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十六這天晚上,酈南溪一直不太舒服。重廷川就沒有鬧她,只將她摟在懷裡,給她不住的揉著小腹,讓她舒適一些,慢慢睡了過去。
翌日,酈南溪醒來后,郭媽媽就將重廷川臨走前吩咐的話與她說了。
「爺說誰也不準吵到奶奶。今兒奶奶也莫要再操勞那些事情,但凡有什麼需要費心費力的,都等他回來處理。今兒奶奶在床上歇著不用起身。」
郭媽媽說這話的時候,又是高興,又是喟嘆。誰能想到那麼凶的國公爺竟然這樣疼惜六奶奶?
酈南溪聽聞后,正在起身的動作就滯了下,而後輕聲道:「就他事兒多。」字句雖然是埋怨的話,卻說得輕快且愉悅,一聽就透著甜蜜。
丫鬟們聽了出來,掩口在旁邊笑。岳媽媽嗔了她們一眼她們才趕忙止住。
酈南溪微微臉上泛紅,一本正經的吩咐她們做事,一邊回頭看了眼床鋪。
……也不知道他走的時候她是個什麼樣子。
她已經很久都沒有在他起身的時候醒來過了。
用過飯後,因為不舒服,酈南溪終歸是沒有堅持著非要忙碌。而是選擇了躺下來歇息。
院子里的事情有幾位媽媽管著,屋裡的事情丫鬟們跟了她幾年了也能處理妥當,她斷然沒有跟自己身體過不去的道理。
迷迷糊糊的半睡半醒著,酈南溪聽到外頭有說話聲。
「……她怎麼這個時候來了?讓她回去吧。奶奶還睡著。」
「可她說今兒有事情要告訴奶奶,而且也是好不容易過來一趟,您看……」
後面的聲音就低了下去。
酈南溪喊了一下,外頭那細微的聲音就也不見了,緊接著是快步入內的腳步聲。
落霞匆匆進來,「奶奶醒了?」
「怎麼回事?」
「鄭姨娘來尋奶奶,說是有要事要說。郭媽媽攔著不讓進。」
當初鄭姨娘拜託酈南溪讓重芳柔去梅府的賞花宴。當時她就答應了酈南溪,若是大房有個風吹草動的就跟她說一聲。
酈南溪動了動身子,覺得歇了這會兒好多了,就起身讓人將鄭姨娘叫了進來。
鄭姨娘是由郭媽媽帶著從牆邊躲著人一路過來。進屋就朝酈南溪行禮,而後將來意說了。
「今兒奶奶若是無事,莫要去太太那邊了。太太今兒早晨和九爺吵了一架,心情不好。奶奶去了若是受責難可就不妙。」
語畢,鄭姨娘覺得自己這話不妥當,又道:「奶奶自然是不用避著太太什麼。只不過,不用起的衝突自然不要讓它起來更好。」
酈南溪笑著說了聲「是」。又看鄭姨娘猶猶豫豫似是有什麼沒法下定決心,就問她:「姨娘可還是有旁的事情、」
鄭姨娘低著頭揪著手帕,點點頭,「有件事。我不知道當不當和奶奶說。但是想著這事兒,早一點和奶奶說,若奶奶不樂意,便能把它給辦了。若是晚了定了下來,少不得要讓奶奶鬧心。」
酈南溪便道:「你且說說是什麼事兒。」
「曾巡撫家的那個六姑娘,奶奶硬是知曉的罷?」
鄭姨娘說著,生怕酈南溪想不起來是誰,就小心翼翼的提了個醒兒:「便是曾經說過,她是行六,國公爺也行六,所以……嗯,那一個。」
這話酈南溪倒是聽朱麗娘憤憤不平的說起過。而且,就是昨天她臨走前聽聞的。當時幾個友人都看不管那曾文靈的做派,所以和她抱怨了不少這些年曾文靈說過做過的事。
「知道。」酈南溪疑惑的看著鄭姨娘,「姨娘知曉的事情倒是不少。」
鄭姨娘對此倒是十分坦蕩:「老太太心善,自打我進了門,這些年一直都允許我家中奴僕前來探望。有時候家裡人有事要告訴我,就吩咐了前來的媽媽和我說聲。」
鄭姨娘出身尚可,是抬進門的良妾。與張姨娘、於姨娘這樣的婢妾還是不太一樣的。
不過,再不一樣,那也只是個妾侍罷了。重家不可能把鄭家當做正兒八經的親戚來走。所以,老太太允了她家中僕從偶爾來看看她,卻和鄭家人並不熱絡。
酈南溪隨口應了聲,就去拿茶盞。
「鄭家和杜家結親。杜家又和曾家結親。所以曾家有些事情,我家亦是能夠知曉。」鄭姨娘忙道:「聽聞咱們府上的二太太,有意和曾家結親。」
酈南溪剛剛碰到茶盞的手順時一頓。
「曾家?二太太?」她思量了下,記得鄭姨娘說起過曾文靈,那麼和曾家結親的話只能是這邊的少年了,「莫不是為了七爺?」
「應當就是了。」鄭姨娘見酈南溪能說出七爺來,知道她是上了心,這才鬆了口氣。又放低了聲音輕聲道:「那位姑娘,不是個易相與的,聽聞很是口利。奶奶還是留意些的罷。若非她總說錯話,行事狂妄了些,也不至於到如今這個田地。」
曾文靈對衛國公讚許不已的事情,好些個和她相交過的高門貴女都知曉。女兒們知道了,太太們就也對此有所了解。
因了這個關係,梅府那日賞花宴請了重廷川和酈南溪,便沒給曾家下帖子。
也因此曾文靈在說親上就稍有些困難——好的人家不太看得上她的做派,自然不會和曾家去說她的親事。稍差一些的人家倒是看上了她的家世故而不計較她口頭上說過的那些話,但曾家又看不上對方。
一來二去的,這事兒就拖了下來。曾文靈如今年紀也不小了,還沒定親。
想必重二太太徐氏就是瞅准了這個時機。
重二老爺屢試不中,重家給他在禮部掛了個閑職,品階並不高。二房裡的兒子們也沒有課業特別出眾的,如重二老爺一般,科舉一途怕是走不通了。長此以往,往後那邊只會愈發衰敗下去。
恰好曾文靈身世好,又尋不到合適門第的夫家。重二老爺好歹也是國舅。若是曾文靈嫁給了二老爺那邊嫡出的七爺,倒也是算得上門當戶對。而重家的二房,從此也多了曾家一個助力。
這倒是兩全的一樁姻緣。
酈南溪對七爺重廷劍印象並不深。平日里給老太太請安偶爾遇到,他也是匆匆來匆匆走,酈南溪連他是什麼樣子都沒記住。只模糊的有個俊朗少年的印象。
鄭姨娘偷眼去看酈南溪神色。
酈南溪淡淡一笑,說道:「好。我知道了。」
「二太太怕是還沒和老太太說。」鄭姨娘悄聲道:「若是老太太知曉了,定然不依。奶奶要不要和老太太提一句?」
「不必。」
「可是……」
「姨娘不也說了,鄭家和杜家結親。杜家又和曾家結親。既然如此,鄭家能夠曉得的事情,老太太會不知?」
鄭姨娘沒了言語。
酈南溪就將她打發走了。
話雖這樣說,不過,酈南溪還是決定等重廷川回來后要質問他一下這樁事情。看他是允了還是不允。
一想到那曾文靈,酈南溪臉色一沉,頓時覺得小腹又開始難受了。
不過剛才睡了個回籠覺,人都有些倦怠了。若再回去躺著,怕是整天都得昏沉沉的。
酈南溪到底沒有即刻回床上歇著。她也不打算今天再去梁氏那邊,自顧自在書架上選了本書打發時間。
不多時,有婆子急急來稟,說是老太太那邊遣了人來,想要請奶奶過去一趟。
今兒是十七。不到請安的日子。沒有大事老太太不會繞過了大太太梁氏反而來尋她。
酈南溪將人叫了進來,問道:「怎麼回事?」
「二老爺如今愈發不好了。」小丫鬟眼睛紅紅的,都要抹眼淚了,「昨兒就一直不見好。晚上發起了熱。熱度一直不退,下半夜還說了胡話。二太太嚇得總哭,老太太急得都快病了,讓婢子來問問奶奶,想求了奶奶去請張老太醫。」
張家是杏林之家。張老太醫是在梅家給重令月診脈的張太醫之父。也是工部侍郎顧鵬玉的岳丈。
顧鵬玉是重廷川好友,張家與重廷川亦是極其相熟。
……可酈南溪和他們一點兒都不熟。
酈南溪有些猶豫,沒輕易答應下來,最主要的是她不知道以她的名義能不能請得動張老太醫。
小丫鬟噗通一下跪下了,「已經來了兩位太醫了,昨兒還請了三位醫館大夫,一直沒見好轉。若是奶奶再不幫忙,二老爺怕是不成了。」
酈南溪說道:「你先回去。我遣了人去。你先去老太太那裡說一聲,莫要急。」
小丫鬟走後,酈南溪讓人把萬全叫了來把事情與他說了,「……還的請萬管事往張府去一趟。」
她想過,若是重廷川在的話,這樣攸關性命的事情,他也不會坐視不理。更何況是老太太親自遣了人來讓他幫忙。
故而她遣了萬全去張府。一來萬全是重廷川身邊得力的人,二來萬全處事穩妥,說話行事都十分得宜。有他的話,起碼能夠事半功倍。
萬全早先也知道了重二老爺病情加重的事情。自打落水救回來后,重二老爺的病情就一直不太穩定。時好時壞。早晨的時候,重廷川還和他說了一聲,若是酈南溪這邊打算幫忙的話,他就幫忙跑幾趟,幫酈南溪,也是幫二房那邊。
沒料到,酈南溪自己就直接叫了他來,將此事交給了他。
萬全躬身行禮,「奶奶吩咐的,自然給您辦妥。」
「萬管事有幾分把握能請到張老太醫?」
「九成九。」萬全笑道:「爺當初幫過張家不少次。當年有回陛下生病,張太醫給陛下開了兩副葯未見好,瞧著病症反倒又加重了點。還是爺給求了情,陛下才沒有發落張太醫。又請了張老太醫進宮診治,這才好了的。」
酈南溪這便放心了許多。
萬全行過禮后急忙離去。
酈南溪讓人過去給萬全備了馬車。
萬全的腿腳不太靈便,有點跛。聽重廷川說,萬全也是會功夫的。當年在外頭闖蕩的時候,惹了些事兒受人重創,一條命差點沒了。這跛腳便是當年落下了的。
酈南溪喝了杯熱茶,覺得身子舒服些了,就過了中門往老太太的香蒲院那邊行去。
重老太太此刻並沒有在裡間休息,而是在堂屋端坐,吩咐著僕婦們來回行事。
反倒是二太太徐氏,此刻不見身影,據說是哭得有些接不上氣岔了氣,身子不適,回了院子稍微休息下。
重老太太沒有料到酈南溪會過來,讓人給她上了茶,說道:「誰也料不到事情竟然到了這個地步。老二平日里看著最是健壯不過,怎知落了一次水居然到了這個田地。」說罷,又重重的嘆了口氣。
老太太不是愛抱怨的性子。更不愛和小輩抱怨。她這般絮絮的說起此事,是因為自打前天十五回來開始,直到今日這個時候,足足擔驚受怕了將近兩個整日。
大兒子已經沒了。如果二兒子再有個三長兩短……
重老太太又是一陣嘆息。
酈南溪沒料到短短兩日不見,老太太竟是一下子憔悴了許多。平日里老太太面上帶著淡笑,因著神色平和,皺紋並不特別明顯。如今不僅是皺紋深了許多,就連脊背,都比平日里彎了一些。
「祖母先喝些茶吧。」酈南溪勸道:「我不太懂這些。等會讓張老太醫來了,還需得老太太幫忙做主。」
剛才在院子里,就有老太太身邊的媽媽悄悄和酈南溪說了,老太太寢食難安,這會兒連東西都吃不下、茶都不肯喝。就求酈南溪幫忙勸勸,讓老太太好歹吃點喝點。不然身子怕是不行。
重老太太聽了酈南溪的話,慢慢坐直了一些,「是了。一會兒張老太醫來了,還得我看著。你們都太年輕了,許多事情怕是處置不好。」說著就拿起了茶盞。
畢竟是從早晨就擔驚受怕未曾進過水,而後又一直擔憂著心情不舒暢。如今乍一開始喝,老太太沒有能喝下一盞,只喝了半盞。不過,身邊伺候的人已經是開心不已了。
酈南溪知道老人家現在心情不好,就陪了老太太說著話。也不說太歡快的,也不說讓人不愉悅的。就選了自己在京城裡尋到的好吃的東西與老太太講一講,還和老太太商議著午膳的時候吃什麼。
說了一小會兒功夫,或是因為知曉張老太醫將來,或是因為聽多了好吃的東西,老太太覺得腹中有些飢了,酈南溪就忙讓人給她上了些菜肉粥喝。
菜肉粥是剛才就煮好了的。這個時候端來,溫度適宜。老太太就著清淡的小菜吃了整整一碗。
從酈南溪到這兒開始算,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張老太醫便到了。
老太太不放心二兒子。那天他喝了酒又落了水,中秋節回來后老太太就讓重二老爺歇在了她的院子里。這幾日連續生病下來,再沒挪動過。
如今老太太親自帶了張老太醫往二老爺歇息的屋子裡去。
酈南溪不方便過去,送老太太到了門口。
老太太特意回身和她說了句:「不用擔心,回屋等著,別著了涼。」
重二老爺就是落水染了風寒,又身體里有酒熱散不出來,這才病得越來越厲害。
酈南溪知曉老太太這個時候最看不得人生病,且她自己小腹一直不太舒坦,就沒和老太太辯駁,應了一聲后趕緊回了屋。
老太太看她進了屋,這才放心稍許,和身邊的呂媽媽說道:「這孩子還算省心。」不亂鬧,也不亂惹事。在重家裡算是極其難得了。
呂媽媽說道:「六奶奶是個心善的。怕老太太擔心,這就趕緊回去了。」說著將剛才自己拜託了六奶奶的事情與老太太說了。
左右那些話沒避著人,丫鬟們有幾個聽到了,與其到時候旁人在老太太面前嚼舌根,倒不如現在她將話直接和老太太講了。免得老人家聽了后再多心。
重老太太聽聞后,只點了點頭。如今已經走到了二老爺的屋子門口,她心裡一沉,這便沒了話。
酈南溪一直在廳堂里等著。
她喝了三盞茶后,老太太方才回到屋裡來,面上已沒了之前的焦慮和有心,已然帶了點淡淡的笑意。
「張老太醫說了,無大礙。只不過用的葯分量不夠,需得再猛一些。」
老太太握了酈南溪的手,拉了她一起在旁邊坐了,「張老太醫還說,那些大夫和太醫太過昏庸,只求穩,不敢下猛料。可是人的身子出了問題,用藥不夠量,哪裡能夠好?不過是拖著罷了。我就跟他說,儘管用,只要能好,該使多少使多少。張老太醫就說,今兒晌午過後就能退燒了。讓咱們留心看著些。」
酈南溪笑道;「老太太心明眼亮,自然知道知道該怎麼做。」
「合該著就聽得大夫的。我就說旁人都不如張老太醫。」重老太太說著,拍了拍酈南溪的手,喟嘆道:「你是個乖巧的。你的好,祖母都記得。」
酈南溪笑得眉眼彎彎,「每一次都記得,往後日子多了,老太太豈不是要費上許多心神?」
重老太太看她笑得恬靜,心裡就也順暢許多。再一聽她那話,分明是說她往後還會有很多的「好」,所以她老人家才需要費上很多的心力。
重老太太忍不住笑出了聲,「你個丫頭,鬼靈精的。怪道酈家老太太最喜歡你。」
這一笑出來,積鬱了許久的鬱氣散發出來,老太太又覺得暢快了些。
徐氏進門的時候,看到的便是祖孫和樂的模樣。
只不過老人家是她們家的老祖宗,這孫輩的,卻是個剛過門沒幾天的乳臭未乾的小丫頭。
徐氏心裡有些不舒坦,慢慢走過來,笑道:「六奶奶倒是好興緻,居然往這邊來了。」
酈南溪知道大房二房素來關係不好,向二太太問過安后,也沒有過多的去找不自在,就簡單說了句「我來看看二老爺」便沒了話。
徐氏知道是她將張老太醫叫了來的,即便心裡不爽利,卻還是說道:「多虧了六奶奶,今兒好歹是躲過了一劫。」
重老太太臉色一沉,「什麼劫不劫的。話能隨便說?」
她最生氣的是,老二如今病成這樣,老二家的卻這麼沒有擔當,哭起來了不說,還差點暈了過去。
身為妻子,非但不幫忙,反倒添亂。這徐氏太沒擔當了。
酈南溪可不願看到老人家和徐氏在她跟前吵起來,忙道:「祖母,那字兒是不好聽。但,二太太才說了一個,您可是說了倆。」
重老太太忍俊不禁,笑道:「是。就你機靈。旁人都趕不上你。」
語氣里透著顯而易見的親昵。
徐氏心裡不是滋味。
往年在老太太跟前最得寵的可是重芳菲。偏那妮子最近這幾天不知道在做什麼,鎮日里躲在院子里不出來。她爹病了都不太來看。
徐氏皺了眉落了座,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的摳著衣裳下擺,苦著臉愁道:「其實,若不是當年三爺沒能挺過去,若不是曼姨娘太過思念三爺也不成了,如今老爺也不會是如今這個樣子。」
酈南溪清清楚楚的看到,提到重三爺和曼姨娘的剎那,老太太的臉色頓時大變。只不過收斂的快,所以只一晃眼的功夫就已經恢復如初,讓人察覺不到那一瞬間的變化。
「好端端的。提他們做什麼。」重老太太說道。
這個時候梁氏帶了吳氏進到屋裡來。
徐氏就沒有立刻答話。待到梁氏、吳氏和老太太行禮請安后落了座,徐氏方才再次開口。
「若非當初國公爺害了三爺,若非曼姨娘因為三爺死了傷心過度也得了重病,老爺斷然不是如今這個樣子。」
重老太太沒料到她又把話說了一遍,登時大怒,拍案道:「說的什麼渾話!老二現在還躺著沒醒。你好端端的亂說什麼!」
徐氏這便想到了剛才老太太連個「劫」字就介意的事情。看梁氏變了臉,又見酈南溪將話聽進去了,她就撇了撇嘴沒再多言。
梁氏聽了徐氏的話早已怒火中燒。
她掃了眼酈南溪,見女孩兒不動聲色依然端坐著,甚至於連句話都沒問,就當先與徐氏冷聲道:「老六說了。當時老三怎麼會那樣子在那屋裡,他根本不知道。他當時昏了過去,一覺醒來老三就已經那樣了。你還想怎麼樣!」
梁氏再不喜重廷川,那也是大房內的事情。沒道理看著大房人被二房踩了她還不反擊。
徐氏嘲道:「可當時就他們兩個在。不是他,還會是誰!」
吳氏素來是個火爆脾氣。看到徐氏在這邊對婆婆不好,她自然是按捺不住,當即譏了回去:「若我和二嬸單獨在這屋裡。若我一個不小心暈了過去,那定然是二嬸把我給打暈的了?」
不待徐氏反駁,吳氏抿了抿鬢髮,極其短促的笑了一聲,「畢竟屋裡就我們兩個么。我暈了也好,怎麼著了也好,都一定是二嬸做的。」
徐氏還欲再論,屋裡驟然響起一聲重重的厲喝。
「夠了!」重老太太臉色黑沉如墨,「你們一個兩個的在這裡胡亂說什麼!西西還在這裡!都給我閉了嘴!」
這是老太太頭一次叫她叫的這樣親昵。
酈南溪剛剛還在聽著她們論當年的事情,卻被這一個稱呼喊的驟然回了神。她有些詫異的看了老太太一眼,又慢慢垂下了眼帘。
老太太知道梁氏定然不會把當年的事情與酈南溪說,生怕等到重廷川回來后,酈南溪心裡已經聚集了太多的疑問從而夫妻間生了嫌隙,就與她好生說道:「那時候川哥兒守著他父親的靈位,守了三天三夜,熬不住。暈過去了。只不過我們都不知曉。還是山哥兒——」
說起這個好些年沒有提過的名字,老太太也不由得有些怔忡,「山哥兒說要去看看堂弟,只帶了一個小廝就去往那邊。後來山哥兒遣了小廝來說川哥兒暈了,讓小廝過來叫人一起扶他。結果等人去了后,才發現川哥兒暈倒著,山哥兒……已經沒氣了。」
想到那個懂事的孫子,老太太一時間有些止不住眼淚,拿著帕子扭過頭去擦了擦。
梁氏看酈南溪若有所思的樣子,生怕她再對二房那邊生出什麼愧疚之心來,就道:「重六從小就高,重三文弱,肯定搬不動他,所以才叫人去。」
徐氏慢慢的說道:「當時三爺如果立刻走了就好了。不管他,也就沒事了。」
「曼姨娘心善,三爺自然也心善。」吳氏說著,轉向了酈南溪,「三爺是曼姨娘所生。曼姨娘是二老爺最喜歡的姨娘。不然的話,也不至於曼姨娘一沒了,二老爺就徹底變了性子。」
徐氏聽了最後那幾句話后臉色鐵青,用眼角餘光斜斜的看著吳氏,「這可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你才嫁過來幾年,倒是清楚得很。」
吳氏笑得花枝亂顫,「曼姨娘的好,如今人人都還記得,自然也就時常有人說起。我能聽到,一點都不奇怪。」
「都住嘴。」重老太太閉了閉眼,聲音不大,卻語氣很重,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都住嘴。都給我回去。」
徐氏騰地下站起身,「娘,老爺他——」
老太太冷然說道:「他若知道你這個時候提起曼雨來,斷然不想見到你。」
徐氏這便沒了話。
酈南溪見梁氏徐氏她們都出去了,就也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小腹一直隱隱的不太舒服,坐了這會兒,也有些難受了。
不過,她剛要離去,就被老太太給叫住了,「西西可是有事?若是無事,不如陪我吃杯茶?」
酈南溪想到那還未蘇醒的二老爺,再看老太太憔悴的神色,她就有些挪不動步子了,摸了椅子扶手復又坐了回去。
「吃茶好。不過,祖母得再給我些點心我才應承。」
「好好。」重老太太聽聞后,一改剛才沉鬱的神色,轉而笑道:「就你貪嘴。你愛吃什麼樣兒的,和呂媽媽說了,馬上做了來。」
酈南溪在香蒲院里一直待到了午膳時候,方才收到了二老爺蘇醒的消息。
得知二兒子已經開始轉好,重老太太老淚縱橫,由呂媽媽和酈南溪陪著往二老爺那裡去了一趟。
一看到卧病在床的二老爺,重老太太氣不過,輕拍了他幾下,又怨了他幾句,這便挨著他的床邊坐了,問他想吃什麼。
酈南溪在旁靜靜看著,就聽旁邊響起了一聲詢問。
「可是六奶奶?」
聽到這位老者的問話,酈南溪趕忙轉過身去,「正是。」她朝對方笑了笑,喚道:「張大人。」
剛才張老太醫怕二老爺病情有反覆,一直在這邊守著未曾離開。
酈南溪看了看老太太,與張老太醫歉然道:「祖母驟然見到二老爺轉好,怕是無暇顧及其他。不若我送您出去吧。」說著就對張老做了個請的手勢。
張老太醫搖頭,悄悄與她輕聲道:「六奶奶看著氣色不佳,我給六奶奶把把脈。」又讓酈南溪在旁邊坐了。
張老太醫醫術高超,乃是太醫院太醫令,是旁人比不得的。
酈南溪感激的道了聲謝,將自己這兩日的不適與他說了。
張老太醫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奇道:「六奶奶竟然……」
話到一半,他看了看滿屋的丫鬟婆子,再看看酈南溪,終是什麼都沒有多說,只快速寫了個方子,折好了,塞到酈南溪的手裡。
「這幾日六奶奶會有些氣血不暢。不過,吃了這葯,每日里早晚各一次,幾日後就也順暢了。」
酈南溪看他行事小心,寫字的時候是避了人,不讓旁人瞧見他的字。寫完后快速折好直接給她……
酈南溪瞭然,當著他的面親自將方子收好,道了謝后說道:「等六爺回來后,我讓六爺幫我抓藥去。」
張老太醫看她心思通透已經曉得這葯莫要讓旁人隨意看了才好,就笑了。
酈南溪想要親自送他出去,被張老太醫婉拒。
這個時候重老太太已經從剛才的大喜當中反應過來,就遣了呂媽媽前去相送。
酈南溪的小腹一直不太舒服,勉強堅持了這些時候,已經有些快撐不住了。左右二老爺已經醒了,她笑著和老太太說了會兒話后,便打算告辭離去。
老太太看她臉色不太好,思量她許是因了重廷川和重廷山當年那事兒在憂慮,就道:「其實川哥兒不是扯謊的性子,但凡遇到了事情,也未見他推諉過。他說與他無關,那就是如此。你無需憂心於此,好好想開了才是正經。」
「多謝祖母掛牽。」酈南溪知道重廷川並不是推卸責任的人,「我自是放心六爺。」
重老太太看她臉色依舊沒有好轉,生怕她身子弱來這一趟再沾了病症,又和她說了三兩句話便讓她回了石竹苑。
酈南溪回去之後,什麼也不想說什麼也不想做。匆匆洗漱了下換了身衣裳就上了床。而後窩在床上,縮成一團,來減輕小腹的不適。
即便是躺著,由於不舒服,她也沒能完全睡著。朦朦朧朧的一直是半睡半醒著。
因此,當她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擁入懷中、背靠緊溫暖的胸膛時,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就低呼了聲。
緊接著,她就發覺了這個懷抱異常的熟悉。睜眼看看四周有些暗了,想必時辰已經頗晚,她方有些遲疑的喊道:「六爺?」
「嗯。」重廷川沉沉的應了一聲,伸臂將她整個人攬在懷裡,又是心憂又是心焦的說道:「怎麼了?聽說一回來就躺下了,連飯也沒吃。」
「沒胃口。」酈南溪難受的身子緊繃,「總覺得想嘔。肚子也漲得難受。」
其實不止如此。還有些墜墜的難受。只不過她沒說。畢竟她上次也有一回像是要來葵水一般這樣難受,最終也是沒來。這回她不知曉會不會還是這樣。
重廷川探手摸了摸。大熱天里,她卻手腳冰涼。
男人這便開始緊張起來。他慢慢的將酈南溪翻過來面對著她,想要用身體的溫度溫暖她。偏偏兩人這樣尚還有點距離,有些地方碰觸不到,他的體溫就沒法傳到她身上去。
重廷川心裡一急,就顧不得那許多了。拖著她的腰身側身一轉,女孩兒就被他託了起來。
而後,他將手鬆開,她就趴在了平躺著的他身上。
酈南溪驚呼一聲,想要掙扎著起來,卻被他大力按住。
「別動。」重廷川擔憂至極,撫著她的脊背輕聲說道:「我給你暖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