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29.第二十九章

湛蓮回到寧安宮,原以為要餓著肚子向太妃解釋一遍,誰知淑靜太妃此時正在接待客人。

太妃一年到頭只接待兩次外客,來客從來只是她的母親黃趙氏與弟媳黃嚴氏,只為每年湛蓮的外祖父母生辰,太妃送去賀禮后的進宮謝恩。

湛蓮的外祖家是世代的木匠,為了兒子,將淑靜太妃黃小娃賣到端敬貴妃府上去做丫頭,卻從來沒想到自己的賠錢貨閨女被皇帝老爺看中,還生下了個公主,並且就憑著這個公主,女兒一路坐上了貴太妃的位置,連帶著黃家也雞犬升天,新任的皇帝老爺將太妃的爹老黃頭策封成了保寧老侯爺,太妃的大弟黃寶貴成了小侯爺,還得了一座御賜的侯爺府。同鄉的人都說老黃家是祖上燒了八輩子的高香了。

湛蓮並不常見外祖母與大舅母。自己原有心親近,無奈外祖母與大舅母見她總是戰戰兢兢,動不動便跪,說話也小心翼翼,湛蓮無奈,又想著外祖母好不容易進宮一趟,還不如讓她與母妃自在說會兒話,因此每回外祖母進宮來,她只過來見一面便走。

太妃難得見上親娘,有再大的事兒也暫且扔至一旁,自是沒功夫去問湛蓮為何這麼久才走回寧安宮,只交待她下去用了早飯再過來。

湛蓮應了一聲,對著外祖母與大舅母福了一福,趙氏與嚴氏不知她是哪位貴人,忙站立起來見禮。

太妃無奈地讓母親坐了,並說湛蓮是六品外官妻子,不需見禮,黃郭氏這才放心地坐了。

湛蓮折騰了一早上,肚子已餓得咕咕叫了,但她仍不失優雅地迅速吃完。許久沒見外祖母,能看上幾眼知她老人家身子安康也是好的。

湛蓮回了偏殿,立在太妃身後,聽母妃與外祖母閑話家常。而他們說來說去,主角就只有一人,黃家的獨子、湛蓮的親娘舅黃寶貴。

老黃家共有一子五女,除了行四的兒子,其他的都是女娃,為了養好這個獨苗苗,老黃頭將五個女兒都賣出去當丫鬟,供兒子吃穿上學。淑靜太妃尋回爹娘,也對家中傳宗接代的弟弟十分上心,常常去信關照他的學業。無奈黃寶貴天資稍欠,總是進不了仕途,為此還大病過一場。太妃與黃家二老不敢再逼他,由他當個小侯爺自在。黃寶貴自感愧疚,常常來信與姐姐,說自己壯志難酬心緒難平,意欲棄文從武去云云,嚇得太妃急忙休書一封,讓他莫要多想,安心當他的小侯爺安穩度日。

「寶貴這孩子,雖沒有讀書才能,但是個好孩子,他在家一切都好,與媳婦兒和氣,對娘和爹都孝順,幾房妾室也懂事,這不,他屋裡的四姨娘又懷上了,來年太妃您又能做姑母了。」太妃的娘親郭氏道。

嚴氏在一旁微笑點頭稱是。

淑靜太妃聞言,很是高興。湛蓮站在身後,卻不以為然。她自幼跟在皇帝身邊,認為男兒理應志在四方,有所建樹,舅舅這天天的窩在家中遊手好閒,與婦人廝混倒成了正經大事。

「侯爺近來發奮了,聽說陛下設置水利局,自認對水工有所鑽研,也毛遂自薦修書一封,想進那水利局為聖上和梁朝排憂解難,吏部的文書都已經下來了。」嚴氏道。

「是么?」太妃笑眯了眼,「寶貴這是長進了,什麼時候鑽研了水工哀家竟是不知道,若是能幹成一番事業,那便是大好了。」

趙氏與嚴氏待了一個時辰便要回了,太妃不舍,與娘親執淚相對,黃趙氏道:「娘娘既捨不得家裡人,不如叫你堂侄女進宮來陪娘娘,你看如何?」

淑靜太妃搖搖頭,「宮裡頭規矩多,哀家這裡更是清苦,別難為了小女孩兒。」

婆媳倆互相看了一眼,趙氏又看看太妃身後的湛蓮。

太妃道:「哀家這兩日也是要送她回去了。」

湛蓮聞言神情不變,並不奇怪。

待二人離去,太妃想要午睡了,洪姑姑上前,在她耳邊悄悄說了幾句,太妃驚訝地停住腳步,轉頭看向湛蓮,「真有此事?」

湛蓮自知是洪姑姑將韋選侍一事告知了母妃,她點了點頭。

淑靜太妃沉下了臉,「把藍煙叫來!」

洪姑姑卻說藍煙被昭華宮留下了,方才皇後派人來知會了一聲。

皇后扣了寧安宮的丫鬟,那便表示這裡頭大有文章了。太妃十分氣惱,怪洪姑姑與湛蓮,這般大事也不與她講。

洪姑姑吞下委屈,分明是太妃不讓人打擾她與親人相聚,說是天大的事兒也不管。

「太妃,咱們是否派人去將藍煙要回來?」畢竟藍煙是寧安宮的婢子,被皇后押著著實不光彩。

太妃板了臉,「要回來做甚?要回來倒顯得哀家心中有鬼了!什麼人在哀家這兒安插眼線,

哀家還等著皇后查出來一併算賬!」

湛蓮原就有這個打算,見母妃難得重視一回,自是不勸。她就怕有人趁她不在,將主意打到母妃頭上。

洪姑姑見太妃發了脾氣,自是垂頭應下。

淑靜太妃又折返回來,拉了湛蓮坐下,「憐丫頭,你又遭罪了……你放心,等查出幕後主使者,哀家第一個不饒了她。」

湛蓮道:「妾沒事,請太妃莫要為妾動怒,傷了身子。」

太妃欣慰笑笑,拍了拍她的手背,語重心長道:「你是個好孩子,哀家知道,是那些居心叵測的後宮想拿你來作文章,真真箇個都是些豺狼虎豹!哀家原是看你可憐可愛,才叫你進宮來陪陪哀家這老太婆,誰知竟生了這些事端。這後宮地兒,清靜的日子少,哀家再留你,便是害了你,明兒,你就收拾東西,回家去罷。」

湛蓮明白自己已讓明德帝轉變了態度,母妃便是達成了目的,既是如此,自己著實沒有留在宮中的理由,在母妃看來,她待得久了,反而夜長夢多。

湛蓮不想強行留下惹母妃厭惡,乖乖地點頭遵命。

夜幕降臨,湛蓮自知哥哥今夜定會過來,早早地沐浴換衣,叫退了奴婢,獨自一人坐在小桌前,拿著許多瓶瓶小罐調製密方。

忽而一雙溫熱有力的大掌按在她披著輕紗的肩頭,低沉好聽的聲音傳進耳膜,「又在搗鼓什麼?」

湛蓮對於哥哥來去無聲的行為已見怪不怪了,她嘻嘻抬頭,「我在配瑩膚散。」

湛煊深深嗅進烏髮中的幽香,片刻才放開大手,「頭髮真香,你換頭油方子了?」

湛蓮點頭,「我這回用的是玫瑰油,用得不多,香而不膩。」

湛煊微笑點頭,就著燭光看向湛蓮一身隨性而清涼的打扮。她裡頭穿著一件綉出水芙蓉的湖綠襦裙,外頭只披著他今日才賜下的薄櫻輕紗,這種紗如同仙境飄霧若有似無,即便穿上幾層也能將膚上淺痣看個一清二楚,湛蓮如此打扮,那圓潤的肩頭下的纖細玉臂,漂亮蝴蝶骨下嫩白柔軟中的細溝都一覽無餘。

湛煊眯了幽黑的眸子,不悅地粗聲道:「你這穿的什麼衣裳,夏還未立,就好似酷暑來了?」

湛蓮道:「今兒悶熱得很,我才沐浴出來,又快出汗了。」這天氣,恐怕是要下雨了。

湛煊也不多言,直直往她放衣裳的沉木箱前走去,翻出一件綉綠葉的牙白綢衫要她穿上,湛蓮嫌熱不願穿,湛煊連哄帶騙,才將長衫為她披好,修長的手指細挑,將綢衫的帶子在鎖骨前打了個結。

做完這一切,他才如釋重負地輕了口氣。

湛蓮道:「哥哥再別草木皆兵,我這身子好得很。」

湛煊不置可否,好聲好氣地點頭應下,依舊微笑著為她理了理衣擺。

湛蓮無奈,只能由他去了。

「今早被嚇著了么?」為妹妹穿戴好了,湛煊柔聲問。

湛蓮道:「嚇倒是沒嚇著,驚卻是驚著了,」說著她以袖遮唇,眼睛彎成了月牙,「哥哥你不見那韋選侍傻裡傻氣,仰面倒進水裡的模樣可好笑了。」

見她還有閑心幸災樂禍,大抵是沒甚大礙了,湛煊寵愛地捏捏她的小鼻子。

「哥哥知道是誰主使的么?」

湛煊譏諷勾唇,「德妃怕是沒得跑了。」

湛蓮回來之前,明德帝的確是寵愛德妃的,她身藏極品□□,男子進入如層巒疊嶂,滋味**蝕骨,如她並非身在後宮而為青樓名妓,不知將有多少風流之輩死在她身上;並且她有小聰明大野心,但一被激怒又愚蠢之極。這麼一個攪和的人才頗為難求,有她在,全皇后、良貴妃和賢妃等人不愁沒事兒干,皇帝只須在發泄的時候享用她,就能攪得後宮暗流洶湧。

然而寶貝妹妹失而復得,德妃一而再再而三對她使絆子的事徹底惹怒了湛煊,冷宮已向德妃敞開了大門。

「蓮花兒你放心,朕定會儘快找出真兇,絕不輕饒了他!」

「這個我自是知道的,」湛蓮道:「哥哥讓誰調查這事兒?」

「你不是要朕讓皇后出面?怎地,你對皇後起了疑心?」

湛蓮抿了抿嘴,拉著他在床邊下,「哥哥不知道,我被你打了一巴掌那天,也被全皇后打了一巴掌。」

「她打你了?」湛煊目光一凜。

「嗯,打在左邊,我可疼了。」在孟光野面前,湛蓮還佯裝堅強,但在三哥哥面前,她就忍不住撒嬌了,側著臉過去求撫慰。

好看的劍眉擰成一團,雖然現下的嬌顏無比白凈水嫩,但一想起她雙頰腫如饅頭,他就不住心疼。他伸手以拇指在她臉上摩挲,沉聲道:「皇后對自己的妹妹也下這麼重的手?」

「可不正是?我原以為她最是和氣不過的,不想她竟有那般兇狠一面。」湛蓮眯著眼睛如小貓似的由湛煊安撫地摩挲,只那粗繭觸感讓她微微刺撓。

湛煊聞言,若有所思地點頭,「那便看看她如何調查此事。」

手底下的滑膩觸感讓湛煊捨不得移開,好一會兒,他閉了閉眼,才使了暗勁讓自己的手離開那白玉肌膚。

皇帝收回手,黑眸注視了妹妹如發著瓷光的嬌美容顏半晌,低沉開口道:「是朕考慮不周,才讓你又受了委屈,明兒朕就封你為義妹,再不讓別人欺負了你。」早就應當讓世人皆知,不論容貌變換,她總是他珍寶似的……妹妹。

湛蓮搖了搖頭,「哥哥顧慮周全是對的,你原那般厭惡全雅憐,我進宮不過短短十幾日,你就態度丕變,突地封我做義妹了,他人定然生疑,況且全皇后懷孕,全家也不能再出一個御妹,孟家也不能跟著我的封號水漲船高,再者……我怕母妃厭惡於我。」

湛煊並不否認,卻道:「你只管安心做朕的妹妹,其他的便由朕來操心。」

「旁的我大可沒心沒肺扔給哥哥處置,可母妃那兒,我卻不能不顧,母妃已叫我明日去孟家……」

「去孟家作甚?不去!」湛煊一聽臉色便沉了下來。自己讓寶貝蓮花兒被叫成了孟家婦就已令他如鯁在喉,他還沒想出什麼萬全的法子,既不損她清白又不遭人垢病地讓她全身而退,這會兒聽得她還要去那「夫家」,豈能不惱?

明德帝的反應在湛蓮意料之中,她好聲相勸道:「哥哥莫急,這不過是權宜之策罷了,母妃是怕我在宮中久待再度惹怒了你,因此才叫我離開,我惹是拂了她的意,她定然對我有成見。還不如我去了,過一陣子你再想法子召我回來,如此一來,母妃自是不會怪我。」

湛煊自知這進退的道理,但哪裡放心蓮花兒再離開他的視線。他只想將她嬌養在深宮,看她一世平安喜樂。「太妃有成見也罷,你有哥哥便夠了。」

「那可不成。」思及母妃夢中的哭嚎,湛蓮就於心不忍,「我不能告知母妃身份已是不孝,如果我還忤逆她讓她厭惡於我,那我怎配為人子女?」

「太妃向佛,不會計較。」

湛蓮見他態度堅決,又好聲氣地哄了幾句,只是湛煊就是不鬆口,湛蓮噘了嘴,「哥哥不體諒我,要我時時對母妃愧疚便滿意了。」說完轉身不理他。

這回又輪到明德帝好聲好氣地哄妹妹,只是湛蓮冷著臉抿著嘴,坐在床邊一根根地數穗子,就是不理兄長。

湛煊對這心肝兒是一點法子也沒有,平日里看似能管得住她,那是寶貝妹妹自願聽他的話,一旦她執意要做什麼事,他的話兒就是過堂風,惟一一次狠心壓住她,便是她抱病要出去放風箏那一回,結果換來她的十顆琉璃和兩年遺憾……

「蓮花兒,你這回進宮,一來就在菡萏宮外頭排了十顆琉璃,究竟為的哪一樁事,還是你在孟府受了委屈?」明德帝忽而憶起這一茬來。

湛蓮一驚,心道哥哥若是得知她差點被孟光濤侮辱,孟家非得被滿門抄斬不可,旁的人她無關痛癢,只想著孟光野受了牽連便有些可惜。因此她只當充耳不聞,拿了幾根穗子編辮子。

旁人做來就是死罪的不理不睬模樣,卻是明德帝最吃妹妹的一套,湛蓮每每只要這麼一著,他就只有伏低做小的份了。並且蓮花兒向來有事兒定會與他講的,這會兒不言不語,恐怕那十顆琉璃是氣他當時的惡言惡行。思及此,湛煊心裡頭又不好受,自己對寶貝蓮花兒又打又罵,也虧得她大量不與他計較,如今她心裡有主意,自己還死活不讓,不知她心中怎麼看待他這個哥哥。罷了罷了,她既要去便讓她去,頂多派些龍甲衛守著她,自己提心弔膽幾日便過了。

妥協了自不能再讓妹妹對他使性子,湛煊捏捏她的小耳朵,無奈又寵溺道:「朕讓你去便是了,瞧你這小樣兒,就知道拿捏哥哥。」

湛蓮得逞,轉過頭來頓時笑靨如花,「哥哥對我頂頂的好,我怎會拿捏哥哥?」

見她開心的模樣,湛煊忍不住將她摟進懷中,下巴摩挲她的頭頂。湛蓮笑嘻嘻地拿腦袋頂他。

柔情充溢四肢百骸,湛煊輕嘆一聲,「蓮花兒,只要你健康、高興,哥哥什麼都答應你。」

湛蓮抬頭,笑眼盈盈,「傻哥哥。」

湛煊勾唇,輕彈她的額。

這夜湛煊說是等湛蓮睡了便回乾坤宮去,湛蓮有哥哥守在旁邊,不一會兒便安心地陷入了香甜夢中。

丫鬟進來看主子睡下了沒,見著床前的高大身影先是一驚,而後立刻低頭無聲地退了出去。

湛煊坐在床頭,連眼皮子都沒抬,幽黑的眸子直直凝視著甜美的睡顏,稜角分明的臉上諱莫如深。

室內再次恢復寂靜,壁上映出黑色的身影,在燭光的搖曳下晃動。許久,那道黑影慢慢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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