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第一百七十二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
「盯——」
丫頭板著嫩生生的小臉,一眼不錯地緊緊凝視著站在她跟前,勉強比她高出小半個頭的男孩兒。
即使顧黑自信自己從來沒得罪過這位來歷不凡的「姑奶奶」,此刻在對方那有若實質的目光威壓下,心中也不免泛起了嘀咕。
「這位是顧黑,算是最早跟隨我的手下。」
原本還指望著這兩個年齡相近的小孩兒能夠儘快打成一團,所以只在一旁做壁上觀的顧長離眼瞅著二人之間的氣氛越來越壓抑凝重,分明有種一言不合就直接動手的預兆。見狀,他的眼皮不由自主地抽搐幾下,乾脆直接咳嗽幾聲,把在場諸人的目光全都吸引過來后,方才輕聲開口。
很顯然,「最早」這個辭彙給了顧黑十足的底氣,一時間倒把再度見到當初那個落魄女孩時渾身寒毛倒豎的危機感忘了大半,小胸脯挺得老高,活像只趾高氣昂的大公雞。
「這位是......咳,你的真名就是丫頭么?」剛想把小女孩告訴他的名字脫口而出的顧長離自忖「丫頭」這名諱拿來做小名或者假名還好,哪會有人真正叫這麼落魄的名字。
「我......不知道。」顧長離的問話顯然讓丫頭有些猝不及防,她乾巴巴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控制不當的力道讓她只覺唇瓣生疼,「他只叫我丫頭.....是專門撿回來做僕人,出生就是下等人的。」
「哼,可沒有人生來就是下等人。」
因為丫頭的回答而觸動某根心弦的顧黑恨恨地一撇嘴,十分不服氣地反駁道。
他出身黑街,命如草芥,連生父生母都不知曉,才勉強可以邁開腳走路的年紀就被人當成貨物般來來去去地倒賣,能夠長到這個年紀也不知是賠了多少笑臉,流了多少血淚得來的結果。若不是僥倖遇上主人,也許此時的他依然還在那條污濁黑暗的街道里摸爬滾打,在夾縫之中艱難求生——但在遇到顧長離后,他的人生軌跡就此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畢竟當初跪倒在顧長離腳下,乞求他收下自己時,對方要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脊梁骨挺直。
【你若是要投奔我,從今以後,你的個人形象可不再屬於你自己了。】
【我不是那種靠著手下畏懼害怕來獲得虛榮感的可憐蟲,你既然不需要在我面前畏畏縮縮,納頭就拜,在別人面前,更不能如此。】
那日的交談后,顧黑方才感覺到於長久的黑街生活中逐漸軟化消失的,名為「尊嚴」的物什,一點點地恢復歸來,再次充盈於心間骨髓。這本不是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特別之事,畢竟尊嚴這玩意兒,不頂飢不解渴,不是生活必需品,甚至在有些時候還會拖人後腿。
可是他就是高興,非常高興。
「.........」
丫頭眼神複雜地抬頭看了顧黑一眼,很快又默默低下頭一聲不吭,她的雙手不斷搓揉著衣角,像是要把它搓破般用力而專註。
「再怎麼說,丫頭這名字也實在不好聽......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也給你取個名字吧,當初顧黑那小子的名字也是我想出來的。」
察覺到這兩個半大孩子之間的氛圍莫名有了些許緩和的顧長離暗自鬆了一口氣,笑意盈盈地抬手在小女孩頭上輕輕撫摸了幾下,卻也因此忽略了丫頭驟然明媚起來的表情......以及顧黑瞬間奇臭無比的臉色。
「姓氏的話——」
「我要和大哥哥一個姓,也姓顧!」
不久前在顧長離哭笑不得地解釋下方才知道自己弄了個烏龍,完全誤會了對方姓名的丫頭興沖沖舉起右手,一臉熱切地要求道。
對此,顧長離很慶幸在來的路上把自己順口把真實姓名同對方說道了一遍,不然要是這個節骨眼女孩興高采烈地表示她要姓「紅」,那麼自己就很尷尬了。
「姓顧啊......」摸著下巴陷入沉思的顧長離面臨著對於一個選擇困難症+起名廢而言宛如地獄般的場景。
要說活了這麼久的時間,輾轉輪迴數世,他也不是沒有給人取過名字的經歷,從最早的顧崖生,再到這個世界的顧黑,都是根據自己遇到他們的地方順口命名的。可是丫頭原來的住處是荒城,他遇見女孩的地方是在聖城之外,難不成叫顧荒或者顧聖?可是哪一個都不像是女孩子該叫的名字。
越想越是頭大的顧長離面對女孩寫滿期待和喜悅的亮晶晶雙眸,難得有了點心虛之感,他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目光遠遠眺望著自己剛才撤退的路線,腦海之中電光火石般掠過那一片極地雪原般的皚皚森白。
「對,雪。」忽然意識到自己壓根就不需要拘泥於所謂地點的顧長離猛地一敲手,大咧咧地說道,「顧雪,從今以後,你就叫顧雪,丫頭就當做小名——怎麼樣,喜歡這個名字嗎?」
「顧雪?」
丫頭......或者說顧雪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現在兩眼大睜,表情怔忡的模樣看上去滑稽又可笑,許久之後,一道宛若朝霞般的殷紅不受控制地蔓延到她的脖頸臉頰,嬌艷欲滴。
「怎麼,不喜歡嗎?」女孩兒激動難平的表現自然逃不開顧長離的雙眼,他刻意壓低聲音打趣道,「要是不喜歡,我就......」
「不不不,我很喜歡,特別特別地喜歡!」
被顧長離精湛地演技所欺騙的女孩兒當即急了眼,把小腦袋搖得彷彿撥浪鼓似的,臉上倒是更紅了,也不知是急的還是羞的,「顧雪,以後我就叫顧雪了!」
「切,真沒見識。」
另一邊被忽略很久的顧黑眼瞅著某人激動的都要暈過去的表現,再一想自己從此不再是唯一一個主人特意取名的人,心中頓時大為吃味,不由低聲嘟囔抱怨了一句。
「噝——」
他的話音未落,便覺得右腳腳踝處一陣沁涼,順著感到異樣的部位看去,登時倒吸一口冷氣。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自己的右腳從腳掌到下半截小腿,全都被一塊細長透明的冰塊凍得硬邦邦的,活像只被凝固在琥珀之中的可憐昆蟲。
「怎麼,我沒見識,你有意見?」
似笑非笑地雙臂環胸,輕蔑地瞥了眼明顯是敢怒不敢言的顧黑,顧雪的臉上明晃晃地寫著「專治各種不服」幾個大字。
「......」
還沒等顧黑見機行事地表現出討饒的舉動,倒是不知不覺間又回到觀望位置的顧長離眉頭一揚,一個不輕不重地板栗直接落到顧雪的後腦勺上,惹得後者淚眼汪汪地扭頭巴巴看他。
「不許胡鬧。」
在顧雪面前第一次板起臉嚴肅說話的顧長離語調平淡,狀似漫不經心,所說的話語卻是真正誅心。
「今日你能因一言不合對顧黑出手,若是哪一天我也同樣惹得你不喜呢?」
顧雪的臉色頓時一片煞白。
自覺自己的「警告」已經達到預期效果,給了大棒之後自然得再賞一顆甜棗,可還沒等顧長離柔和下面容說些諸如「當然我相信你絕對不會做出傷害我的事」,「既然都是一個隊伍里的人一定要相互團結」......此類的心靈雞湯,一陣突如其來又無比兇猛的地動山搖就相當不巧地截斷了他的話頭。
「!!!」
整個山洞都在簌簌地往下落著砂石,不斷搖晃,見勢不妙的顧長離二話不說地一手一個熊孩子,將他們夾在自己腰下火速躥了出去。
即使在不久前剛剛用自己的拳頭製造出一場宛如天災的地陷,然而在真正的自然偉力前,顧長離方才知道單人的力量是多麼渺小,亦或是什麼叫做自不量力,螳臂當車。
「主...主人,你看那塔——」
尋了處山頂位置的安全地點將兩小放下,兩腳剛一落地就好懸沒直接坐到地上的顧黑顫巍巍地舉抬起手指向遠方那個高聳入雲,氣派不凡的建築,臉上是一個大寫的目瞪口呆.JPG。
順著他指示方向看去的顧長離竟也難得地露出震撼失神的表情。
「大哥哥,那到底是什麼建築啊?看起來好高好高,可是怎麼看起來一副要倒下來的樣子?」
同樣站在原地仰著頭傻看了半天,但依舊摸不著頭腦的顧雪暗戳戳地扯了扯顧長離的衣角,十分疑惑不解地輕聲問道。
「......那是聖城的通天塔,聖城最後的防禦之地。」
沉默半晌后,顧長離方才從有些發乾的喉嚨口處擠出寥寥的幾個字。
他不過是短暫了離開聖城幾個小時,這麼微不足道的時間裡,那裡究竟是出了什麼亂子,甚至可以算是聖城標誌性建築的通天塔都因此淪陷,一副命不久矣的倒霉樣子?!
就連身為局外人,或者可以說巴不得聖城倒霉的顧長離都因為眼前的場面而感到不可思議,那就更別提在銷毀武器的目標上無功而返,此時正率隊返回大本營的守衛者眾了——原本就大受打擊的他們在見到視為信仰之一的建築日薄西山,眼看著就要轟然倒塌,隊伍里不可避免地產生動搖和恐慌。
當機立斷地運用雷霆手段壓制住隊伍里騷亂的守衛長兩眼充血通紅,面孔看上去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無波,只有離他極近的鴻焰才能發覺其劇烈起伏的胸膛以及不斷顫抖的雙手。
「不管怎樣,速回聖城。」
他疲憊地揉了揉疼痛欲裂的太陽穴,得到隊伍異口同聲的回應后一馬當先地作為領導者走在最前方。
看著他筆挺堅韌,沒有絲毫軟弱頹靡的背影,不少由於突如其來的劇烈變故而心神動搖的守衛者們都漸漸平靜下來,步履穩健而整齊地向著聖城的方向走去。
在前往聖城的道路上,絕大多數往日聚集在城市外沿渴望入城的流民們滿面倉皇地背對著他們之前夢寐以求的地點大力逃竄,偶爾還會有幾個不長眼地撞上守衛者的隊伍,甚至還想要趁火打劫。對於前者,守衛者們會客氣地把他\\她推回正確的道路,至於後者——真當手上沾滿無數異獸和同族鮮血的他們是吃素的么?
擁堵不堪的人群中,唯有他們逆行。
與此同時,某處的山頂之上,男孩正手足無措地緊緊盯著跟前兩個明明不久前還在正常交流,卻忽然間捂著腦袋蹲下,半晌對外界的呼喊沒有任何回應的女孩和青年,完全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
【來見見我吧——我親愛的孩子們。】
混沌之中忽然傳來蒼涼而古老的呢喃,顧長離和顧雪的頭顱根本不受控制地微微仰起,望向那座於陽光之下搖搖欲墜的高塔。
那裡有什麼東西正在呼喚著,呼喚著被選中的特定之人。
——身軀之中流淌著純白之血的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