯友

宮中的風起雲湧繞著他、卻又與他無關，抱著手爐縮在鋪上了毛毯的榻上，玉生煙將臉半埋在火狐裘中，一雙漂亮的眼睛微闔，盯著窗外飄揚而下的大雪，目光迷離。

他在等一個人，一個很久不見、卻又清晰的印刻在他腦海的人。

時至今日，其實他已經記不清初遇那人的時候了。

只記得也是宛若今日，燈火闌珊中，寒風攜著洋洋洒洒落下的片片白雪，跟著那人滿身的戾氣闖進了素來清冷的暖閣，也闖進了他向來人煙稀疏的世界。

大抵，第一次總是會讓人印象深刻些吧。

不無感慨的如是想到，玉生煙伸出蒼白的手指捧起了桌前還冒著些熱氣的清茶，低頭輕啜一口，微苦的香味霎時在口中蔓延，最終留下滿齒甘甜。

面前大開的木窗灌進了冷冽的寒風，吹得坐在窗前的人一陣輕顫。可是玉生煙固執的沒有關上它，只是抬手理了理被風撩亂的額發。

家中長輩大概一直以為他第一次接觸到外界是在十五歲及冠的時候，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早在三年前的那個雪夜，已經有一個人，披戴著一室的星輝，送給了他一個並不完美、但是卻獨一無二的夢。而這個夢伴隨他成長，磕磕絆絆的走過了那段最為迷惘的天真歲月，也走過了人世間最初、最美的場景。

「嘎吱——」

木窗合攏的聲音打斷了玉生煙的思緒，接著，男人低沉溫柔的聲音傳入耳膜，似乎一瞬間便驅開了周身寒冷的溫度。

「可是最近又嫌棄葯喝的少了？怎的如此大意。」

聞言，玉生煙也不反駁，只是抬眸對上了來人深邃的眉眼，忽然彎起了一雙好看的眼睛，露出乖巧溫順的笑容。聲音軟軟糯糯，帶著些撒嬌似的繾綣甜膩，卻又並不掩飾那已經成年的清澈聲線。

「因為我知道有臨風在，這些事情必然不需要我動手啊。」

被喚做臨風的男人睫羽輕顫幾下，無奈的嘆了口氣。嘴角勾出一絲寵溺的弧度，將身上還帶著體溫熱度的大氅揭下，披在了玉生煙身上。

「你啊，總是這般的讓人放不下心。」

溫聲細語，一字一句，皆是縱容。

低頭看著男人貼心的舉動，玉生煙突然抬手抓住了男人指節分明的手，似是無意的將人推遠了一些，這才動手掖了掖肩上快要滑落的大氅，精緻的眉眼彎彎，笑道，「所以我總要學的獨立些才好。」

「……」

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男人走到玉生煙對面坐下，摩挲著桌上冰涼的水杯，目光卻落在了另一側多出的茶杯之上。

「要給我介紹你的新朋友？」

談到軒轅凌雲，玉生煙像是想到了什麼，兀自開心的咧開了嘴。

「你還是那麼懂我。」

說完，似是反應過來自己的情緒激動了些，玉生煙不好意思的輕笑一聲，向著男人擺了擺手，「其實也沒什麼，就是一個大傻子罷了。」

聞言，男人笑而不語，端起桌上的冷茶輕抿一口，微澀的苦感在口腔蔓延開來，刺激的人幾欲落淚。

「對了。說來，之前那把匕首的事情，我還沒來得及和你說謝謝。」

「你我之間的關係，謝就不必了。若是真過意不去，你最近在搗鼓的那些小玩意兒，可是願意送我些？」

被對方玩世不恭的挑眉逗得哈哈大笑，渾身都發顫泛著粉紅的玉生煙點了點頭。

「反正留著也是留著，你要喜歡，就都送你好了。」

輕笑一聲，男子顰眉思襯片刻，指尖敲擊著桌面，抬眸看向玉生煙，「其實，以你現在的成就，完全可以……」

「臨風，你就別折煞我了，我能有什麼成就？」

突然被打斷了話頭的男人一愣，無奈的笑了笑。

「是，是我開罪了咱家小少爺，可是願意賞個面子，陪我過個年？」

「你倒是臉皮厚，這開罪後頭，不該是賠罪么？」

男人毫不在意的擺擺手，一陣搖頭晃腦，道，「那些都是對外人說的客套話，對自己人，自然是臉皮越厚越好了。」

輕哼一聲，玉生煙抬手再次將茶杯滿上，笑著調侃道，「你們這群人啊，大抵都是這樣煉出來的。一個賽一個的不要臉。」

聞言，男人興緻勃勃的抬頭眨了眨眼睛，笑道，「看來，這新朋友和為兄倒是有緣的很。」

「確實。單論這說話的調調，我保准你倆能湊一對兒。」

「哦？這我倒是分外期待了。」眉眼含笑，男人修長的手指輕敲桌面，「那為了在這位新朋友面前不掉面子，小少爺可願意給我開個後門？」

「你還怕這個？」挑挑眉，玉生煙一臉的不相信。

「那是自然，萬一給小少爺丟了面子，我這大年三十的，上哪兒吃飯去？」

「呵~」輕笑一聲，玉生煙朝天翻了個白眼，「你倒是想得遠。這還離著十幾天呢。」

「這不是咱小少爺太搶手了么？我可是聽說了，最近你大哥可是聖上面前的大紅人，能有時間和你談心說話么？估摸著，到時候你那狐狸似的二哥都得吃這痞子的虧吧。我這一不佔天時、二不佔地利的，不早點兒下手，到時候找誰哭去？」

「可是你佔了人和。還有，你都說的些什麼呢！就算是同輩，你也得尊重尊重你朋友的長輩不是？」好笑的探出半個身子懲罰似的戳了戳男人光潔的額頭，玉生煙眯著的眼中卻滿是讚許，「你別說，荊里最近的謠言可差點兒沒把我逗得笑死。前個兒我二哥還拿這事兒開我大哥刷了呢。你是沒看見我大哥當時的表情，臉黑的都比得上碳了。」

「沒看見是真的，但是這並不妨礙我能在腦子裡想出來。說來這皇帝對你家的態度，最近可是好了不少，你大哥、二哥應該有動作了吧？」

「這我怎麼知道。他們向來不喜歡我接觸朝堂上的事情。我也懶得管。」

男人笑著搖了搖頭。

「要是有需要，只管開口就行。」

「放心，你這麼好的苦力，不用都嫌浪費了。」

「你啊~。」被玉生煙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弄得哭笑不得，男人探出手，無奈的揉了揉玉生煙毛茸茸的腦袋。

「說起來，我倒是對你口中的烺燁感興趣的很。真不和我說說？」

「哎呀，你什麼時候這麼熱情了？以往不是都興緻缺缺的嗎？」奇怪的瞥了男人一眼，玉生煙俊俏的臉上寫滿了嫌棄。

微垂下眼睫擋住了瞳孔中複雜的情緒，男人輕笑一聲，解釋道，「我這不是好奇是誰馴服了我家那隻不服輸的蠍子嗎？」

「恩，」滿不在乎的點點頭，玉生煙戳了戳桌上的杯子，看著杯口蕩漾的水花，嘲笑道，「那個傻子有什麼好好奇的，估摸著就是運氣好了點吧。」

「那是，能遇見小少爺，運氣能不好嗎？」

「就你會說話！」又好氣又好笑的瞪了男人一眼，玉生煙撇撇嘴，縮成一團盯著矮桌上的杯子不出聲了。

笑眼打量著玉生煙裹在火色絨毛中的愈發白嫩清秀的臉，男人執起茶杯擋住了抑制不住的唇角弧度，眉眼溫和柔軟。

光陰似箭，我很慶幸，它雖然斬斷了我們之間的緣分，卻沒有斬斷我們之間的默契。我能給你最溫柔的過往，卻給不了你最精彩的將來，但是至少，我會為你未來的路披荊斬棘。

這，大概就是我執迷於這位新朋友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