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男人迅速打開書桌一側的柜子，換上備用的襯衣西裝，抽出內置燈管放置手錶的抽屜，選了一款穩重的腕錶帶上。楚原接過領帶，幫著男人仔細系好，再矯正了一下。

「沒事的，我們情況很好的。」感覺到近在咫尺的灼熱呼吸，楚原仰起頭，拿手指蹭了一把男人下頜上稍有冒尖的胡茬。

「嗯，我知道的。放心，我們沒有大變動。」霍尹笑起來，輕輕摟了摟面前沉靜青年細瘦的腰身，帶著人往外走。

楚原抱著手臂，倚靠在走道冰冷的幕牆上，靜靜地看著霍尹帶著好幾個人進了大會議室。關門的一瞬間門后露出了一張蒼老而矍鑠的臉，玻璃幕牆后影影綽綽地眾人緊張地討論著的景象。

「阿原，怎麼了？西塔那邊和我說，你在頂樓。」王小飛被工作人員領上了頂樓，喘著粗氣跑到了楚原身邊。

「說來話長，沒事了，你休息一下。」清瘦青年挑眉，揉了揉額角，「我們回辦公區吧，他們已經開始開會了。」

「哦哦，行。」王小飛不明所以地跟著楚原走。「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啊？怎麼一路到公司，都看到大家惴惴不安地，說什麼有的公司要倒閉，有的公司準備裁員什麼的……」

「金融危機。」楚原坐在沙發上，看著空了一片的辦公區，眼中疲憊而茫然。

「所以呢？」王小飛莫名其妙地側頭，失笑地扯扯嘴角，「也影響不到霍氏娛樂啊，我們又不用擔心失業，頂多通告少些，我們可以多去活動活動關係啊。你是公眾人物，又不用擔心失業。倒是我如果失業了，記得接濟我啊，一包辣條就好了。」

本就早起了很多，又幾番周折，楚原整個人疲憊到不行。對王小飛的搭話，僅僅挑眉，盯著前方愣愣然地不作回答。連什麼時候媒體記者被工作人員帶了上來都沒察覺。

「楚原？你好你好！你怎麼在這裡？是利益相關者對嗎？」年輕記者拎著錄音筆就湊了過來。

楚原回過神來，定睛一看原來是財經頻道的記者。

「不好意思，你採訪錯人了。」楚原勾起笑容，「他們還在會議室沒有出來。」

「知道知道，領導讓我這次務必採訪到霍氏集團的負責人，關於經濟危機，霍氏的應對方法，我們希望可以做個連線報道。」小記者點著頭，被工作人員引導到一側。

會議室鬧哄哄地，半晌就見西裝革履的一群人魚貫而出，站在電梯口準備離開頂層。。眾人皆一副劫後餘生的感懷錶情。

「霍董！霍董！我是來自財經的記者，方便採訪一下您對於本次危機的面對情況嗎？」小記者屁顛屁顛衝上去。

霍尹挑眉，欣然點頭。側頭給了楚原一個安撫的眼神，勾了勾唇角。笑容帶上了一貫的遊刃有餘的自信。

楚原低下頭，劉海遮掉了眼中的笑意。再抬起頭時，霍尹已經帶著記者去了辦公區一角的會客區，攝影師也在調試機器了。

「小楚，方便來一下嗎？」正想著出神，身後驀然響起了中氣十足的聲音。

楚原一愣，轉過身意外地看著面前的老人。

「方便的，」楚原點頭，「小飛你先回西塔吧，我等會兒自己回去。」

「好。」王小飛忙不迭點頭，看著楚原跟著老人進了剛開會的會議室。

「您好。」楚原看著眼前坐下的老人。上一次在車裡，兩人也只是互相道了一句問候，這次專門找他，想必是有什麼想攤開說了吧。壓下心底不知所起的緊張，楚原勾著嘴順從地坐到了老人一側。

「很高興認識你，孩子。」霍擇庭有條不紊地點頭。

「您好。」楚原抿著嘴，不知道後面的話題會是什麼。

「我也是從來不管老三的公司事務，但這次危機來勢洶洶，還是把我這把老骨頭頂上來了。」霍擇庭收了收手上的手杖。

「嗯。」楚原不知如何接話，在霍尹爺爺面前，他不敢多說什麼。

霍擇庭看著面前難掩局促的年輕人，眼中神色複雜。

「首先謝謝你，老三在會上還在說，是你幫了他。這次能在危機中有驚無險，謝謝了。」老人突然笑起來，眼角堆積的紋路都明顯起來，慈祥了不少。

「沒有的，也只是隨口搭話而已。」楚原下意識接話。

「別客氣，我知道你做了什麼。霍氏感謝你，這是毫無疑問的。」老人笑著，「你知道老三剛才在會上，穩住了多少股東的心嗎？」

楚原看著霍擇庭，等著後文。

「我們都以為，越大型的集團，越難在風暴中自保。但是霍尹從進會議室的一瞬間，就表達了霍氏沒出問題的姿態，」霍擇庭笑著，「讓員工上資料時候，我們才知道，大部分的風險全部避過去了，除了賬面上的一些損失，霍氏完全沒有傷筋動骨。」

「那就好。」楚原低下頭，暗自鬆了口氣。

「另外，謝謝你帶出了兩檔很有商業前景的節目。這霍氏娛樂啊，老幺終於讓我看到了做文化產業的奔頭。」霍擇庭中肯地點頭，「後面要是還有什麼計劃，但說無妨，霍氏全力支持你。」

「好的，十分謝謝。」楚原頷首。

「沒有什麼可以和我這個老人敘敘舊的嗎？別這麼局促。」霍擇庭失笑，「我有那麼可怕嗎？」

「沒有的事。」楚原趕忙搖頭。「您說，我聽著呢。」

「霍尹啊，從小沒朋友。」霍擇庭笑著，面露懷念之色，「小時候，兩個哥哥都在軍營，爸媽都忙著工作，小弟又沒出生，就自己一個人待著。同其他孩子也玩不來，這大了就一個人出國讀書，回來之後也沒見著有什麼朋友。」

「這樣嗎？」楚原輕聲說著，原來這就是霍尹小時候的樣子。

「小時候大院里的孩子玩彈弓的搓泥巴的，他就一個人畫畫，你不知道他會畫畫的吧？大了都不願意提及，小時候逢年過節的要表演節目，只會畫畫的霍尹可是吃了不少虧呢。」霍擇庭緩緩地說著。

「真的么？哈哈。」楚原忍不住笑出了聲。他無法腦補霍尹小小隻的樣子在過年大家唱歌跳舞里一臉委屈的樣子。

「到大一點，大家打架，天天往網吧跑。他倒好，什麼都不去，悶不吭聲地報了國外的學校，也還考上了。還以為會畫畫就是準備去學藝術，結果去學了建築。」

霍擇庭失笑地搖頭。「回來之後，這個圈子裡，在這個年紀有這麼大的公司的，也就他這麼一個了。其他的不是玩-女-人、玩車、玩表的，就是努力的也沒這麼大的成就。回來這幾年也一直撲在工作上了，都沒見他親近誰。」

楚原這才聽出點門道，也拿不準霍擇庭說這番話的意圖，只能在一旁點頭示意。

「小楚啊，你和我們霍尹是什麼關係呢？」霍擇庭眸色深沉地看著眼前人，嘴角的笑意根本未及眼底。

「您這是……是什麼意思？」楚原默不作聲地反問。

「字面意思。」霍擇庭饒有意味地握了握雕花實木手杖，等著楚原的回答。

面對著矍鑠的老人施予的壓力，楚原一瞬間差點沒頂住說出真話來。抿了抿嘴，穩定了升值，楚原裝作不經意地側頭。

「我們就是朋友啊。」

霍擇庭原本笑著的眉眼瞬間便垮了下來。

「就是朋友？」語氣沒有了親切和友好。霍擇庭想著之前孫子在他面前的那番話，再看面前清秀挺拔的青年的言辭，皺起了眉頭。

「……對，朋友。」裝作無意地接話，還擲地有聲地重複了一邊。楚原害怕霍尹沒有完全同其祖父說出實情，要是他這裡掉鏈子了，豈不會影響到霍尹？

霍擇庭半晌沒說話，思量再三最終還是開了口。

「呵，孩子……」霍擇庭抿了抿嘴，「知道為什麼霍尹在剛才會議上說，他不想裁員嗎？」

「什麼？」楚原緊張萬分，一瞬間彷彿聽岔了。

「裁員是最能快速節省成本的方法，但霍氏這幾年挖角來的骨幹不少。霍尹說，霍氏未來發展空間之大旁人難以想象，他不想因為一點利潤，在最該同甘共苦的時候，寒了人心。」老人的聲音緩慢。

「是。」楚原點頭，微垂著頭皺眉。

「他說，這是你教他的。」老人挑眉，眼中多少帶上了些遺憾。

「什麼？我？」楚原驟然抬頭。

「我想，有些事情不能只用理智去解讀。明顯更曲折的路，卻是用真心在走。有時候，即使看不清未來，也要放心大膽地往前走。」霍擇庭偏著頭，眯著眼看著玻璃牆外高大男人接受著採訪的寬厚背影。

楚原沒接上話，跟著霍擇庭的視線看過去。

「朋友嗎？」老人無奈地笑著重複又問了一遍，站起了身，還未等楚原反應過來，就拄著手杖走了出去。

楚原愣在了當下，心電急轉，想到了一種他完全不敢想的可能。不可置信地回頭，卻發現人已經走遠。

「霍氏集團今日通告我台發表聲明，霍氏集團將在經濟風暴期內承諾不裁員不減薪。一切的工作運轉照常開展。

我台評論：經濟危機到來，不少大中型企業避之不及，自身體量大幅度縮水，旗下員工大量失業。航母級的大型集團霍氏以其超前的遠見，成功規避風險，成為人人自危下的倖存者。

沒有被經濟危機波及到，但以高度的社會責任感保證員工的生活的工作，霍氏企業不異於蕭索的背景下給經濟和社會的一針強心劑，是值得各個市場主體學習和借鑒的存在……」

看著霍尹上台鞠躬，以及給各個台下的員工派發壓驚小禮物的高管成員。楚原抱著手臂，遙遙回了高大男人一個微笑。

霍家老爺子的意思，他終究是明白了。

的確，他是該勇敢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