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10.06 真實

蘇辰睜開眼，映入眼帘便是一個男人正彎著腰，剝自己衣服的畫面。他頭不能動，身體的感覺也沒有恢復，所以都不知道自己身上還有沒有穿著衣服。

而對上蘇辰睜開的眼睛，男人臉上浮現驚喜的表情，他抱住了蘇辰,緊緊盯著眼睛捨不得眨一下,聲音略顯激動，低啞地問道：「小辰，你醒了,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蘇辰只能睜著眼睛看他,想說話,卻似乎忘了怎麼發音，想動了一下身體,結果沒有控制好，手一巴掌拍在男人的臉上。

「……」蘇辰覺得愧疚，但他此刻臉上毫無表情,盯著男人眼睛一眨不眨地樣子，倒更像是指責。

雖然被打了一巴掌,男人卻一點生氣的樣子也沒有，只是以為蘇辰生了氣，頓時不敢再表現得太過親近。鬆開蘇辰，將他放在床上用被子蓋好——終究還是沒辦法完全克制住想親近的本能，他握住了蘇辰的一隻手，放在腦胸口邊，低聲說道：

「小辰，你不要生氣，也不要怕我。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疑惑，有很多事情不知道，沒關係，我會全部說給你聽的。」

蘇辰依然一動不動地望著他，最多只能眨一下眼睛，看出男人眼裡的忐忑，蘇辰很想說一句。

「不，我其實知道的比你還要多，我什麼都知道。」

可他沒辦法開口。

聽著男人巴拉巴拉說了許久，蘇辰卻只聽清一小部分，他的耳朵一會兒翁翁作響，根本沒辦法好好分辨周圍的聲音。幸好眼睛沒有再跟著一起出毛病，不然他等不到埃貝爾的恢復，馬上就會神經衰弱。

不過，雖然不能聽清全部的話，蘇辰卻感到異樣的滿足，一直飄浮的心終於慢慢落回了實地。

真好，這個人原來是真實存在的，而他，再次找到了自己。

直說到聲音有些沙啞，重明見少年始終躺在床上不動，也不說話，只是睜著一雙漆黑的眼睛看著自己。時不時眨動一下，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

重明終於察覺到不對勁。

等到弄明白少年的感知暫時與世界隔離后，重明再也聽不進醫官任何安慰的話，讓戰艦加速，他要返回中央星，能夠給少年提供最先進全面醫療技術的地方。

自從認出少年是自己要找的人後，重明幾乎沒有一刻離開過少年身邊，與他同吃同住，親自動手照顧少年飲食起居，不讓任何人插手。

喂東西，洗澡，換衣服，甚至是身體自然的新陳代謝，這些在星際時代有家用機器人代勞的事情，重明全部接手自己來做。

身邊的人都覺得親王殿下是不是腦子壞掉了，對一個變成植物人的少年那麼好，好得讓所有看到的人，都以為他是愛上了那名少年。

重明自然不會告訴他們，他並不是愛上了少年，他是，一直愛著，從未忘過。

回到中央星后，重明沒有帶蘇辰去帝國醫院，而是去了他的私人療養院，並將帝國醫院的院長請了過來。

在重明昏睡的那段時間，他就是躺在這家私人療養院，所以這裡的設施最是齊全，也最先進。

跟著帝國醫院院長來的，還有一個重量級人物，而重明看到了，沒有太意外，只是有些嫌棄。

「你怎麼來了？」重明將蘇辰妥帖地安置在床上，那輕拿輕放地樣子，彷彿他捧著的是個瓷人，經不得半點磕碰。這讓來的兩個人看了，眼睛一抽一抽地，瞅稀罕物一樣瞅著床上的蘇辰。

「這就是你那個夢中情人？」

重樓一點都沒計較弟弟的口吻，盯著蘇辰看，一臉好奇。

重明站過去攔在他面前，皺著眉，面色不虞，「軍部沒人找你要軍費了嗎？財政部沒跟你哭窮了嗎？你這樣閑？」

帝國皇帝陛下在最近的一張椅子上坐下，語氣很是悠閑，「那幫人天天來朕面前礙眼，晾一天也沒什麼，可這位與你夢中相會的不知名人士，你哥哥我卻是第一次見吶。可惜了，現在沒辦法給見面禮，你覺得k2行星怎麼樣？算是送給你們的新婚禮物。」

雖然躺著不能動彈，卻可以聽見的蘇辰：「……」

「陛下，這位少年的情況與親王殿下既相像，又不像，非常值得研究。」那邊院長已經開始著手研究起蘇辰的狀態，看到那五線譜一樣波段頻率，他臉上的表情很是精彩。

重明一聽院長的話，臉黑了一半，他走過去撥開院長想扒拉著蘇辰腦袋看個仔細的手，聲音已經冷沉下來，「我讓你來是儘快醫好他，可不是給你提供研究素材的。」

「不，殿下，你不明白，腦波頻率超脫極限值的情況，帝國建立這麼多年來，我也只見過兩例。而他還跟您不一樣，他是清醒的。」院長扒拉開蘇辰的眼皮看了看，又給他連上各種各樣的線，幾乎是給身體的每一個細胞變化都記錄了下來。

光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一串數據，快速地往下流動，別人盯著看三秒都會眼花，院長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盯著這些數據看。

等到所有的檢測完成後，院長也已經讀完所有相關數據，他卻依然盯著屏幕似沒有反應過來般，動也不動。

「怎麼了，小辰的身體是什麼情況？」重明發現院長的異常，心中一緊，立馬擔憂起來。

聽到重明的聲音，院長似清醒過來，他一把抓住重明的手，追著他問，「你知道他多大年紀了嗎？」

重明沒想到院長會問這個問題，只是他也剛找到蘇辰，對蘇辰的實際情況一無所知，老實地搖頭，不確定地道：「十六、十七歲吧？」

院長搖了搖頭，目光落到蘇辰身上，眼神複雜。

「根據他骨頭的生長情況來看，應該是十六歲，可是——」院長語氣一頓，似乎不知該怎麼接下去，眼裡夾雜著不可思議與不能相信的複雜光芒。

「只是什麼？」重明眉頭一皺，心微微下沉。

「只是他體內的細胞代謝，卻顯示他的真實年齡，至少在二十四五以上。」

院長的話音落下，房間里鴉雀無聲。先前臉上還一直掛著輕鬆表情的帝國皇帝陛下，此時也一臉凝重。

似碰觸到某個禁忌，讓帝國最有權勢的三個人都感到了一絲沉重和壓抑。

將三人的話全程聽到耳中的蘇辰，忽然想起自己剛醒來時父親留下的影像說明。

「……但是，這在星際是屬於禁忌領域，所以我不得不帶著你來到一個偏遠荒蕪的星球。」

蘇辰現在不知道，這個時候被找到，對他來說，是幸還是不幸。

彷彿感覺到了蘇辰的不安，重明最先反應過來，他來到蘇辰床前，從雪白的床單上執起蘇辰的手，輕輕握在自己手裡。

「我不管他是誰，在我這裡，他是賜予我新生的人。」

重明將蘇辰的手放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他凝眸望著蘇辰，眼中是純粹的眷念與深情。

「我永遠不會放開你，我與你，同在。」

蘇辰直直望著他，雖不能說話，輕顫的睫毛卻已傳達出他此刻的感想。

如果他能控制自己開口，那麼他會說。

「我也是。」

重樓與院長對視，兩人將重明對少年的重視看在眼裡。尤其重樓，雖然對少年的來歷頗為忌諱，卻因為重明的態度，不得不另做打算。

「如果他真和那個人有關，那麼，我想現在應該做的，是另外一項檢查。」

院長清了清嗓子，望著重明，說得較為隱晦。

重明依然握著蘇辰的手沒有放開，背對著房間里另外兩人，聞言輕笑一聲，直接說破，「什麼檢查？看他是人類還是機械生命的檢查嗎？」說完這句，他輕輕拍了下蘇辰的手，將其小心地放回床上，站起身來直視院長，語氣平靜。

「莫菲斯院長，蘇笠博士二十六年前確實有過一個兒子，時間正好能對上，不是嗎？」

他說得平淡，帝國醫院的院長莫菲斯卻不能像他一樣平靜，「可他二十年前就已經死了，由我親自診斷，腦死亡，救無可救！」莫菲斯瞪視床上的蘇辰，像在看一個比異形還可怕的怪物。

「就算他沒有死，二十年的時間，他為什麼只長到這麼大？我們都知道，他的父親是個什麼樣的瘋子，沒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出來的！」

父親是一個瘋子嗎？

蘇辰想起影像里那個溫和慈愛的形象，一點跟瘋子挨不上邊。就算躲在一顆流放星二十年又怎麼樣？就算守著昏睡不醒的兒子十年寸步不離又怎麼樣？

在蘇辰心裡，那只是父親不願放棄他的表現。換成任何一個父親，都會為自己的兒子那樣做吧？

「蘇笠博士已經失蹤了二十年，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現在還活著。更何況，那件事情之後，他就一直處於帝國的監視之下，為帝國服務。莫菲斯院長，我覺得在這件事情上，你代入太多私人感情了。」

重明不動聲色地按下幾個按鈕，他看著明顯已經激動起來的院長，聲音依然保持著平靜。而帝國皇帝站在一邊，自聽到那個名字后，便一直眉頭微皺，保持著沉默。

聽了重明的話，莫菲斯院長變得更加激動，聲音里甚至已經帶上憤怒。

「那是帝國的一級戰犯！以反人類罪被處以五百年牢刑！就算他現在死了，還有四百年服刑未滿！」

蘇辰呆住了。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是戰犯之後。

父親做了什麼，竟然在星際人均壽命二百六十歲的情況下，被判五百年的牢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