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
晚間酈南溪和重廷川都沒出房門。晚膳是重廷川讓郭媽媽送到了門口,他親自端進來的。
酈南溪那個時候都沒有力氣吃飯了。明明肚子餓得難受,就是懶怠的睜不開眼。
重廷川沒辦法。抱著她給她沐浴過後,又抱了她給她喂晚膳。
只不過吃了沒幾口,酈南溪就再也不肯動了。趴在他的胸前磨磨蹭蹭不願意動,舒服的尋了個位置睡著了。
見她如此,重廷川也捨不得再逼迫她。把她放到了床上后,他趕緊吃了會兒,這便回了床上擁著她睡了。
早上重廷川起身的時候小心翼翼,生怕動作稍微大一點就讓她醒了。他自顧自的穿好了衣裳,輕手輕腳的出了屋子。就連洗漱和用早膳都是在外間進行的。
沒有聽到絲毫動靜的酈南溪一覺睡了個飽。迷迷瞪瞪睜開眼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昨晚上吃的有些太少,又起得較晚,還真是有些餓了。早膳的時候,她比平日里多吃了一碗粥。停了筷子后,酈南溪看時間不早了,再晚的話怕是要耽擱到了晌午。這便換了身衣裳往木棉苑去。
路上的時候,酈南溪恰好遇到了剛從木棉苑出來不久的重廷帆。
重廷帆顯然沒有料到會在這個時候遇到酈南溪,臉上的憔悴之色還來不及掩去,只能笑著與酈南溪寒暄:「六奶奶可是來給太太請安?」
酈南溪看出了他的疲憊,心裡暗暗一驚,暗道昨日里看到重廷帆的時候,他還不是這個模樣。
思及今日早晨金盞悄悄說的昨夜裡綠蘿苑中傳來的爭執聲,酈南溪心中有些瞭然,便按捺下諸多思慮,笑著與他說道:「正是。不知太太如今可在裡面?」
「嗯。」重廷帆笑得溫和,「大家都在。只我需得收拾下準備一會兒走了。」
他知曉女兒出了事差點丟了半條命去,心急如焚,所以跟國子監告了一日的假陪陪女兒。今日可以晌午後再回去。
酈南溪關切道:「不知月姐兒如今如何了?」
提到重令月,重廷帆的神色十分複雜,有些高興,又有些失望,「好多了。昨日里我一直陪著她,倒是睡得安穩。博哥兒還過來陪了她一會兒。」
見他提起兒女,只略過了吳氏一個人,酈南溪知曉他眼中的失望怕是因了吳氏而起。
他們夫妻間的事情,她不好過多置喙。
酈南溪打算晚一些再去看看重令月,與重廷帆又寒暄了幾句,這便打算離去。
只不過她剛走了幾步,就聽重廷帆在後面喊她。
待到酈南溪停步轉過身來,重廷帆有些猶豫的問道:「聽聞六奶奶的三哥正準備考國子監?」
「是的。」說起自家三哥,酈南溪的神色不由得放鬆了許多,臉上也帶出了笑意,「現在已經留在了京中,正在備考。」
因為妹妹們都嫁到了京城,酈陵溪和酈雲溪兩個就也沒有再回江南去,而是留在了京城讀書。
一來,他們年紀大了,留京讀書利於科考。二來,他們也是打算在京城守著妹妹,免得她們被人欺負了去。
父母已經在江南了。若他們也在那麼遠的地方,西西和竹姐兒有點什麼麻煩,一家人可是都沒法知曉。
聽聞酈南溪的回答后,重廷帆斟酌了下說道:「我還有些考國子監時候用的書籍冊子,不知是否得用。」
酈南溪沒料到重廷帆會幫忙考慮的這樣多,意外之下不由怔了一怔。
重廷帆細觀酈南溪神色,忙道:「我不過是隨口一問。六奶奶不要嫌我多事才好。」
「怎麼會。」酈南溪一聽這話,就知道他是理解錯了,笑道:「我只是在想,該怎麼謝謝五伯才好。」
重廷帆暗中鬆了口氣,笑得溫和,「我是那日見三少來國子監附近,想起三少初初回京,相熟之人甚少,故而有此一說。」
「那就勞煩五伯了。」酈南溪道:「只不過我需得先往太太那邊去。不若晚些我讓人去五伯那裡取?」
「也好。」
重廷帆又和她說了兩句,這便匆匆的往外院他的書房而去。
酈南溪去到木棉苑後方才知曉,果然如重廷帆所說,人到的很齊。除了重廷川和重廷帆兄弟倆外,其餘人幾乎全來了。
甚至於本該卧床休息的重令月也在屋子裡。
與平日里不同的是,她的眼睛雖然還是很大,卻沒了靈動的光彩,而是蔫蔫的有些沒精神。
酈南溪落座后,看著不遠處的小姑娘,有些心憂,悄聲問道:「月姐兒怎麼沒多休息下?」
重令月看到她后顯然很歡喜,慘白的臉上揚起了一點點的笑容,「我已經好了,要來謝謝祖母、姑姑還有六奶奶。」
昨日里梁氏和重芳苓姐妹也曾出手相幫過。酈南溪是知道的。
可這麼點兒大的孩子,還未痊癒就來這樣全了禮數,她心裡終究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酈南溪看重令月自己坐在椅子上,雖然鋪了錦墊不用直接坐在冷冰冰的椅子上,但她依然不時的挪動下身子,好似不甚舒服。
旁邊吳氏正和梁氏在說話,沒有留意到她。
酈南溪就讓拿了個靠枕過來,擱到重令月背後,讓她坐的舒服點。
重令月的眼睛晶晶亮,細聲細氣的小聲說道:「謝謝六奶奶。」
「不妨事。」酈南溪朝她笑了笑。
一轉眼,酈南溪卻瞧見另外一人正在靜靜的看著她。
她疑惑的審視了下自己的穿著,確認沒什麼大礙,便問道:「九爺可是瞧著哪裡不妥?」
重廷暉淡淡的笑了下,並未說什麼,轉而望向了梁氏。
梁氏正在叮囑吳氏:「估計要不了多久梅太太就會和公子姑娘們過來。你需得好生準備著,莫要到了那日怠慢了客人。」
雖說梁氏不喜庶子之妻,但她親生的九爺如今年紀尚小,還不到娶妻的年紀。重芳苓是未出閣的姑娘,許多事情不便拋頭露面。故而一些事情她還是得交給吳氏去做。
吳氏剛才已經知曉酈南溪來了,不由得回頭望了眼酈南溪,問梁氏:「不若六奶奶……」
「她年紀太輕。」梁氏語氣平淡的說道:「而且,她才來府里不久。許多事務都不熟悉。」
吳氏聽聞之後面色頓時鬆快了些。
但是,想到昨日里重廷帆訓斥她的那些個什麼「枉顧親情」、「不知感激」之類的話,她的心又瞬間沉了沉。
吳氏擰著手裡的帕子,口不對心的說道:「六爺教一教,六奶奶許是也就會了。六奶奶一向聰穎,若她肯幫助母親,想必助益良多。」
梁氏輕輕掀了掀眼皮,不置可否。
吳氏定定神側首問酈南溪,「不知六奶奶覺得如何?」
酈南溪看著眼前這情形,想了想,說道:「五奶奶處理就好,這事兒本也是我插不上手的。畢竟如今太太當著家,六爺的許多事情也都是太太幫忙打理著,所以還是得太太來安排才好。」
她這話一出來,所有人都有些愕然,盡皆扭頭看向了她。就連平日里十分低調的於姨娘也看了過來,難掩驚詫。
她其實是實實在在的說了出來,梁氏把持著府里的中饋,公中的所有銀錢和賬簿都在梁氏的手裡握著。只要梁氏不鬆口不鬆手,她即便想幫,也是無能為力的。
酈南溪端坐在座位上,不動聲色,笑容清淺。
她知道,自己剛才那番話會引起這樣大的效果。但她還是要說出來。
其實,如果梁氏不表態,她也根本不打算去攙和這些事情。但如今梁氏明明白白的欺負到她頭上來,她就斷然沒有低聲下氣的道理。
——她是重廷川的妻。重廷川不在的時候,她就代表了他。
若是她對著梁氏低下了頭,那置重廷川於何地!
梁氏的手裡分明握著老侯爺留給重廷川的資產。這是單獨給孩子們的,不屬於公中。但因重廷川當時年紀不大,老侯爺就將田地鋪子暫時托給了梁氏來打理。偏偏梁氏全部把持著,分毫都不予重廷川。
老侯爺已經給梁氏留了足夠多的資產。且念著她是嫡妻,又無親生子傍身,所以給梁氏留下的甚多。即便梁氏分出足夠的份額給重廷暉和重芳苓,留給她自己的也很可觀。
所以酈南溪更為不服氣。
憑什麼梁氏處處都要欺負她家夫君、處處都要壓他一頭去?
若沒有重廷川,如今的重家能有這般的榮耀?
說她小氣也好,說她不懂事也罷。旁人要欺負重廷川,她就絕不會忍氣吞聲由著她們來!
原先眾人只當這酈家的小姑娘是個性子柔順的,如今她這一話出來,眾人方才知曉竟是個脾氣大的。只不過平時都遮著掩著,所以看不出來。
梁氏不悅,「我不過是怕你們年紀太輕,所以幫襯一把。誰知你們竟是這般的不識好歹。」
她這話說得有些嚴厲。眾人俱都擔憂的看著酈南溪。
酈南溪只是淺笑,並不答話。
大家都不傻。什麼「年紀太輕」之類的話,用在一品國公、欽封大將軍、如今的御林軍左統領身上,合適?
這借口連糊弄人都不夠。
梁氏臉色鐵青的看了向媽媽一眼。
向媽媽會意,知曉太太這是見酈七不好對付,有些懊悔當時的選擇了。
昨夜的時候梁氏就曾和向媽媽抱怨,說是在梅家的一連串事件看來,這位六奶奶可是有些不簡單。不只是短短時間就讓梅家、朱家、柳家的姑娘都護著她。而且,在重令月的事情上的處理也十分的乾脆利落。
也正因了這個緣故,所以梁氏才會今日早晨這樣明晃晃的給酈南溪難堪。特意選了酈南溪在場的時候,當眾將事務交給吳氏去處置。
這也是告訴酈南溪,吳氏即便身份不夠,有她抬舉著,在這家裡便能過得好。
至於酈七——
即便身份再高又如何?該低頭的時候還是得低頭。
誰知梁氏這個主意打的雖好,對方卻不配合。三言兩語就把話給堵了回去。
向媽媽暗暗嘆氣,可事已至此,又有何辦法?酈家一個最小的姑娘都這樣了。其他幾個比她大的,指不定更難拿捏。
向媽媽正欲上前去打個圓場,卻聽旁邊忽地響起了一聲輕笑。
重廷暉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望著酈南溪說道:「原先只道你脾氣和軟,如今看來,卻不盡然。有時候還是頗為倔強的。」
大家沒料到這是又冒出來了個說實話的,偏這人是梁氏親子。眾人一時間面色各異,俱都沒有開口。
其實重家九爺生性寬厚溫和,雖然年歲不大方才十三四歲,平日行事卻極有分寸。
不過,他此刻對酈南溪說這話,卻是很顯然帶了點調侃意味在。而且,還隱隱的在為酈南溪打圓場。
重芳苓知曉弟弟和六爺關係不錯,見他護著酈南溪,雖心中氣憤,卻也捨不得責罵他。
梁氏卻瞬間變了臉色,惱道:「你知曉什麼!既是沒事了,不若趕緊下去讀書去!」
重廷暉神色複雜的看著梁氏,欲言又止了半晌后,他最終什麼也沒說,只躬身道了聲「是」,這便拂袖而去。
回石竹苑的路上,酈南溪遣了鍾媽媽往外院一趟,取重廷帆說要給酈陵溪的那些書籍冊子。
鍾媽媽應聲而去后,岳媽媽跟了上來,在酈南溪身後側半步遠的地方悄聲和她說道:「奶奶要不要查一查賬簿?」
酈南溪聽了她這話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只當是說石竹苑的賬簿,便道:「回去后看看再說。」
因為等下她本打算是要去探望重令月的,但計劃不如變化快,她沒料到小姑娘會來了木棉苑給梁氏請安。如今見到了,知道重令月雖然精神不濟,但沒了大礙,這一趟就也不必再過去。免得和吳氏相見后,再有什麼衝突出來。
岳媽媽一聽這話就知道酈南溪弄錯了,低聲道:「不是院子里的。是府里的。」
酈南溪的腳步猛地一停,愕然回首看了她一眼,而後又繼續邁步前行。
岳媽媽知道酈南溪已經了解了她的意思,就低聲道:「府里的賬簿,爺其實心裡有數。婢子們這裡沒有,不過,幾位常大人那裡應當是有一份的。只不過不曉得是在哪一位常大人的手裡。」
酈南溪倒是不知道這一茬,斟酌過後說道:「且等一等罷。待到六爺回來后問一問他再說。」
岳媽媽躬身應是。
當日晌午過後,酈南溪方才聽得一個消息。
重老太太將梁氏叫了過去,當眾說了梁氏一通,言道再怎麼樣也不該將事情交給吳氏而特意繞過了酈南溪去。
這事兒讓梁氏十分憋悶,回到屋子裡就砸碎了一套她頗為喜歡的粉瓷茶具。
酈南溪有些詫異,不知為何老太太會特意幫她,就遣了人去問。
她知道,定然不會是重二太太從中說項的。
重二太太並不是特別喜歡酈南溪。在她看來,若是酈家的六姑娘嫁過來才是真正合時宜。旁的不說,單就那身量,酈南溪就太矮了些,而身材高挑的六姑娘與重廷川相配,正合稱。
這話重二太太私下裡說過不只一次。有好幾箇舊宅的僕從都親耳聽說過。鍾媽媽她們曉得后,又告訴了酈南溪。
如今這事兒有些蹊蹺。既然不是重老太太,又會是誰?
直到到了晚膳前,岳媽媽方才打探出來,今兒早晨九爺重廷暉離開木棉苑之後,往中門那邊去了。許是去見了老太太。只不過他可能特意叮囑過守門的婆子不要說,這才沒有話傳出來。
岳媽媽還是去尋了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繞了幾個圈把話給探聽到的。
不過,岳媽媽也有些疑惑,「九爺為何特意幫奶奶跑這一趟?如今是婢子知曉也就罷了。若被太太問出來是誰從中做的,九爺怕是要受難為。」
酈南溪也覺得不解。
思來想去,她總覺得沒個由頭。后估摸著許是重廷川和重廷暉關係好,所以重廷暉特意跑了這麼一趟。
晚間的時候,重廷川回來了。
酈南溪邊幫他將外衫脫下來,邊將這事兒大體告訴了他,問他道:「六爺和九爺關係倒是不錯。」
若是旁人家,遇到了這樣的情形,定然不是他們現在的狀況。在梁氏這樣敵視重廷川之下,重廷暉居然還和重廷川如此投契,倒是真正難得。
重廷川沉吟片刻,卻並未提起此事,反而攬了她入懷,「你先說說究竟是怎麼樣的情形。」
小丫頭只告訴他,說什麼太太今天給她下絆子,然後九爺幫忙告訴了老太太。所以老太太數落了太太。結果太太發了脾氣。
重廷暉的脾氣,他是知道的。
雖然他和重廷暉關係不錯,但如果不是氣得狠了,重廷暉也斷然不會將他母親告到老太太那邊去。
一定是有什麼事情梁氏做的過了火,根本看不過去了,故而為之。
酈南溪知道自己就算瞞著,岳媽媽她們說不定也會將事情告訴重廷川。見他問起來了,就將事情告訴了他。
重廷川聽聞之後,笑問她:「你這是打算幫我從太太手裡要回銀子不成?」
酈南溪沒承認也沒否認,只道:「就怕國公爺嫌我多管閑事。」
重廷川聽了后忍俊不禁。
——聽聽,連「國公爺」這個稱呼都冒出來了。
小丫頭今兒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怎會嫌你多管閑事?我只怕你不愛管我的事情。」他將小嬌妻摟得緊緊的,下巴溫柔的蹭了蹭她的發頂,望著木棉苑的方向,眼神卻很冷厲,「這事兒你不用擔憂。我自會想辦法處理妥當。」
一語既畢,他想到小丫頭護著他的情形,心裡頓時充溢著萬般的暖意。想了想,又道:「你願意怎樣就怎樣。想要拿回來,也可以。不過你小心著些,莫要被她們欺負了去。萬一有什麼不順心了,和我說,我給你一一討要回來。」
酈南溪莞爾。
她家夫君當她是金絲雀一般的疼著,生怕她邁出一步去就是萬丈深淵。
可他不知道,她也並非那什麼也不懂的憨傻女子。平日里能不動手自然是好的。可一旦存了心思下定決心,就必然要一步步走到底。
不過,他既是願意疼著她,她也樂意享受他的這般關愛。
酈南溪探出手抱緊重廷川勁瘦的腰,淺淺一笑,應道:「好。你要說話算話,幫著我。」
重廷川眸色漸暖,「那是自然。」
第二日去梁氏那裡請安的時候,酈南溪特意去早了一些。和梁氏口不對心的說了兩句話,這便行了出來。
稍等一會兒,就見重廷暉臉色沉鬱的快步出院。
酈南溪讓岳媽媽尋了重廷暉來,悄聲與他道謝。
重廷暉莞爾,搖頭道:「當不得謝。你幫我的事情,我都拖了好久未曾來得及說一個『謝』字。當時總想尋你來親口……」
他頓了頓,不知想起了什麼,臉色復又沉鬱下來,慢慢說道:「如今拖了這許久,卻是償還不清了。」
說到去年冬日裡莊子上的那件事,其實酈南溪放他一馬也是存了私心。偏他還總念著那件事……
酈南溪頗有些赧然,笑道:「那次的事情,不算什麼。九爺不必放在心上。而且,那銀子您不是已經還了?」
當初說,讓他將銀子送去八寶齋。他就真的沒過多久便送去了。有次她去八寶齋拿吃食,掌柜的特意取了來給她,說是她一個友人拿來的。
酈南溪當時就曉得了送這銀子的是誰,並未多提。
重廷暉垂眸思量許久,終是說道:「此間之事,我們無需再互相謝來謝去了。左右你幫過我,我自然也會幫你。再多的『謝』字,我卻是再不想提。」
說罷,他竟是一個字兒也不願和酈南溪多說似的,快步離去。
想起前些日子他無事就會來尋了她說話的情形,酈南溪暗道應當是因為自己與梁氏針鋒相對,終歸是讓九爺難做了。九爺和她疏遠,原本也是自然而然的。
酈南溪暗暗嘆息著自己許是又少了個友人,慢慢轉回了石竹苑去。
過了兩日,梅太太果然依照約定帶了兒女前來國公府。
這次與她同來的,除了梅江影、梅江婉兄妹倆外,還有梅家的二公子梅江毅。
酈南溪頭一次見到梅江毅。
說實話,她沒料到梅江毅和他的弟弟、妹妹相貌截然不同。高大,魁梧,說話聲量很大,仿如洪鐘。
見禮過後,梅太太帶著兒女們依次落了座。
梅江婉不願和酈南溪坐的那麼遠,就和梅太太說了聲,想挨著酈南溪來坐。
梅太太低聲叱責:「沒大沒小的。當這是在自己家么?由著性子亂來。」
梅江婉在家裡是嬌寵慣了的,平日里想要怎樣便怎樣,所以剛才提起那個提議的時候無所顧忌。如今被梅太太一說,她方才發現座次不合適。
重家待客的時候,梁氏還是頗為注重規矩的。最起碼要在人前的時候注意臉面。因為重家男子一個都不在,故而原本酈南溪的座位在側邊的最上首,旁邊坐了重芳苓。
如果她去酈南溪那邊坐,重家的女眷們少不得要挪動許多。
可她們這邊是母親和哥哥們在前面,她在最下首。如果讓酈南溪過來挨了她坐,以國公夫人的身份來說又不太合適。
酈南溪卻並不顧忌這許多。
待客之時,若是不相熟的人家就罷了。經了梅家的那一遭后,她對梅家人很有好感。無論梅太太還是梅家兄妹,都是極其和善的。她瞧著就覺得親切。
如今好友說出這個提議,即便是不合規矩,酈南溪依然主動行了過來,握了握梅江婉的手挨著友人一同坐了。
「規矩又如何?」酈南溪笑著與梅太太道:「規矩再大也大不過情意去。」
「這話說得好。」梅江影在旁輕笑,搶在梅太太之前開了口。他眼波流轉,往酈南溪身上一掃,「六奶奶好氣量。」
酈南溪但笑不語,拉了梅江婉一同起來,與梁氏、梅太太道:「江婉如今初次過來,我想和她說說話,去花園裡看看。還望太太們莫要介意才是。」
她知道梁氏在人前的時候慣愛裝作慈愛模樣,對庶子庶女一向和善。
就比如那日在梅家的時候,重芳柔和重芳苓起了衝突。如果當時是在重家,定然是重芳柔無論對錯都會擔下責任。偏偏那時候梁氏在沒有證據前並未特意訓斥重芳柔。
因此酈南溪知曉,自己這樣說,梁氏定然會同意。
果然,梁氏只遲疑了一瞬,就頷首應了下來。
梅太太眼中閃過了一絲錯愕,但看兩個女孩兒言笑晏晏,就將話咽了回去。
一般說來,招待賓客的主人是不得隨意離開的。若是沒猜錯的話,這府里梁氏當家就也罷了,竟也沒有讓國公夫人幫忙主持中饋?
衛國公和嫡母不和之事,京中高門俱都知曉。但是,如今國公夫人進了門卻還沒有得到相應的尊重,這事兒就有點費思量了。
梅太太看了看女孩兒們的背影,面上笑容不變,繼續和梁氏說著話。
梅江婉離開了花廳,顯然鬆了口氣。
「你不知道,我二哥還想把他那球球帶來呢。」梅江婉低聲道:「只不過我娘不同意,他才作罷。」
酈南溪奇道:「二公子這般疼愛那個貓兒?」
「倒也不是。主要還是帶它來道個歉。」梅江婉說:「幾年前的時候,貓兒被刺卡了喉嚨,還是你們府上的四姑娘幫忙把魚刺弄出來的。如今倒好,它闖了禍,卻害的四姑娘被人冤枉。二哥氣得不行,把它打了一頓。到現在那貓兒還耷拉著腦袋提不起精神來呢。」
這事兒酈南溪倒是頭一回聽說,就多問了幾句。
梅江婉對那事知曉的也不多,三言兩語說完了,就沒了話。
兩人本就無意間提起此事,稍稍說了后便轉而聊起了旁的。
梅江婉早就聽梅江影說起過,衛國公府的花園要比他的暖香院還要大上許多。只不過稀奇的植株或許沒有那麼多,畢竟衛國公並不擅長此道,沒有認真打理過。
但,對於這京城最大、有著最多花的后宅,她還是十分好奇的。就央了酈南溪四處走走看看,想要瞧一瞧這裡究竟是個怎麼樣的。
兩人說說笑笑,約莫花費了一炷香的時間方才走到了那兩個花園旁邊。因著梅江婉說要看最大的花園,所以經過那個較小的園子時,酈南溪未曾停步,而是和她一同繞了過去。
繞過去前,酈南溪無意間往裡看了眼,便見重芳柔身邊的一個婢女正往花園深處去。只不過當時梅江婉拉了她一把,酈南溪就未曾多想,徑直越過了。
兩人在花園裡待了有一刻鐘的時間,看著時間不早了,怕太太們久等,這便往回行去。
她們倆剛剛跨入廳堂落了座,便聽梁氏在安排午膳的事情。
梅太太趕忙婉拒。
梁氏笑著說道:「既是來了,斷然不能立刻就走。咱們也有好些時候沒有往來了,如今正好能夠說說話,我們定然要盡一盡地主之誼方可。」
梅太太想了想,就笑著應了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府里忽然有人來稟,說是常安常大人來了,還帶了好些東西過來。
常安他是皇上默許的重廷川身邊近身四侍衛之一。府裡外院也有他們四個的住處。只不過平日里這四個人來府里都是悄無聲息的。如今怎的這樣大動干戈?
偏偏今日有客在。總覺得這事兒太過蹊蹺了些。
梁氏細問道:「究竟怎麼回事?」
「婢子也不知曉。」丫鬟在旁恭敬答道:「常大人並未明說。」
梁氏剛才和梅太太說話時揚起的笑容就慢慢收斂了起來。
不多時,常安大跨著步子急急的行進了屋子裡。而後,在他的吩咐下,兩口大箱子被抬進了屋子。
向屋內眾人抱拳行了一禮,常安說道:「聽聞梅家客人來訪,我們奶奶十分歡喜,特意讓人去訂了東西來。」
他朝了那兩口箱子一指,「當日承蒙太太和姑娘照拂,奶奶與姑娘一併換了衣裳來。我們奶奶說,舊的衣裳再還過去著實不夠妥當。倒不如送了新的過來。這裡是錦繡閣的夏衫十二套,梅家太太和姑娘們選三套合心意的,權當是抵了那日相借的三套衣裳了。」
大家都看向了酈南溪。
酈南溪面上平靜無波,暗自錯愕不已。
她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了?
不過……既然是過來的是常安,那麼做這個事情的是誰,她不用細想也能知曉。
酈南溪默不作聲,眼觀鼻鼻觀心的看著自己腳前三尺地,心裡將某個霸道至極的人暗搓搓的腹誹了無數遍。
就在這個時候,有抬著食盒的僕從絡繹不絕的去到隔壁廳堂。
看到那食盒上的刻字,莫說是梅家眾人了,即便是梁氏,也面色微變。
「這些是珍味閣的吃食。」常安面上笑容依舊,「我們奶奶說了,梅家姑娘是她到京城裡新近結交的好友,極其難得。既是梅家人來了,自然要好好招待。旁的東西不合適,也就這珍味閣的膳食稍稍能夠拿得出手了。」
這些話一出來,不只是酈南溪,就連旁人也都聽出了點味道來。
錦繡閣和珍味閣是京城裡最頂尖的綉坊和酒樓。若他們說第二,真沒人敢說第一。
重六奶奶脾氣和順,哪就是能說出這樣話的人了?
不過,要仔細琢磨下這狂妄的口氣,還真像是國公府里的某個……
梅家眾人還不知曉緣由,梁氏和重家的女眷們俱都曉得是怎麼回事。
——重六爺分明是已經知道了那天早晨梁氏給酈南溪難堪的事情。
所以,他給他新過門的小嬌妻撐腰來了。
梁氏當眾言明不用酈南溪幫忙打點招待客人?
可以。
他就將這京城裡最好的東西送了過來。而且,還是以酈南溪的名義。
就看梁氏還能拿出什麼比這些更好的東西來招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