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秦才人不敢怠慢聖旨,忙出去叫了宮婢進來。不消片刻,就有兩個太監抬進了浴盆,婢子們倒進熱水,撒了花瓣,架起了屏障。
原本泰來齋是後宮重地,明德帝通常只在此處理政務,哪裡會備下婦人什物?只是這孟夫人一來,頭面衣裳繡鞋全都準備妥當了,不僅準備妥當了,還準備得巨細無遺,樣樣精緻。孟夫人早晨與下午跟修課似的,到點兒便被喚來扎馬步,完了便洗浴換裳,重新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由比她高兩階的宮女捏肩揉腿。
御書房的宮女本都是由司儀局精挑細選服侍皇帝陛下一人的,如今莫名其妙來了個湛蓮,身份頗低,卻平白成了泰來齋半個主子,一時思緒難平,只是昨日門外的小姐妹們不知誰多了嘴導致大夥都遭了殃,她們又怎敢再起別的心思?連原本有些輕視的眼神都悄悄收了回來。
湛蓮沐浴出來,才覺脫胎換骨般輕鬆自在。她也不惱明德帝了,歪在榻上享受著比昨日更盡心儘力的按摩,紅唇微勾。三哥哥這招殺雞儆猴頗為管用。她斜枕長榻,昏昏欲睡。
秦才人掂了掂袖中的一袋銀豆子,那是孟光野托她給自家嫂子以便她在宮中行走打點用的,如今看孟夫人這等從容模樣,這百幾十兩的銀豆子怕是不值一提了。只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莫說宮外頭,就連後宮至今都拿不準聖上對孟夫人態度,那孟光野豈能得知?他既不知,巴巴兒託人送進這袋銀豆子心意便難能可貴。
只是自己究竟要不要代交這一袋銀子?秦才人自是不若丈夫想得輕鬆,她明白自己遞出了這包銀子,便意味著自己……只是自己撞見了那副場景,如今也無法脫身了罷。還不如趁機示好。
思量須臾,秦才人讓宮婢退下,上前一步輕喚湛蓮。
湛蓮疲乏正欲補眠,聽得叫喚頗為不耐。她微蹙秀眉睜眼而視。
秦才人心下一個咯噔,這夫人神色好生霸道,竟與陛下眼神有幾分相似。
「什麼事?」湛蓮重新閉了眼,沙啞而問。
「孟夫人,孟家二爺托我給夫人帶了包東西。」
湛蓮一聽,晶眸陡緩緩睜開。她停頓一下,支起嬌軟乏力的身子,「孟光野?」
「正是。」
湛蓮狐疑地看向秦才人,「他托你帶了什麼東西?」
秦才人一抖袖子,將裡頭的一個素布錢袋拿了出來,「這袋銀豆子,孟二爺托我交給夫人,說是讓夫人在宮中打點用,不夠再傳話與他。」
湛蓮眨了眨眼,拿過那猶帶體溫的錢袋,摩挲了一下凹凸不平的袋面,好似還有皂角的味道傳來。
湛蓮唇角微揚,轉而問道:「他怎麼托你帶東西?」
秦才人觀察湛蓮臉色,見她似是愉悅,便說道:「外子與孟二爺素有交情,孟二爺前些日子向外子打探夫人情形,知我在宮中,便由外子託了我帶些銀兩進來。」
「啊……」湛蓮記起孟光野送她進宮時曾經提起過一人,她一笑低頭,重新看向手中銀袋,那孟二爺是有心了。
知道自己被惦記,湛蓮自是高興,然而一轉念,俏眉微垂。她是決計要除去孟光濤的,這孟光野這般情誼,反而會束了她的手腳。湛蓮隔著布袋捏著銀豆子,垂眸遮下眼中一抹幽光,片刻,染了金鳳仙花汁的指尖往外頂了頂錢袋,終究沒有將銀袋子還回。
「勞煩秦大人,替我說一聲多謝,並請轉告孟二爺,我在宮中無事,請他且放心。」湛蓮將錢袋收進袖中,坐端正了對秦才人微微笑道。
秦才人點頭應允。
湛蓮打量秦才人一番,三哥哥沒有殺她,便是信任她口風頗緊,她沉吟片刻,「秦大人願意為我傳話,我很感激秦大人的恩情,往後倘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自將相助。」
秦才人還不知,她得到湛蓮這句話,猶如得到了一塊免死金牌。此時的她心境頗為複雜,既是嚮往那高處,又怕自己失足掉落懸崖。
湛蓮手腕壓著那袋銀豆子,唇角沒來由地微微上揚。她被這事兒一攪和,睡意去了大半,坐在那兒不知道想些什麼,忽又聽得淑靜太妃派人過來,接湛蓮回寧安宮陪她用早膳。
太妃派了一個大宮女與一個小太監來接,秦才人派人去稟了皇帝一聲,得到首肯後送湛蓮出了泰來齋。
湛蓮渾身酸疼,暗罵那不給她準備步輿的小氣哥哥,烏龜似的慢慢挪往寧安宮,腦子裡還沒閑著。
孟二爺這一袋銀豆子送來,才讓湛蓮記起如今的自己身份是孟家夫人,而不再是還未出嫁的永樂公主。
湛蓮嘗為公主時,曾經想過自己盡公主的義務,下嫁朝中巨胄之家牽制於人,亦或與異國和親永結和平之盟,只是這些想法都隨著永樂之死隨風去了,如今已成□□,身份還這般棘手,往後究竟何去何從才是正經?封了義妹,孟光濤那廝也跟著佔了便宜,將他殺了,自己又背上了寡婦之名,三哥哥恐怕也不願意如此,並且三哥哥將全雅憐嫁與孟光濤,是否還有其他用意?
「哎呀,太妃原是交待我順道去茶庫一趟,我竟是給忘了!」寧安宮大宮女藍煙忽而在後輕聲驚呼,「小江子,你腿長,替我跑個腿罷,就說太妃要新茶,備好了馬上送來。」
小太監利索應了一聲,轉身小跑而去。
湛蓮不甚在意,抬頭看向不遠處的水華池。
這池子本是沒有的,原是放置蠟燭油燈的小庫房,只是皇考時宮殿走水,將這兒燒得一片狼藉,皇考認為不祥,便命人就地鑿出一口池子,引了活水進來,又在水底壓了兩座水龍才作罷。
而這口池子便是當年全雅憐推湛蓮之處。當年三哥哥為了逗她高興,叫了好幾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大家小姐進宮來陪她,誰知全雅憐在家養得驕縱,看見了她頭上的蓮花釵就想要。那蓮花釵是三哥哥送的生辰賀禮,她自是說什麼也不願給,誰知全雅憐一惱之下,竟然在眾目睽睽下伸手搶了她的釵子,並且雙手一推,將她推下池中。
如今自己陰差陽錯進了她的身子,究竟是天意還是偶然?
湛蓮不得而知。
如今的水華池池面一片光禿,只有錦鯉偶爾浮上水面吐兩口泡泡,誰能看出這兒曾經是一片美不勝收的蓮池?明德帝怕睹物思人,湛蓮的葬禮剛過,他就命人將水裡的蓮拔了乾淨。
昨日兩人還說著,什麼時候將蓮再重新種上。
湛蓮正意欲繞過水華池,見一主一仆背對著她往池裡探頭。
湛蓮如今身份頗低,後宮里的主子都是要見禮的,她招手問藍煙那是哪個宮的小主,恰巧那小主轉過頭來,露出一張清秀臉龐,藍煙低聲答是韋選侍。
選侍向來是選進了宮還未被寵幸的小主子。湛蓮瞭然點頭。
「這不是孟夫人么?快來快來。」韋選侍焦急招手。
湛蓮只得上前福了一福。
「孟夫人,你瞧我的鐲子掉進了池子里。」韋選侍指指池下。
湛蓮對這池子有陰影,離她與池邊頗遠,聞言道:「娘娘莫急,叫兩個奴才來打撈便是。」
韋選侍卻十分焦急,她抓著湛蓮的手腕將她拉至池邊,「那你幫我看看,有沒有個影子……啊!」
韋選侍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一聲慘叫,竟撲通一聲掉進池中。
「救命,救命——」
湛蓮一驚,伸手抓了一抓,嘴裡喊道:「快來人……」
「好你個孟夫人,竟敢將選侍娘娘推入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