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漫漫追妻路
五天後,顏鈺在沙漠深處的某處空地上大發雷霆,他讓整個駱駝隊伍一一排開,讓所有人站在駱駝前面掌嘴。
他怒吼道:「還有誰?說,還有誰對佑君說了不該說的話?好端端的,他怎麼會不見了?怎麼會找了五天連個影子都找不到?說?」
扶翠已經把自己的臉扇得腫成了包子,他跪在地上聲淚俱下:「陛下,真的不幹其他人的事,只有老奴沒長眼,說了大將軍一句,老奴說,我的大將軍哎,您怎麼把陛下給看丟了啊?除此之外,老奴沒有再亂說別的啊,陛下。」
「放肆!佑君也是你這閹人能說得的?沒有他,寡人那年能從戰場上活著回來嗎?沒有他,你們一個個不長眼闖禍的時候,能從寡人的手心裡逃脫嗎?你們有什麼臉面去責怪他?嗯?」
顏鈺逮著一個宮人就是一腳:「說,你當時在不在場,你有沒有聽見扶翠對佑君說的話?他有沒有說謊?」
宮人煞白了一張臉,跌跪在地上哭道:「陛下,奴才真的沒有聽見扶翠公公說了什麼,奴才是伺候少祭司的,不在陛下身邊當值啊。」
「廢物!一群廢物!要你們有什麼用?都給寡人滾!找不到佑君,你們全都給他陪葬!」顏鈺怒吼著,縱身躍上為首的那頭駱駝,繼續向著沙漠深處尋去。
五天了,找不到卓植不說,連彭碩也毫無音訊,這叫他心情煩躁得恨不得將那晚伺候在側的人一個個都殺了。
可是他現在需要人手,不能隨便殺人。
他咬牙切齒地看著地上漸漸多起來的沙拐棗和巨人柱,心裡的火越來越旺盛。
他不知道彭碩連口水都沒帶就跑出來會不會渴死,也不知道卓植的三日水糧能堅持多久。
五天了,如果他們能走到這裡,應該能活下去,這裡已經有植被了,至少說明離水源進了。
撐住,你們兩個蠢貨都要給寡人撐住!顏鈺握緊拳頭,咬牙前進。
天黑時分,隊伍停在一處胡楊樹下休息。
溫暖的火光在空地上燃燒起來,香噴噴的晚膳已經籌備妥當,顏鈺對面前的食物一點胃口也沒有,他盯著火光對面的胡楊樹發獃。
卓植這個蠢貨,太蠢太不懂事!為什麼就不肯低頭呢?為什麼就那麼倔強呢?跟他顏鈺對著來能有什麼好處呢?
要不是卓植以死相逼,事情不會鬧到這個地步,他這個高高在上的君主不用在黃沙漫天的戈壁吹沙塵,他最器重的大將軍也不會為了幫他找人而沒了消息。
一切的源頭,都在卓植!
怪只怪自己太心慈手軟,如果當時直接把卓植的嘴堵上再把人綁起來帶走不就沒這麼多事了?
顏鈺狠狠地嘆息,深刻反省了自己之後,又開始擔心那兩個生死未卜的人。
如果彭碩死了,他無異於少了一隻臂膀。
如果卓植也死了,是不是他就真的後繼無人了?
不行,這兩個人必須星夜兼程地找到才行,哪怕是死了,也要讓他看到屍首才甘心!
他猛地站起準備出發,視線里跳動的火光終於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對面胡楊樹軀幹上一塊奇怪的區域。
那裡的樹皮像是被人刻了什麼,一定是卓植!或者是彭碩!
顏鈺越過一臉茫然的宮人,徑直走到了樹下:「扶翠,拿火把來!」
扶翠聞言嚇了一跳,頂著鼓鼓的腮幫子回道:「陛下,您生氣歸生氣,可別燒了這棵樹啊,沙漠里長點植物不容易,您就留著它吧,咱們回程的時候好歹也能多個參考啊。」
「扶翠!」顏鈺冷冷回眸,「你是越來越想當寡人的家了是不是?拿火把來!」
扶翠被說得啞口無言,只得接過宮人準備好的火把遞給了顏鈺。
走到顏鈺身邊,在火光的映照下,扶翠才知自己錯怪了君主,當即掌嘴道:「老奴該死,老奴該死!」
「行了行了,別煩寡人,退下!」顏鈺不耐煩地推開扶翠,他懶得理會這個蠢貨,一把奪過火把再次向大樹靠近。
只見大樹軀幹上被人用什麼東西刻下了幾行字,字的旁面,是一幅粗糙的畫。
這一幅畫畫的是:一輪孤獨的暖陽,一個孑然一身的旅人,在沙漠里啃食仙人掌。
這幾行字寫的是:「卓縣令,這是您留的畫作嗎?您也路過了此處?您還活著嗎?要是您看到這個消息,就跟本將在東洲碰面吧。——彭碩」
因為沒有專業畫畫工具,畫面顯得有些模糊,筆觸也有些毛糙,但是顏鈺根據畫面的意境確定,這是卓植畫的,一定是。
顏鈺摸了摸樹榦,感受到了明顯的濕意,看來這幅畫和這幾行字都是剛刻上去不久的,卓植和彭碩應該不久前先後路過了這裡。
這就好辦了,顏鈺再次掃了眼那幾行字,問道:「東洲?那是什麼地方?」
扶翠聞言,轉身請來跟隊的嚮導,鬚髮皆白的老爺子顫巍巍地答道:「陛下,東洲是這片沙漠里唯一的綠洲。草民世代生活在這片沙漠邊緣,卻從未去過東洲,原因無他,只因東洲是個極其排斥外來人員的地方。」
老嚮導駝著背,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殘酷的印記,他那猶如老樹皮的臉上寫滿了擔憂,他嘆息一聲,道:「平日里,東洲里的百姓只在東洲活動,傍晚時才會離開東洲,帶著他們馴養的胡狼群出來狩獵,一般這時候他們是不會侵犯旅人的。」
老人說著說著,看了看顏鈺的神色,只得硬著頭皮說下去:「可要是趕巧碰上東洲的族長心情不好,或者族裡有什麼大事要操辦,他們是會專門出來獵殺旅人或者路過的商隊進行祭天儀式的。據草民所知,有時候他們甚至會吃人肉喝人血,對於長得好看的男人或女人,往往會先|奸|后|殺。」
顏鈺聞言神色大變:「你說什麼?吃人肉?喝人血?先|奸|后|殺?他們吃了雄心豹子膽了!寡人倒要看看誰敢?寡人叫他連求死都求不成!」
「是啊陛下,東洲遠離朝堂,遠離縣城,民風彪悍,是真正的無法無天的地方,他們秉持物競天擇的祖訓,向來不知心慈手軟為何物。大將軍和卓縣令若是真的去了東洲,只怕是凶多吉少啊。」老嚮導捋了把鬍鬚不住搖頭嘆息。
「扶翠!」顏鈺吼道,「去,你帶著幾個人手,速回縣衙,持卓植的官印將戍守邊塞的軍隊調派過來,戍邊軍隊的空缺由臨縣填補上。限你三日內領兵追上寡人!速去速回,去!」
扶翠聽了老嚮導的話差點沒了主意,此時聽顏鈺這麼一吼,他倒是冷靜了下來,當即答一聲喏,轉身就要離去,卻又不放心道:「可是陛下,難不成您要隻身犯險嗎?既然東洲民風彪悍,那會不會連天子都敢冒犯呢?您能否等老奴帶著人馬回來再去東洲?」
顏鈺不答,卻問嚮導:「老頭兒,這裡距離東洲還有幾日路程?」
嚮導答曰:「此處略微偏南,東洲位於正東方,此去東洲,少說還有七日路程。」
「七日足夠了,扶翠,寡人命你帶著人馬務必在三日內追上寡人,否則,以貽誤軍機罪論處!去!」顏鈺說著,再也不理會扶翠的為難,縱身躍上駱駝,只點了不到十五人的隨從隊伍跟著,在夜色中向正東方趕去。
五日後,顏鈺等人率先抵達了臨近東洲的地帶。
顏鈺坐在火堆前,深邃的目光彷彿可以穿透火光看到刀光劍影的未來。
良久,顏鈺問道:「佬兒,你可知距離扶翠離去已經幾日了?」
老嚮導據實以答:「陛下,足足五日了。依草民來看,扶翠公公的隊伍多半是遇到麻煩了。可能是流沙,也可能是沙暴。現下正是初夏時節,白日溫度高,夜裡溫度低,沙暴會變得更加頻繁和猛烈。草民認為,扶翠公公這屬於無心之失啊。」
「無心之失?」顏鈺冷笑一聲,「無心之失就可以違抗聖旨了?寡人養他們這群飯桶有何用?!」
老嚮導年紀大了,多日趕路已經讓他快要力竭,這時候,見顏鈺又要發脾氣,他只得強打起精神顫顫巍巍地跪拜在地:「陛下,請您務必相信草民一次,三日趕上陛下,太為難扶翠公公了。扶翠公公回去時走是來時那段的五日的路程,回去之後還要調兵遣將,安排戍邊軍的替補,辦完這一切,他要追趕咱們,追的可是十日的路程,只用三天,即便是沒有流沙與沙暴,他們也是做不到的。」
顏鈺怒道:「那照你這麼說,寡人豈不是要在這裡等他們十天?」
老頭兒沉思片刻后,像是想起來什麼,安慰道:「那倒不至於,以草民來看,約莫再過兩到三日他們就能到了。」
「此話怎講?」顏鈺追問。
「陛下有所不知,咱們這位卓縣令是位奇才,邊塞的日子苦啊,百姓們也沒有什麼可以玩樂的,卓縣令一心為民,不知怎麼想出了一個點子,那就是每個月都在沙漠邊緣舉辦沙舟比賽,優勝者可以免稅免租,兩年多下來,百姓的身體硬朗了不少,得到免稅免租實惠的窮苦人家也逐漸過上了好日子。」
顏鈺從沒想過卓植還有這麼勤政為民的一面,不免好奇道:「沙舟?那是什麼?」
老爺子的臉上咧開一個大大的微笑,他得意道:「草民要說的正是這個,四天前正好是本月的沙舟比賽日,如果扶翠公公稍微留心一下,定然會命人多趕製一些沙舟來趕路的。這沙舟,可是卓縣令親自設計製作的,在沙漠里猶如船舶行駛在海洋上,又快又穩,縣裡的能工巧匠們都誇卓縣令是個奇才呢。」
顏鈺沉默了片刻,他很快弄明白了小老兒如此篤定的原因,也對這個卓植越來越好奇了些許。
少傾,顏鈺起身看向東方,道:「既然如此,那寡人便沒有後顧之憂了,來人,擺駕東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