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留得初相看

東洲的清晨，空氣濕潤，沁人心脾。

飼養的鳥雀正在輕快的鳴叫，婉轉的啼聲從開著的窗戶傳來，有著令人心情愉悅的魔力。

然而，窗內的卓植，卻無法欣賞這美好的早晨，也無心聆聽這動人的啼鳴，他的心暗沉沉的，掙扎在屈服與抗爭的邊緣。

方才顏鈺的那一聲怒吼已經將他徹底鎮住，他獃獃地看著顏鈺離去的背景，不知該做何反應。

這一發獃，便呆了足足一刻。

他明白自己的性格，深知如果這個男人不是帝王，也許他早就拼著骨子裡的那一點血性魚死網破了，可是，這世上最懊惱的事情莫過於沒有如果。

終於，窗外的鳥雀累了，乖覺地停止了歌唱低頭啄食。

卓植覺得這鳥兒就像他自己，無論如何，最後只得迫於生存的第一法則，向權勢低頭，因為，他不是孤身一人，他還有一整個卓氏需要背負。

他撐著酸軟疲憊的身體，勉強坐了起來，只這稍稍一動，兩腿間的禁地便傳來令人羞恥的疼痛感。

他一直知道「好自為之」不是很么好詞，一旦出現，大抵都是用來表示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隱忍到了極限時發出的警告吧。

他卓植沒有什麼需要好自為之的，可是，卓家有。

他不想顏鈺一怒之下滅了大姐遠嫁的少數民族部落，更不想暴君滅他滿門。

他是個大多數時候都絕對冷靜的人，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如果他還不明白自己該怎麼做的話，豈不是根本不配做卓氏的後代？

不想連累家族，只能順著顏鈺。

他決定好好地好自為之，努力地積極地好自為之。

他起身時，扶翠早已命人送來合體的衣服，伶俐的宮人端著水盆毛巾魚貫而入要伺候他洗漱，他順從地一一照做。

片刻后，卓植披著一頭烏黑的長發，穿著一身雪白綉銀色如意祥雲的深衣，在扶翠的帶領下，來到了正在發脾氣的顏鈺面前。

視線里，一個戰戰兢兢的宮人正跪在地上打哆嗦，宮人哭得厲害，不住乞求道：「陛下，昨夜奴才當真不是想偷看您與卓縣令共浴的，扶翠公公早已訓示過奴才，奴才知道錯了，奴才一定改過，求陛下恕罪！陛下！」

顏鈺負手身後，長身玉立。

今日的他只是簡單地將長發束起，身上的天藍底金色團紋直裰很好的襯托出他冷酷的氣質，腰間一枚鑲著金邊的玉佩恰到好處地彰顯著他高貴的身份。

卓植的眼中閃過一絲不自知的仰慕，他走上前來，站到了顏鈺的身側，機靈的宮人當即調轉方向對著卓植不斷的磕頭：「卓縣令，求求您為奴才求個情，奴才以後再也不敢了，求求您了，卓縣令。」

像是有意給卓植這個拉攏人心的機會，顏鈺微笑轉身，深情地注視著卓植。

卓植一向寬以待人，忙擺手道：「無妨無妨，本官向來不計較那些。」說著他對著顏鈺深深一禮，「陛下，微臣當真覺得那不算什麼，再者當時微臣在水中，他便是看也看不到什麼，還請陛下饒恕他這一次吧。」

顏鈺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嗯」，目光在卓植紅潤的臉上輕輕掃過，轉身道：「罷了，卓植，與寡人來商議東洲事務。」

卓植急忙跟上，身後的宮人卻對著卓植的背影露出了怨毒的眼神，他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痦子，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壞笑。

東洲的宮殿規模堪稱龐大，因是越制建的，便更加任性了些。

卓植跟著顏鈺很快便繞暈了，這裡幾乎走幾步便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大殿，也不知都是用來做什麼的。

穿過彎彎繞繞的迴廊，最終他跟著顏鈺來到了一處較為僻靜的角落。

「很奇怪吧，那個姓柳的居然在這裡處理事務。」顏鈺說著推開了大殿的門，率先走了進去。

姓柳的？莫非是東洲族長？卓植思忖片刻，道：「也許是因為多疑？所以將機要處設在了隱蔽的所在。」

顏鈺聞言回過頭來盯著卓植看了又看，最後贊道：「不錯，寡人的眼光不錯，你還是有點智慧的，不像個只有美色的擺設。來，幫寡人看看這些公文與信函。」

卓植小心地坐在了顏鈺的身側，顯然這裡已經有人事先收拾過了，各類信函與公文被分門別類地放在了不同的位置。

顏鈺指了指其中一疊最厚的文件道：「美授，你是這裡的父母官，這一疊你去處理比較妥當。」

卓植點點頭，將高聳的文件堆移到了自己面前，開始逐本逐頁批閱這些文件，當他準備下筆寫點什麼的時候，才發現顏鈺正坐在他面前專註地研著松煙墨。

卓植覺得這樣不妥，忙起身道：「陛下，微臣來吧。」

說話間，雪白的袖子便隨同手臂一起伸了過去，此時恰好顏鈺正拿著墨錠直起身來，一時間，沾著墨汁的墨錠與雪白的袖子相交錯，墨色暈染開來，彷彿在雪白的紙上做了一幅任性的塗鴉。

卓植看了看不甚美觀的衣袖，一時有些尷尬。

空曠的書房因兩人默默無言地對望著而顯得詭異，靜謐叫人抓狂。

卓植不得不轉移注意力，一手接過顏鈺手中的墨錠，俯下身去，悉心研磨這上好的松煙墨。

顏鈺冷冷地看著卓植，深邃的眸子里寫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歡喜，也許是卓植研墨的神態太專註，也許是卓植半趴著的姿勢太引人遐思，不知不覺間，顏鈺看得入了迷。

他忍不住伸手撩起一縷滑落在卓植胸前的長發，發梢上不知何時沾上的墨汁滴答滴答落在卓植的胸口，再次暈染出了一片形狀奇特的墨痕。

「你是吃墨汁長大的么？」顏鈺忽然覺得有點好笑：第一次在縣衙見到這個小小芝麻官的時候，他也是被墨汁弄髒了衣服，到了刑場上，那一片近似於心形的墨痕叫他怎麼也移不開視線。

而此時，這個愚蠢的芝麻官又在他面前一而再地將雪白的衣服染黑，這簡直讓人又好氣又好笑。

他不禁捏住了卓植的下巴，讓卓植的視線里只有他的存在。

卓植尚且不知道胸口的墨痕，如水的眸子里寫滿困惑。

「陛下，微臣又怎麼了？」

「沒怎麼。」顏鈺忽然鬆開卓植背過身去，將眼中不知何時瀰漫開的情|欲一點點壓了下去。

卓植哦了一聲，俯下身去將墨汁調好，隨後取出一隻質地尚可的毛筆，在信函上批註道：「朱實，當誅。」

顏鈺恰好回過頭來，見到這一幕，問道：「何解？」

說道自己地盤上的事情，卓植像是瞬間被打了雞血，他慷慨激昂地陳述道：「陛下，此人私通東洲族長哄抬物價，導致了鑠城長達一年的米糧油鹽抬價風潮，若不是看到這些來往信件，微臣尚且不知其中原委。故，按我大顏律法，此人當誅。」

「哦？」顏鈺挑了挑眉，問道，「那麼，按我大顏律法，是不是也該治你一個不察之罪？」

卓植聞言一愣，隨後自我辯白道：「陛下，微臣一直在調查此事，然而微臣力量有限，尚未接觸到與東洲相關的人與事。這裡就像一個自成一脈的小國家，抵觸一切與官府相關的力量介入。又遠在沙漠深處，微臣無法將鑠城棄之不顧而前來徹查，故而沒有察覺到其中蹊蹺。」

「可寡人就想治你失察之罪，你當如何？」顏鈺冷哼一聲，一雙猶如猛獸捕獵時的眼死死地盯著卓植。

卓植再次感覺到了被蟒蛇圈起來的恐懼感，不由得頭皮發麻，他後退一步：「陛下想治微臣不察之罪，無可厚非，只是，能否請陛下等微臣將這些信件批閱完再懲治微臣？」

「不能！」顏鈺驕傲地抬起下巴，威脅道，「除非你現在跪下——」

卓植當即乖乖聽話跪在了顏鈺身前。

顏鈺眼裡閃過一抹笑意，去還是板著臉，繼續說道：「跪下，給寡人弄出來。」

「哈？」卓植感覺頭頂一道驚雷閃過，他已經糊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陛……陛下？弄出來？什麼弄出來？」

顏鈺的眼神忽然變得極其可怕，他俯下身去，撩起一縷黑色的長發，斂眉深嗅，良久才道：「卓美授？」

「臣在！」

「你在裝傻！」顏鈺俊美的臉上怒氣盡顯，他暴躁地吼著。

卓植瞬間反應過來，忙否認：「臣沒有！」

「你不懂什麼叫弄出來是不是？」顏鈺固執地追問，身體不知不覺間已經越過桌子向卓植逼近。

卓植有些后怕地再次向後退了退，再次否認：「不是……」

顏鈺的怒氣稍稍緩解，看來卓植還算識相，他又問：「不是不懂？那便是懂了？那寡人問你，你昨晚被寡人弄出來幾次？」

「……」卓植徹底愣住了，顏鈺已經問得這般露骨，他再故作無知就有些太矯情了。

可是他從小受到的教育不允許他這般孟浪，他抗議道：「陛下，這種問題可不可以在書房之外的地方問？」

「不可以！」顏鈺毫不留情地拒絕。

卓植還想再掙扎一下，他別過頭去，一張臉漲得通紅，瓮聲瓮氣地問道：「那陛下，能否等微臣處理完這些信件再問？微臣是鑠城的父母官，有一些懸案一直困擾著微臣，微臣好不容易借著陛下的光能夠接觸到這些機密，微臣想……唔——」

卓植尚未說完，眨眼間被一雙冰冷的唇堵住了話音，他被顏鈺從身後抱住，以一個跪著一個站著並彎著腰低著頭的奇怪姿勢糾纏在了一起。

顏鈺不知道自己著了什麼魔，只覺得這個認真做事的卓植很可愛很誘人。

他的大腦還在思考卓植為什麼這般惹人遐思，他的身體卻率先行動起來，將卓植划進了攻擊列表，一場狂風暴雨就這麼悄無聲息地席捲而來。

卓植很不理解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以至於讓這個以暴君著稱的帝王動輒對他又親又啃。

他覺得有些難以承受，他的身體已經遭受不住再一次的歡|愛了，他只能舉白旗：「陛下，微臣錯了，微臣給您弄，這就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