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欲辨已忘言
東洲的天變了,變得那麼雷霆萬鈞,那麼風雲莫測。
偌大的宮殿里,賓客們尚且來不及掙扎便被戍邊軍擒拿住,一個個的臉上寫著大大的不解與疑問。
不約而同地,所有人齊齊看向東洲族長以及坐在族長下首的幾個最為有臉面的人物。
這些人都是離開過東洲見過外面的大場面的,大家都將希望寄托在了這些人身上。
范迪迎上那些充滿希冀的目光,不由得頭皮發麻。
沒錯,他是見過大世面,可是他有幾斤幾兩自己還是清楚的,他再能耐,還沒到能夠觸及皇權的地步,因此,皇城裡最高高在上的顏鈺,他從來沒有機會見上一面。
他也曾在皇城舉辦重大慶典時混在人群里遠遠地看上一眼那彷彿被金光籠罩的帝王,那時候的天空是晴朗的,帝王的身份也是明確的,那時候他的心裡除了膜拜就只剩震驚。
因為,僅僅是那一個背影,便給人一種足以震懾芸芸眾生的壓迫感。
也許是那時候的記憶太過深刻,也許是在場的戍邊軍氣勢太駭人太不可冒充,范迪在對上顏鈺如獵鷹一般的眼神時,雙膝一軟便敗下陣來。
有些氣質,是別人無論如何也假冒不出來的,范迪的內心已經相信了顏鈺便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君主,他下意識地屈膝在地,喃喃道:「陛下。」
顏鈺冷冷瞄了范迪一眼,只覺得這個男人除了矮了點白了點眼睛小了點,還算是識時務的。
他從鼻子里哼出一個「嗯」字,隨後一甩衣袖,大踏步走上了東洲族長坐著的主位。
主位下面的地上,是已經被扶翠親自摁在地上的東洲族長。
顏鈺沉默地看著范迪,范迪死死低著頭,他在思索一些生死攸關的大事。
他無法從顏鈺口中的「全力搜尋卓植」這幾個字來判斷卓植對於顏鈺而言到底算是什麼。
如果卓植是逃犯,那麼他抓了卓植就是功勞;可如果像卓植說的那樣是一種他意想不到的關係,那麼,他抓了卓植便是死罪。
想了想,范迪選擇了較為保守的方式避重就輕地將此時東洲發生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顏鈺聽著聽著,一雙斜飛入鬢的劍眉不由得糾結起來,他怒火中燒,罵道:「放肆!膽敢將寡人的人當做一個女人的婚前祭品,這是哪個活得不耐煩的出的主意?」
范迪一聽這話,猶如當頭棒喝,徹底明白了自己作了什麼孽。
他當即將所有禍水引至醉醺醺的東洲族長身上,哭道:「陛下,草民哪有那麼大的膽子打卓縣令的主意,是東洲族長,他非得將卓縣令留下。草民百般勸阻,卻實在是有礙於他的權勢,不得不屈服。草民原打算是回程時將縣令送回鑠城縣衙的,請陛下明鑒!」
說著范迪跪著向前一步,投誠道:「陛下,陛下!草民知道卓縣令在哪裡,現在距離子時只有不到一刻的時間,卓縣令怕是已經被人喂下了虎鞭湯,此時去解救還來得及!」
「虎鞭湯?」顏鈺聞言猛地站起,燦若星辰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與狡黠,他冷笑道,「不必!既然如此,扶翠,你將方才出去的御林軍召回,戍邊軍退出殿外,莫要讓卓植看到,一切照舊進行。」
扶翠抹了把臉上的沙塵,一張老臉因趕路被曬得漆黑,上面寫滿不解與困惑。
他小心翼翼地問道:「陛下,這是作何打算?」
「作何打算?他自己作的死,讓他自己承擔後果!寡人倒要看看,要是寡人今日不來,要是你的沙舟沒有趕得上,他還有沒有能耐自救有沒有能耐活著回去見寡人!」顏鈺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桌面應聲而碎。
在場眾人被這舉動嚇得膽戰心驚,紛紛低頭盯著腳面,大氣也不敢出,再也沒人懷疑顏鈺的身份。
片刻后,一個蒙著黑紗的男人協同貼身保衛顏鈺的十五個御林軍一起來到了大殿。
男人揭開面紗,單膝跪地:「陛下,您怎麼來了?」
「寡人為何不能來?」顏鈺反問,臉上露出少有的溫柔神色,「佑君,寡人明白你是為了找回卓植為寡人分憂才不辭而別,可是佑君,你可知寡人有多擔心你?你可知為了一個卓植讓寡人失去一個大將軍有多不值?你可知你有多糊塗?」
彭碩聞言愣在了原地,他原以為顏鈺會將自己狠狠臭罵一頓,或者是來個幾百軍棍才能消氣,沒想到,顏鈺他……
彭碩的一張老臉頓時無地自容,只得無力地辯解道:「陛下,您那晚嚇著末將了,末將從沒見過陛下那樣,末將以為不找回卓縣令陛下便好不了了。末將知罪,望陛下責罰。」
顏鈺冷笑一聲:「沒有他寡人就不會好了?他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你也未免太小瞧寡人了!你剛剛在做什麼?是不是還想著救他?」
「是的陛下。」耿直的彭碩照實回答。
顏鈺沒好氣地坐下,罵道:「你要是救了他,寡人今晚便一刀砍了你!你險些壞了寡人好事!」
彭碩不敢再多言,起身後沉默地站在了一旁。
是夜子時,嗩吶聲鑼鼓聲再度響起,東洲的夜晚彷彿是那繁華的不夜天。
卓植被換上先前與阿蠻見面時的那一身粉色異域服裝,他被解開了腳下的鎖鏈,雙手卻依然被紅綬帶綁著,掙脫不得。
他的臉漲得通紅,他的呼吸急促又難耐,他感覺身體里有什麼東西在燃燒,那東西囂張又蠻橫,想要奪取他的某種珍貴的東西。
他走路走得極慢,不自在的雙腿總想著找個什麼東西夾住摩擦摩擦。
他的視線是模糊的,最後殘存的神智在跟越來越不肯聽話的身體做鬥爭。
阿蠻與卓植的洞房被安排在了原來定好的偏殿,不同的只是多了一個穿著一身深藍色異域服飾的男人,男人瞪著幾近通紅的眼,牽引著綬帶那一端的卓植,一步步走向洞房。
卓植的腳步是虛浮的,彷彿隨便一腳踩下去都會跌落懸崖,他的身體是滾燙的,呼吸間都是灼熱的氣息。
他不耐煩地想要低頭咬開手上的綬帶,卻被牽著他的人死死地拽著掙脫不得。
他的神智越來越迷離,就連自己是誰都有點模糊了。
恍惚間,腦海中湧現的是一些歷歷在目的曾經。
Boom,一顆子彈飛來,他倒在了血泊里。
嘭,一朵巨大的水花濺起,他被大姐從水中救起。
一陣溫柔的呢喃聲響起,他睜開眼,來到了這個陌生的世界。
「給!」一串甜滋滋的糖葫蘆遞過來,開始了他甜蜜的童年生活。
再接著,是黑暗中學畫的倔強,是高中舉人時闔家同歡的喜悅,是據婚時被橫眉冷對的指責,是調令下來后「鑠城」二字帶來的意外與坦然。
一聲殘暴的「斬」字過後,他的人生開始走上了詭異的分岔點,一切開始變得不受控制,變得詭異難測。
嘭,他一頭倒下,面朝黃沙,氣息奄奄。
咕嘟咕嘟,他被灌進溫熱的水流,重獲新生。
……點點滴滴,只要是生命中有著里程碑意義的事情都在他的腦海中過了一遍。
忽然,寒冷徹骨的水流在腰間涌動,他的雙臂被吊起,他被喂下清理污穢的葯,腹瀉讓他痛不欲生,隨後他又被灌下催發情|欲的虎鞭,燥熱難耐。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麼,他激烈地掙紮起來。
薄薄的綬帶被死死地勒緊,卓植的腳底像是生了根,他不知哪裡來的蠻力,生生將前面這個拽著他的藍色身影拖住,不再前進。
迷濛的視線里,是燭光搖曳的巨大宮殿,卓植忽然低下頭去,一口咬在了手臂上。
恨,他好恨,恨一切強迫他為難他的人與事,恨這再也無法受自己掌控的人生。
熱血汩汩湧出,他的唇齒間被嫣紅淹沒,他的唇邊滴下殘酷的血珠,像絕望的眼淚,像無聲的悲鳴。
他的手腕上還有著被吊起時勒出的淤痕,此時被紅綬帶死死勒住,逐漸也沁出了觸目驚心的顏色。
藍色的背影轉身盯著卓植看了好久好久,他試圖將卓植拽向婚床,卓植卻決絕地向後退去,絲毫不在意這麼一來會不會將手腕勒斷。
藍色的身影終於開口:「卓植,你現在求寡人還來得及。」
「求你,為什麼要求你?」卓植鬆開手臂抬起頭來,疼痛讓他清醒,淚水無聲落下。
一張傾國傾城的臉上寫滿凄楚與無奈,他在看清楚眼前的這個男人後激動地質問道,「難道不是你將我逼到這個地步的嗎?我為什麼要求你?我若是肯求你,又何必離開?」
顏鈺不知為何只覺得這聲聲質問像是在戳他的心,讓他憤怒讓他惱火,可是,眼前這個十天不見就消瘦得讓人心疼的男人,卻叫他無法再冷眼旁觀。
他的臉部肌肉因為憤怒而緊繃,他上前一步托住依然在掙扎的卓植,強忍著怒氣哄道:「行了,別動,寡人給你解開。」
後背貼上一個寬闊的胸懷的瞬間,卓植像是受驚的蚱蜢猛地跳開,嘶吼道:「你走開,你不要碰我,你走!」
顏鈺竭力壓抑著怒火,再次將卓植擁在懷中,沉重的呼吸里是臨近暴走前的剋制。
他撕下一片衣料將卓植咬得觸目驚心的手臂簡單處理了一下,隨後俯下身去仔細解開卓植手腕上勒進血肉里的綬帶。
終於,卓植自由了。
可是卓植卻開心不起來,他很難受,不只是靈魂的難受,更是身體的難受。
他的理智呼喚他遠離眼前這個可怕的男人,可是他的身體卻一再拖累他,讓他不知不覺間幾乎大半個身子都依靠在了顏鈺的身上。
雙腿間更加焦灼難耐,他強忍著不適,憑藉最後的一點意志力推開了顏鈺,歪歪倒倒地站在了顏鈺身前一尺處。
「陛下,男男授受不親,罪臣還沒有娶妻,請陛下見諒。」卓植說著就要轉身離開。
顏鈺的胸口劇烈起伏著,聞言他再也遏制不住噴發而出的怒火,一把將卓植抱在手上。
他不受控制地怒吼道:「卓美授!你給寡人適可而止點吧!寡人不妨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你逃不掉的,從你被寡人盯上的那一刻起,你就完了,你生是寡人的人,死是寡人的鬼,你認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