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夜總會裡難免會有跑單的情況在,一般都是一夥兒三五成群的去包廂,痛快完之後再先後借口離開,但凡能幹這事的都是老手,到處白吃白玩練出了經驗,知道怎麼躲服務員。路鶴寧他們平時在金沙沒少盯,卻說什麼沒想到出個台也能碰上白嫖黨。
這件事給他的衝擊太大,以至於他回到家也有些難以置信。
游辰一問緣由卻恍然大悟狀,啪啪地拍著腿喊:「啊啊啊啊,我就知道,這就是一幫騙子!」
路鶴寧仍存著一絲希望,總希望這事事出有因或者另有情況。游辰卻已經掰著手分析道:「這伙騙子連瓶酒都不舍點!路哥你知道昨天我為什麼會被罰嗎?那他媽的根本不是我的事兒。」
小眼鏡就是指的周謙生,路鶴寧還沒來得及問昨天的內情,忙道:「昨晚到底怎麼回事?是他罰的你嗎?」
「對啊,就那姓周的,要不然你以為呢,」游辰猶自憤憤不平,「我的小一萬被人搶了,還想著在這個包里能撈回來一些,誰能想到是幫窮鬼!咱進包間不都得推銷嗎,我又不是頭回干這個,就挑他們氣氛好的時候提出來了,結果那人就不願意了,莫名其妙的罰我一邊去跪著。」
在包間里推銷酒水小吃理所當然,有經驗的少爺一般都不會讓客戶覺得突兀或者尷尬,游辰自認為做的不錯,卻冷不丁當頭被訓,立刻就愣了。他這段時間脾氣也養的大了點,作為金沙的一線少爺,現在正年輕臉蛋好,又養了不少熟客。即便在生客房也十分吃得開,客戶酒水消費向來不低。這次一張口就被人打了臉,頓時就有些下不來,因此又頂了兩句,結果被那人投訴了。
游辰推測道:「看這人娘們唧唧的,小白臉子沒好心眼子。」
路鶴寧被他煞有介事的罵人逗的一樂,心想那個姓徐的小黑臉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笑著嘆了口氣,又想起昨天的時候游辰出台的時候臉色並不是很樂意,原來還有這一茬。
游辰道:「那天就有人跟我說了我這個月水逆,卧槽,果然倒霉,姓周的也沒給我過夜費,這下這錢還得自己掏。」
路鶴寧一碰到這種星象算命的就搭不上話了,游辰昨天倒霉是水逆,那自己天天倒霉,恐怕都是五行不和了。就是這過夜費的確是個事,一會兒看看自己貼上去的話還能剩多少。
天色漸漸轉暗,有點下雨的徵兆。路鶴寧一看時間已經是下午兩三點了。他還沒吃飯,這會兒肚子有些餓,只是想要起身找點東西吃的時候腿軟的有些厲害,他渾身沒勁,勉強撐著膝蓋起來了,腳底下卻又忍不住打晃。
游辰抬頭看見,趕緊把他扶回了床上。路鶴寧推開他,皺著眉頭道:「我沒事,去煮點面吃。」
游辰硬把他按回去,又試了試他的額頭:「還吃什麼面啊,我去點份外賣,咱讓他們送上來吃。」又說:「你好像有點發燒啊?對啊,昨天那人戴套了沒?」
路鶴寧一怔。
游辰瞪大眼瞧他,見他滿臉茫然忍不住啊了一聲:「你怎麼連這個都沒注意?!攔精靈不能少啊我哥!萬一他有病呢!」
路鶴寧說:「我真不記得了。」
「那我去,你真行,過陣子去查個體,」游辰揮揮手道:「我先去給你點外賣。」
外賣卻因為是中秋節,有半數沒有營業。剩下的多是川菜湘菜,游辰抱著手機在外面嘀咕半天,最後跟路鶴寧喊了一聲,拿著錢下去買了。
路鶴寧先前沒覺得累,這下挨著床卻忍不住困意一陣陣的卷上來。他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不知道多久又被手機鈴聲吵醒。
寧媽媽的聲音傳過來,有幾分關切:「寧寧啊,中秋節你怎麼過啊?」
路鶴寧「嗯」了一聲,又緩了緩神才反應過來,喊了聲「媽」。
寧媽媽道:「我以為你不管媽媽了呢,這都多久了你電話也沒個,不知道媽媽擔心的呀!」
路鶴寧苦笑,果然又聽他媽問:「寧寧,中秋節你舅姥姥家的小表哥要結婚的噢,你什麼時候也帶個小姑娘回來哦,媽媽還盼著抱孫子呢。」
路鶴寧知道她意不在此,打斷她問:「帶女孩回去幹什麼?咱家現在娶得起媳婦嗎?誰家把姑娘養大是為了來你家還一屁股債的?」
寧媽媽不滿道:「這話說的,現在誰家沒有個外債欠款的,你看那些大老闆哦,不都是欠著銀行的錢,自己過的滋潤的來。國家還有外債呢,我們這種小家庭怎麼就不能有了。」
「那是因為還債的是我不是你,逼債的找上門打的也是我不是你,」路鶴寧氣的心跳驟急,壓了壓火才道:「你說的也對,大老闆不是也欠著銀行錢嗎?不如咱就向大老闆看齊,把家裡房子抵押了,一來能還清欠的錢,二來你也嘗嘗欠著銀行錢的大老闆滋味。」
寧媽媽那邊終於沒再吱聲。
房子是她的軟肋,她在路鶴寧還小的時候就常念叨,兒子女兒都是長了腿的,以後都要跑別人家,就這房子沒長腿,能夠靠得住。後來孩子漸漸懂事,她不再念叨,行事作風卻十足的房奴,當年大房子拆遷變小房的時候她沒少跟人折騰,結果搭了閨女進去,如今差點又要搭兒子進去。
路鶴寧想起來頭就突突的疼,他真想罵一句老糊塗,或者狠心斷了和家裡的聯繫,可是他又做不到。從父親去世后他就過早的被套上了韁繩,拉著名叫「家」的磨盤一年年的轉,看不到盡頭,也沒什麼希望。
寧媽媽等了半天,也覺得不太得勁兒,半晌哼唧道:「你要不願說不說就是咯,為什麼對媽媽發脾氣哦,但是你表弟結婚,份子錢總得出點兒吧……」
「……媽,我出不上了……」路鶴寧有氣無力,想了想又道:「我工作上出了點問題,被罰了點錢,中秋就先不給你寄錢了行嗎,等我發工資了十一再一塊寄給你。」
寧媽媽那邊還要再說,路鶴寧嘆了口氣,把電話先掛斷了。
頭還疼著,但卻睡不著了。路鶴寧起來倚在床邊上坐了會兒,回過神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出溜到了地上。他發了會兒愣,從枕頭下面抽出來一個藍色的小布包。布包不大,被人縫成了巴掌大小,邊角已經有些磨損了。路鶴寧把布包里的錢抽出來,又一張張的在床面上鋪開,仔細地數了一遍。
布包里的錢是他現在身上的現錢,他知道自己耳根子軟,尤其是他媽哭哭啼啼的要錢的時候,他即便當場狠心拒絕也難保事後不會匯錢過去,因此手裡的錢一旦超過兩千他就去存定期。但是今天錢是真有點不夠了,因為還要往會所里交過夜費。
路鶴寧想到這,不禁又想到昨晚那人理直氣壯跟自己算錢的樣子。他忍不住自嘲的笑笑,心想這世上容易被騙的人無非兩種,一種是想佔小便宜的,還有一種就是真缺錢的。而自己大概是真缺錢到了一種地步,已經缺到臉上帶上了窮酸樣,才被人這麼輕易的看穿,繼而引誘上鉤。
只是這初夜的體驗也有些太糟糕了,那個叫徐稷的恐怕就是技術太差才沒有炮|友的吧,否則以那樣的外形何至於到夜店裡來騙鴨子。
路鶴寧無奈的搖了搖頭,正覺得自己好像忘了點什麼事,就聽手機叮噹一聲。
有條簡訊進來,是寧媽媽,簡訊上寫著:「媽媽沒錢花了,你就不能給媽媽寄點生活費嗎?」
另一條是提醒事項,上面寫著「小費800」。
——
金沙的小費是有標準的,豪華包里每個少爺至少800,路鶴寧在這幹了一個多月,昨天還是第二次運氣爆棚,輪到了一個豪華包。但是就在客戶給他小費的時候,客務經理把他叫走了。好在後來客務經理說了替他補上,這樣算下來,這個錢交了過夜費后還能剩點。
路鶴寧生怕夜長夢多,這天顧不上有點發燒,還是去了金沙。誰知道客務經理驚奇道:「小費你還跟我要?軒尼,昨天要不是我們這正好領班有事,哪有你上來的機會?」
路鶴寧昨天記下的時候心裡就十分忐忑,生怕這事給黃了,這會兒見客務經理的態度,頓時心裡一涼急道:「經理,昨天你不是這麼說的,你說了豪華包小費800,回頭補給我的。」
少爺房裡不時有人進進出出,偶有好奇的多看了這邊一眼。
客務經理耷拉著眼皮冷笑了一聲:「那我怎麼說的?我怎麼說的我怎麼不記得了?你要賴人至少得有憑有據的啊,再說了,客戶不給你小費,就到我這裡來要,軒尼啊,咱金沙可沒這樣的規矩。」
「昨天你就在這裡跟我說要補給我的,客戶肯定是給了,你喊我走的時候她都已經掏出錢了!」路鶴寧口氣略有些著急,他知道客務經理這是不打算承認了,但是想到手裡的那點余錢,忍不住又軟了口氣,懇求道:「經理你就當幫幫我……我實在是手頭沒錢了,今晚還要交過夜費,昨天的客人跑單了沒給錢,你就當發發善心……」
說話間被一個當紅的少爺打斷,對方過來詢問今晚的輪房安排,客務經理頓時面露春風,旁若無人地恭維起這少爺來。路鶴寧垂著手等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又提高了聲音喊:「經理!」
經理這才又回頭,大發慈悲道:「這個忙我幫不了你,但是你的過夜費我可以幫你說說,你先記著,月底一塊交上去。」
言下之意早晚還要交。
路鶴寧有心想要爭論,卻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爭出什麼結果了,他這月的工資還沒結,這人也不能得罪太狠。他頓了頓,只能退步道:「那經理,你能幫我查查昨天的那客戶電話嗎?」
經理皺眉道:「你昨天的客戶是個生客,誰知道他是哪裡生哪裡長的?」又道:「軒尼啊,出了問題不要只曉得抱怨,整個金沙里不算公主,光駐場少爺就有一百多號了,你得想想為什麼別人掙得來錢,就你掙不來?你跟他們的差距在哪?你努力了嗎?」
——
接下來的幾天路鶴寧的日子並不好過,他原本中秋請了假,這下突然多出了這些事,他又不得不回去上班以多賺些小費。而夜總會又是一個小型的社會生態圈,三六九等高低貴賤劃分嚴格,路鶴寧那天算是得罪了客務經理,因此接下來被安排到的包房都是沒怎麼有錢的客人。
客人沒有錢,但是不代表著要求不高。路鶴寧被挑剔了幾次,客戶不是說他態度不夠恭敬就是嫌他不夠機靈或者不會玩骰子,甚至還有個客人要他出去送東西。
這個客戶是個老男人,路鶴寧當時正進去送酒水,先是聽到他摟著一旁的公主講他跟一個老女人的故事,不知道講到什麼地方,這個客戶一個激靈,忙從包里拿出了一個小盒子,喊了路鶴寧過去,讓他送到XX路的XX人手裡,盒子上附有一卡片,上面開頭寫著「老婆大人……」。
路鶴寧不由驚訝,別說自己上班期間不能隨意外出,即便能出去,這人怎麼能讓夜總會的人去送禮物。但是等他聽清楚地址的時候,又改了主意——這個客戶的老婆跟他住同一個小區,他正打算回去拿點東西。
客戶還算上道,給了路鶴寧二百的跑腿費。路鶴寧提著禮物的小盒,連計程車的錢都省了,沒幾分鐘就到了地方。一路噔噔噔上樓敲門,開門是個打扮時髦的婦人,眉眼彎彎的化著淡妝,一身純白的毛呢裙,身上還披著酒紅色披肩。
路鶴寧把東西遞過去,按照客戶事先交待的說道:「這是王先生讓我給您送到的,他說中秋節沒能及時趕到心裡很抱歉,希望這份禮物能讓您心情愉快一點。」
婦人微微驚訝,然後看到卡片上的字時卻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路鶴寧心裡微微一嘆,心想這人也是可憐,他老公就在幾百米外的夜總會裡跟公主們十八摸呢。
婦人問:「那他現在還好嗎?」
路鶴寧說:「挺好的。」
婦人又笑道:「太謝謝你了,要不要進來喝口水再走?」
路鶴寧微微一愣,就聽裡面有人說道:「媽,你這習慣什麼時候改改?怎麼不管什麼人都往家裡招呼啊?」說話間一個高大的年輕人擦著頭髮出來,上身穿著件工字背心,裸|露的部分皮膚色澤健康,肌肉勻亭,只是抓痕有些多。
路鶴寧本來也沒打算進去,聞聲抬眼沖那人客氣地笑笑,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就僵住了。
門內外的兩個人幾乎同時怒道:「怎麼是你!」
徐稷瞪大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婦人手上的禮物,三兩步衝到門口,抓住路鶴寧的領子往屋裡一拖,怒氣沖沖道:「那個孫子在哪兒呢?!怎麼是叫你過來送?!」
路鶴寧看見他的一瞬間壓抑多天的火氣也上來了。
什麼「老子有的是錢,小費管夠」,什麼「錢包里五六千還是有的……」。呸!被人白乾了一晚上結果還要倒貼錢給夜總會的人估計也就他獨一家了,路鶴寧這些天刻意的不去想,也從不跟人提起抱怨,一是覺得沒用,而是這臉實在是丟的大發,他說出來都覺得臊得慌。
然而他說什麼沒想到,冤家路窄,今天在這裡碰上了。
徐稷的手很大,力氣也足,提著他的領子幾乎把他的腳提離了地面。路鶴寧一邊怨恨自己長的不夠高,一邊在心裡搜刮著具有最大殺傷力的反擊辭彙。
徐稷看他不說話,不由更怒,咬牙道:「說啊!」
「說就說!」路鶴寧被迫抬著下巴,忍不住眼睛一眯,提氣喊道:「你個損陰喪德的白|嫖黨!你爹在窯|子里十八|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