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
李星垂坐在衙門裡的西廂房內喝茶,揮退了上來伺候的人,只讓衙役們在門口守著。他閉目細細地聽著遠處的聲響,冷冷一笑,「這知縣倒是從容不迫,連腳步都不曾慌亂。往日見他,似乎沒有這等膽量。」
鍾晚也覺得奇怪,尤其當知縣進門向李星垂行禮時,他更是驚訝。從前看著大腹便便的胖知縣竟是消瘦了下來,只眉目間還依稀看得出往日的模樣。他衣袖飄飄地朝李星垂鞠了鞠,問:「不知李大人深夜到訪所為何事?」
「葯菟在哪兒,把他交出來。」李星垂才懶得跟他打官腔,直截了當,把茶杯重重一放,道:「我沒有直接到你府上要人,不過是不想鬧得太難看。你若還要遮掩,休怪我不客氣。」
孫知縣聞言臉色一白。自兩年前受了夢魘后,他又聽聞錢員外生了怪病,多方探尋之下,自然知道自己惹到了妖。這會兒見鍾晚跟在李星垂身邊,攀上了這麼一個權貴,也不知是不是他那隻貓的功勞。
「在下實在是不知……」
李星垂嘲諷地笑了笑,「你不是不知,而是不願。我想想,是不是有人告訴你,葯菟的骨血能夠活死人肉白骨,你這副身子早已無法支撐多久,既有人替你出主意,你驚慌之下也顧不得人家究竟是為何要出人出力地幫你,便答應了合謀此事。你說,是也不是?」
這一句句話竟是猜得分毫不差,孫知縣驚恐之下膝蓋一軟,跪倒在地。
方才驚鴻救出王大姑娘后便已趕往孫府救藥菟出來,李星垂也不著急,把殘茶往地上一潑,沾濕了孫知縣的衣袖,問:「你老實說,究竟是何人找上你,有幾人,有何特徵?」
孫知縣心中還撐著一念,他想李星垂雖是聖上面前的紅人,卻終究比不過那些個法力高強的妖獸。只要他咬死不說,李星垂即便搜查府中,妖獸們也斷然讓他抓不到把柄。
鍾晚觀他神色,雖有懼怕之意,卻透出些堅定,顯然是還沒放棄希望。鍾晚不免覺得好笑,在陳朝這個奇怪的地方,妖獸竟是比朝廷大官還要叫人能狐假虎威。
「你不能用方才對王大娘的方法去探他的神識?」
李星垂臉色陰沉,「我覺得噁心得緊。從一堆亂七八糟的心思里抓出想要的東西,何其繁瑣,更何況這人的心思恐怕比你那鄰里還要齷齪,沒得污了我的腦子。」
鍾晚沒想到居然還有這樣的麻煩,看來妖也不是事事順心的。孫知縣卻從他們倆的對話中聽出點味兒來,額上冷汗直流不敢擦。
鍾晚見他這樣,心念一轉,靠近李星垂耳畔問:「你能不能控制一下力度,電一電他,就是讓他很難受,但又不至於暈厥的程度。」
「還有這樣的辦法!」李星垂以前顯然沒幹過嚴刑逼供的事,不知道能把自己打架的本領用到問口供上。他沒想到鍾晚如此有想法,再回憶起他往日里古怪的言行,神色不免有些複雜。看來壓倒一事還要從長計議才行,蠢蛋居然這麼聰明。
未免讓人看出端倪,李星垂俯身將手覆在孫知縣背上,直接讓靈力凝成的電流進他的四肢百骸。孫知縣渾身震顫,狼狽至極,待李星垂放手讓他緩過勁來,他又是口水直流又是失禁,把李星垂嫌棄得,直接衝出去找到水缸洗了好半天,再沖回來對鍾晚嚴正聲明:「以後別再勸我用這種辦法來審人!」
鍾晚也沒想到孫知縣如此不經嚇,忙站遠地牆角,問:「你還不說實話么?」
孫知縣這下總算知道李星垂也非常人,哆哆嗦嗦地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原來他夢魘纏身日漸消瘦,越是睡不著,便越是不敢睡,整日和侍妾們胡來,身子便出了問題。大夫斷言他活不過今年,他見藥石無靈,更愈發急切地尋找起能治病救人的妖術來。
約莫五日以前,有三個相貌平平的男子找到他,說是有辦法替他治癒此病,他自是百般用錢財挽留不提。這三人不但給他出了主意,還指定了下手的時間,一力承擔下抓藥菟的圈套,而孫知縣只用對王大娘恩威並施即可。
李星垂果然猜得八|九不離十,此時他更是確定,對方就是沖著他來的。否則葯菟在此潛伏多時,怎的偏偏這時候被盯上了?
「不好!」李星垂神色一凜,抱起鍾晚奪門而出。
他腳步極快,鍾晚只得摟住他的脖頸,仰頭問:「怎麼了?孫知縣還在那兒癱著呢。」
「我飛鴿傳書回京給皇帝,讓他處置也不遲。方才我竟忽略了,對方既是沖著我來,又拐彎抹角地對葯菟下手,定是有特殊的目的。葯菟即便沒有性命之憂,身子也必遭到了折損,對方的目的很有可能是在阻止我趕往西北!」
來不及多想,兩人還未趕到孫府,遠遠地就看見熊熊的火光燃起,火光中心的危樓中,一隻大雁振翅飛起。
「是驚鴻!怎麼會無端失火?」鍾晚擰眉往院中看去,只見僕役們個個端著鍋碗瓢盆,而驚鴻由樓中破出的情景顯然是驚到了他們,一時之間都忘了去救火。
李星垂更是憤怒。四大妖族以外的妖獸都沒有什麼特殊的妖力,驚鴻也不過是仗著大鵬的古血,體型比尋常的雁稍大,又懂得如何跟百鳥交流罷了。葯菟則更弱,只因著他們一族的骨血可作良藥,便為人覬覦。此刻驚鴻護著葯菟自烈火中逃出來,顯是筋疲力盡,連隱身之術都使不出來了。
他極目四望,早已見不到可疑的身影,這一把大火又將殘留的氣味盡數破壞。
李星垂心裡憋著氣,情緒不穩便易導致妖力外泄,他還沒察覺到,鍾晚已冷得發抖,上牙碰下牙地顫抖起來。李星垂抬手捏了捏眉心,收斂起周身的寒氣,雙手一抬,數個起落間便穿街過巷,出了縣邑。
驚鴻倒在林子里,已化為人形隱蔽起來,她懷裡抱著人事不省的葯菟,滿目憂愁,「這孩子面色發紫,似是有些緩不過氣來,我渡靈氣給他也沒用。」
李星垂正想說話,鍾晚卻已心念急轉,想到葯菟可能是吸入濃煙,這不就是現代的一氧化碳中毒么?他忙上前把葯菟的衣襟鬆開,掐了掐他的人中。
見他沒有反應,鍾晚當機立斷,把他平放到地上,一手捏住他的鼻子,另一手托起他的下巴往上抬,俯身完全包裹住他的嘴唇,給他吹氣。
驚鴻和李星垂在一旁早已看得瞠目結舌,話都說不出了。鍾晚接連反覆數次,直到葯菟終於有了反應,悠悠轉醒,他才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來。
然而葯菟醒來歸醒來,五感卻好似還是處於麻痹中,倉皇不安地胡言亂語著,手腳亂動。無論是觸碰他還是和他說話,都不起作用。三人心下痛惜,當下也來不及問鍾晚方才究竟在幹什麼,由驚鴻抱起葯菟,一行人趕快往回趕。
鍾晚沒想到李星垂妖力如此強盛,卻竟然不通醫道。他曾經說過,妖境內也有擅長醫術的貓妖,現下看來,他整天都忙著打架,都不去學學醫術,真叫人著急。
幸而趕回小木屋以後,迎上來的陸子謙還略通些歧黃之術,替葯菟診治后,搖搖頭道:「他應是在昏迷后被灌入大量黃蔓草汁,身體被極度削弱,現下看不見、聽不著、觸不到,想必內心恐慌至極。我這兒有狐妖族長老給的清心丹,可緩解一二,令他能感受到觸覺和味覺,其他的恐怕還得慢慢調養才是。」
眾人一時默然。現下是無論如何不能留葯菟單獨在此了,李星垂猜得恐怕沒錯,對方的目的正是想要拖慢他西行的腳步。
「暫且休整一晚,明早出發吧。」李星垂做了決定,便也不再懊惱,只一心打起精神來應對接下來可能突發的狀況。對葯菟出手不過是讓他路上多了一個要照顧的人,束手束腳而已,真正想要拖慢他的腳步,最危險的應該是——
「驚鴻,你這幾日要小心行事,切莫單獨行動。」
驚鴻呵呵一笑,「放心,我有分寸。出妖境三年多,你倒的確是沉穩了些許。」
折騰了這一天,鍾晚早已餓得飢腸轆轆,晚飯沒時間吃,他只能做幾條魚再炒個菜來當夜宵。他打開錢小公子給的包袱,驚訝地發現裡面竟然有各式調料,想來是從前在錢府做夫子的時候,被錢恪給看出了他的喜好。
此刻月上中天,正適合露天燒烤。葯菟哭得眼睛紅通通的一片,聽也聽不見,看也看不著,想來,也只能化悲痛為食慾,靠吃東西來恢復些氣力。
鍾晚想到這個辦法,立刻振作起來,祭出往日給三黃烤魚時置辦的烤架,弄起烤魚烤土豆烤蔬菜來。
屋裡的人聞香而來,就連方才困得睡著的李騰揚也被勾起了饞蟲,眼巴巴地守在烤架旁等著。鍾晚先弄好一串烤蘿蔔遞到葯菟的嘴邊,又在他的手心寫字示意他嘗嘗。葯菟咬了一口,心酸與歡喜交織,竟是邊吃邊哭起來。
鍾晚嘆氣,「怎的這麼惹人疼呢。」
李星垂登時目光都變了,低頭盯著自己的拳頭好似要吃人一般。他既不願對剛受過苦的葯菟發脾氣,又還沒從葯菟和鍾晚嘴對嘴的驚嚇中緩過勁兒來,內心糾結得簡直可以絞死一隻老虎。
誰知他這一錯目,驚鴻和陸子謙便如餓虎撲羊般撲向鍾晚烤好的河魚,後者還幫李騰揚搶了一串,三人狼吞虎咽地吃起來,等到李星垂回過神來,黃花菜都涼了。
「你們、你們!」李星垂氣得要捶地。
這都是我的!這以前可都是我的特權,你們這些愚蠢的妖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