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李源
尚書省戶部尚書李源,此人在朝堂上可謂是個風雲人物。平日那一副沉穩淡靜、與世隔絕的「單純」模樣,在當初不知騙了多少人以為他好欺負,想要靠「武力」將其收入靡下。然而,看看現在,李源仍舊好端端的站在朝堂中公認最難生存的中立派里、甚至活的那叫個順風順水便能猜到,當初那些威脅對他而言,不過爾爾。
而要說到這風雲人物,自然不可能僅僅因此而得名。他最出名的,不是這顯山不露水的性格,而是一張嘴,一張舌燦蓮花、卻又刁鑽刻薄的嘴。
他罵過當朝宰相為政不公,罵過一品親王處事不仁,罵過鐵血元帥愚笨不知悔改,更罵過高座上那位九五至尊的後宮家事。總之,朝政上看不順眼,他罵;江湖中看不順眼,他罵;甚至是人家家務事,一旦捅出來讓這位不舒服了,那更是要罵——這是一個完全不會讓自己受委屈的人,隨心所欲到讓人又愛又恨。
一般人若是如此,恐怕早就已經被仇家五馬分屍、葬身荒野了,可他偏偏就是個奇葩,到現在都還蹦躂的歡騰,活的比誰都好,直把朝堂上被罵過的一干人等氣的夠嗆,卻又偏偏沒有辦法——連當今聖上都因為這人的話將後宮里寵愛的妃子禁足了三個月,你難道比皇上還金貴不成?
對此,李源淡定的拍拍衣袖,表示,我就喜歡看你們想要殺我卻又殺不了的樣子,你能奈我何?再者,我雖然說話直白了些,但是這可都是有憑有據,貨真價實的很,怎的還不讓說了?
而恰好,也不知是有意無意,這話被人給傳到了民間,一直被百姓傳頌,甚至是坊間的說書先生、青樓里的「溫香軟玉」,對此也是津津樂道。可把荊里的官員氣的吐血(荊城,崇靈國國都)。
不為別的,只為,這傳出來的話,恰恰把前邊兒那段給省了!
且,但凡聽過李源說話的人都知道,那話哪是直白?根本就是尖酸刻薄的很,不把你氣的肝疼那是誓不罷休的。
可是現在,這個讓人又愛又恨的風雲人物,總是一副冷淡模樣的人,卻是行色匆匆的闖進了一家府邸里,臉上寫滿了欣喜的笑意。
「你這般著急,可是趕去投胎的?」
「非也。只是這兒有一條好消息,實在讓為兄忍不住想要馬上和醉夢你分享。」
「啪」的一聲,玉廣廈黑著臉合上了手中的玉骨摺扇,看著毫無形象的拿起茶壺倒水的李源,語氣不善,「你可是又皮癢了?」
醉夢,玉家二子玉廣廈的表字,取意自宋代詞人辛棄疾一詞中的「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看似是在懷念保家衛國的征戰生活,可是與玉廣廈相識多年,李源自然是能夠猜到其中引申之意的。
《破陣子》結句,可不是「了卻君王天下事」嗎?
他這個才高八斗、多謀善慮的摯友,早在及冠之年便意識到了皇帝的猜忌,這才懇請了伯父取此表字(崇靈國中,表字需由父母同意才可使用,或直接由父母取名)。一是暗示玉護國如今形勢、勸其早作打算;二是暗示皇上玉家精忠為國、從未有過反叛之心。
只可惜,這樣的提示,也不知是被那兩人忽視了去,還是那兩位全然未曾想過一個人的表字尚且能夠寓意諸多。
不過,當初是當初,現在嘛……
轉溜幾下黑溜溜的眼珠子,一個濁世佳公子霎時變成了個撒嬌要糖的幼稚鬼,李源嘿嘿一笑,活像一隻撒餌釣魚的貓。
「廣廈,若是你聽了為兄這消息,一定不會下的了手的。」
玉廣廈輕哼一聲,全然未有意動的樣子。
對於醉夢這個表字,他自己是極其滿意的,可是,眼前這廝卻是在初知時回了句,「怎麼聽都像是個女兒家的名字。你小弟的名字文弱,那是伯父伯母的殷切期待和祝福,你自己取個表字,怎的也如此嬌柔?莫不是玉二少其實有顆不為人知的少女心?」
至此,但凡聽見李源叫他的表字,哪怕這人是極其正經的,他也是頗為火大,更不遑此人看似冷清,實則是個不靠譜的性子了。
「真不聽?」眼看著玉廣廈不上鉤,李源不幹了,索性一屁股坐在了玉廣廈對面的圈椅里,翹了個二郎腿,擺著副悠哉的樣子不說話了。
可惜,沒過多久,李源就有些耐不住性子想要開口,不過,玉廣廈卻是沒有留出這樣的機會。
翩翩公子輕搖著玉扇,笑眯眯的打斷了李源將要出口的話。
「自然是要聽的。白來的東西,我向來不會拒絕。」
「你!」聽著玉廣廈拿自己當手下的態度,李源瞪大了眼,氣不打一處來。可隨之,更多的卻是對於如此人物不能步入朝堂、為國效力的悲哀。
「算了算了,本少爺我大人有大量,就不和你計較了。」無奈的擺擺手,李源在與玉廣廈的第n次對決中再度戰敗妥協。
「我今兒收到宮裡的消息。」
說著,李源放下了翹起的腿,理了理外袍坐正,嚴肅的看著對面的玉廣廈,嘴角卻是分明的揚起了幸災樂禍的弧度,「剛剛宮裡線人傳來消息。你猜怎麼著?咱們這位陛下啊,今兒早將柳嫣然攔在御書房外頭了~。」
搖著玉扇的手猛地一頓,玉廣廈眼眸微眯,望向李源的目光中滿是狐疑,「你是說……」
「對!如果我沒猜錯,這荊城,馬上就得變天了。而這!」
「就是玉家扳回一城的生機。」一合扇面將玉骨敲在了手心,玉廣廈看著笑得張揚的李源,恢復了以往如玉公子般的形象,只是,這內心裡的彎彎繞繞,卻是多了一層不止。
「對了,煙兒呢?怎的不見他?」以往他過來不是出現的挺快的嗎?莫不是又生病了?
「想哪兒去了!」玉廣廈起身一扇子敲在了李源頭上,目露不滿,「我今兒答應他讓他出去玩了。」
「……」得。這是嫌棄他耽誤了這位陪弟弟的時間呢。
無辜的摸了摸頭,李源表示,這能怪我嗎?這還不得怪咱們陛下,早不變晚不變,偏偏這個時候變嗎。
…………
「小少爺,那邊空曠,風大,去不得的。」娉婷的女子一把攔住興沖沖的少年,目露憂色,滿臉懇求。
「哎呀,不會有事的,蒹葭,只一會兒!我摘朵花就回來還不行嗎?」小小少年可憐兮兮的眨巴眨巴水汪汪的眼睛,拉住侍女的手央求。
開玩笑,好不容易哥哥答應了自己可以出來一趟,不多玩會兒真是對不起自己天天被關在家裡的時間!
「小少爺,您就別為難奴婢了,城外本來就不安全,更何況今日如此大的風,您若出去了,鐵定又是要發熱的。到時候您不舒服,少爺和老爺擔心,奴婢也不好交代。若是您真感興趣,大不了奴婢代您去摘,千萬別拿您自己的身子骨開玩笑。」
蒹葭微皺了遠山含黛的長眉,拉著少年的手不肯放開。
她也是知道玉生煙自小體弱、常年被養在暖閣中的。也正因如此,縱使元帥府給的再多,也抵不了這難得的自在逍遙。更別說今日兩位少爺均是有事物耽擱了、離不開身,少了管制的人,也難怪平時古靈精怪的小傢伙執拗的鬧騰了。
看著眼巴巴望著城外花田的玉生煙,蒹葭無奈的嘆了口氣,心中不禁憐惜,卻又不得不狠下心來拒絕了少年的請求。
「爺?」
被身側的呼聲喚回了神,軒轅凌雲收回微散的視線垂下了眼眸,思索片刻后對著一旁疑惑不已的來福擺了擺手。
「你先回去吧。」
「這……」
聞言,來福面露遲疑,有些不知所措。
按理這萬歲爺的吩咐是一定得聽的,可是如今放著這九五至尊獨自呆在外城,也是不合規矩的啊。萬一這位出了什麼事……
「怎的?朕說的話也不聽了?」
冷清的聲線兀的傳入耳中,來福狠狠打了個寒顫,終於反應過來在這崇靈國,這位就是天,是萬萬違逆不得的。
委身一鞠躬,來福低垂著頭退開了去。
想來,以萬歲爺的功夫,在這皇城中應該也出不了事。
「那,採花的任務就交給你了。記得多采些,我要把房裡的花瓶全插上!」誇張的划動手臂做了個示意,玉生煙看著囑咐良多后終於走向了城門的蒹葭,轉溜幾下黑亮的眼珠,露出了一個狡邪的笑容。
站在不遠處盯著玉生煙活潑的反應,軒轅凌雲眼中閃過一絲笑意,眼神卻隨之暗沉了下來。
他記憶里的玉生煙有著比現在更為成熟艷麗的容貌,但是這樣精緻的眉眼間卻總是夾帶著讓他極為不喜的憂慮,整個人更是沉悶懦弱,加上常年卧病的身體,怎麼看都是個讓人提不起興趣的病秧子。所以今生重來,他雖打算重新重用玉家,卻不再想著讓這個備受寵愛的元帥三子入宮——一是玉家已經不需要鉗制,二則是那樣的玉生煙,也確實讓他提不起任何興趣,更沒必要因此而和自己未來朝堂中的要員生出間隙了。
也許是習慣了忽略,他倒是真沒想到,今生再見到玉生煙,會是如此景緻。
這是他第一次在這人臉上看見如此靈動鮮活的色彩,滿是生機的活力,又仿若飄渺華美的青花瓷,朦朦朧朧、如夢似幻,但正是那清淡秀麗的精妙蘊意,最是勾人心神。
「喂!你已經盯著我看很久了!不怕把眼珠子瞪出來?」
囂張的青澀語調兀的在空中響起,軒轅凌雲微微低頭,看著在他出神之際行至身旁的玉生煙,差點兒沒被氣笑了。
敢如此指責當今聖上,恐怕也是獨此一人了。
不過,所謂「不知者無罪」,這小傢伙也算得上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了。
談到這兒,也就不得不說到他和玉生煙這不知有緣沒緣的稀罕情況了——如今的元帥玉護國,不論現在失勢與否,那都是朝堂重臣,更不要說當初先皇在世,玉護國可謂是聖寵不衰。他從作為太子、到如今身為皇帝,拜訪帥府不下十次,甚至玉家長子玉廣平還是他年少時的伴讀、出生入死的兄弟,可就是這樣算得上繁密的聯繫,卻偏偏一次也沒讓他倆見到過。是以,待到前世解決了玉家、終於想到了後宮之中還有著這麼一個為質的小少爺時,玉生煙懦弱沉鬱的性子便在那第一次見面后深入了人心。
……
不,也許有一次例外——那場荒唐的宮宴里,染血橫倒在他面前的纖瘦人影……直到多年過去,他年邁退位、隱居深宮后,也依舊會帶著那義無反顧的決絕進入他的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