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回中風時,他半身輕微麻痹,休養了三個月,病情總算好轉,能夠順利起身下床走個幾步了,哪知他聽說兒子溜出國的消息,一時鬱憤,竟然氣到再次腦溢血,程思曼慌忙趕去醫院,醫生說情況不大樂觀。
她在床畔守了整晚,直到將近中午,鄭成才悠悠醒轉,見到她的第一句話便是探問鄭奇睿的下落。
「思、思曼,奇睿、他……」鄭成才嘴角歪斜,流著口水,連話都說不清楚,只能用一雙目光混濁的老眼瞅著她。
她心痛不已,差點就在老人家眼前崩潰落淚,幾次深呼吸,才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您放心,我馬上去把他帶回來。」
「交、交給你了……」
當天下午,程思曼便提著簡單的旅行袋奔赴機場,謝弘揚因為手頭有工作,不能說走就走,只能在電話里表達擔憂。
「放心,我已經從奇睿的刷卡紀錄查到他住在北京的四季飯店,我就在飯店裡守株待兔,絕不相信等不到他。」
「你一個人要小心。」謝弘揚低聲叮囑。
「知道了。」
程思曼乾脆地掛上電話,登上飛機,經過幾個小時的奔波,已經到了晚餐時間,她此時正坐在四季飯店的大廳里。
她試著撥打鄭奇睿的手機,果然直接轉進語音信箱,她冷冷地撇嘴,就不信他躲得了一時,還能躲一世。
她連晚餐也不吃了,買了杯咖啡,一面滑手機一面等,這一等就等到了午夜,原先的淡定逐漸轉為焦躁不安。
這傢伙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究竟到哪兒鬼混去了?
正尋思時,手機鈴聲驀地響起,來電顯示竟然就是鄭奇睿。
她急急接起電話。「混蛋!你人在哪兒?」
「思曼救我!」耳畔傳來哀怨的呼號。
她呼吸一頓。「怎麼回事?你又闖什麼禍了?」
「有人追殺我……」
「什麼?!」
【第二章】
明朝,北京城郊
晴空萬里,原野曠闊,遠處一片森林鬱鬱蔥蔥,掩著一方如鏡的湖泊,映著天上朵朵白雲。
今日天子出城遊獵,隨行的小兵正忙碌地在空曠處紮起一頂頂營帳,香雪坐在昭武郡王的馬車上,素手纖纖,正執壺點茶。
簾外天高地廣,簾內只有一方靜謐的空間,任簾外風聲和人聲喧囂吵嚷,她只專註於簾內這一壺茶,這一盞清香。
她從很久以前就明白,她的世界只有眼前這方寸之地而已。
她出身不顯,從小長於閨閣,十四歲那年入宮選秀,成了宮女,來往的便是宮裡那幾處亭台殿閣之間。
這樣的她,原該平平淡淡地了此一生,她也不求皇帝臨幸,不求上位為嬪妃,只求閑暇時能為自己點一盞茶,喝一口唇齒留香。
可人生難料,她竟會被皇帝下旨賜給當寵的將軍郡王,而後又有人找上她,挾持了她唯一的親弟弟,命她為他們辦一樁事,保她弟弟平安富貴。
她父親只是個監生,在她入宮后不久,她的家族便因一次水患遭難,上上下下幾十口人都死光了,只留下年幼的弟弟托給母舅那邊的人照顧。
在這世上,她也只牽挂這個弟弟了,就算不能保他富貴,也一定要讓他平安。
所以怎麼辦呢?
她只能做了,殺了那個男人!
可如何才能一擊中的,著實費盡她思量,無論是下毒或行刺,她總要想辦法撇去自己和這件事的關係,否則小皇帝一旦震怒,別說她這個兇手死無全屍,就連弟弟和母舅一家都逃不掉滿門抄斬的命運。
不過就算她僥倖成功,怕同樣難逃一死,那位神秘的幕後主使者難道不會擔心她有一天泄密?
畢竟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話。
早在她接下任務的那一天,她便知曉無論事成與不成,自己前方只有一條死路,總有一天會走到盡頭。
她原想走得快一些,可那男人實在太聰明了,或說太冷情,對她們這些後院的姬妾從來不假辭色,她進府兩個月,他竟是一次也沒主動來探望過她。
或許是他們初次相見,她給他的印象太壞了,他在清晨練劍,她竟闖進了屬於他的私密空間。
他認為她是刻意在他面前展現自己來爭寵,她不否認自己是藉著散步之名想一窺這個男人的身姿,只是沒想到會犯了他的大忌。
她只是個姬妾,對他而言就只是個玩意兒,他是主人,她是可打可殺的奴婢。
第一眼,她沒能令他動了心,就註定了節節敗退。
這次遊獵,他本也不欲姬妾隨行,要不是小皇帝隨口一句話,她也沒這個榮幸陪侍。
小皇帝想喝她點的茶,所以他才把她帶來。
一念及此,香雪不禁幽幽嘆息,捧著茶盞淺淺地啜了一口,水霧在眼前朦朧。
從前在宮裡,她雖也遠遠地見過他幾回,但都是驚鴻一瞥,上回相見又不大愉快,她連頭都不大敢抬起來,直到今晨,她才有機會將他的相貌看得清楚,正如那些宮人私下議論時所說的,這位郡王爺確實長得很好看,身姿高大俊偉,五官宛若刀雕斧鑿,眉目凌厲張揚,看似貴氣逼人,卻又內含某種英睿光華。
許是長年上戰場的緣故,他的膚色並不如一般貴族公子那樣白皙,而是一種淡淡的古銅色,偷窺他練劍那回,那半敞的衣襟下露出結實勻稱的肌理,汗水在晨光下如朝露瑩瑩閃爍,自有一股陽剛的魅力。
怪不得那麼多名門貴女想與他聯姻,誰家姑娘不想嫁個允文允武的好兒郎?
說來能做他的姬妾也算她好運呢,當日她出宮時,那些宮裡的好姊妹們可是個個嫉妒又羨慕地目送她。
她們哪曉得她赴的是一條黃泉之路……
香雪自嘲地勾勾唇,簾外忽地傳來一陣尖銳的呼哨,跟著馬蹄聲雜沓而來,揚起漫天煙塵。
是遊獵的貴人們回來了,不知這趟郡王爺的收穫如何?
素手悄悄執簾,掀起一道細縫往斑竹簾外望去,眸光稍一流轉,那挺拔偉岸的身影便赫然入眼,如一道閃電,照亮了她狹小的世界。
她痴痴地望著。
入夜,繁星點點俯視人間,原野中央架起一座營火,熊熊燃燒著暖意,小皇帝半坐半躺在老虎皮鋪就的座褥上,下首那桌坐的正是朱佑睿,兩人喝酒吃肉,談興正濃,也不管其他王公大臣在一旁看這哥倆好的一幕看得扎眼。
香雪跪在朱佑睿身側侍酒,在這樣的場合,她是沒資格坐下的。
「將軍大人今天可得意了,獵了一頭狐狸又打了好幾隻野兔,成果可比朕豐碩不少啊!」
這要是別人,聽皇帝這半酸不酸的揶揄,早就冷汗直下了,也只有朱佑睿敢滿不在乎地一笑。
「臣的箭術是比皇上好那麼幾分。」
大言不慚的一句話教香雪微微一驚,連忙斂眉低眸。
「給你幾塊染布就給朕開起染坊來了?」小皇帝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是臣失言,臣自罰一杯!」朱佑睿舉杯,很乾脆地一飲而盡。
「得了,你說的也是實話。」小皇帝悶了,伸手揉了揉下巴。「你這騎射是戰場上磨出來的,朕不如你也是應當。」
「皇上說的是。」
小皇帝又賞他兩枚白眼,忽地一拍大腿。「朕就不相信,等朕在西苑再苦練個幾年會及不上你!哼,到時我可要親自斬殺幾個韃子的賊首給你看。」
「臣靜待那天的來臨。」
這話愈說愈不成樣了,香雪聽得心驚,這才深切地領悟朱佑睿有多麼得寵,小皇帝在他面前又是多麼葷素不忌,什麼都敢說。
不愧是天子信臣。
「對了。」小皇帝眼珠滴溜溜地一轉,瞄了瞄安靜垂首的香雪,嘴角勾起壞笑。「朕把這太素殿的美人宮女賜給你,你覺得如何?」
香雪正斟酒的素手一顫,朱佑睿則是眉目不動。
「臣至今尚未有機會喝她點的茶。」
「什麼?你還沒喝過?」小皇帝驚訝,這意思是他連碰都沒碰過這女人嗎?狐疑的目光朝香雪掃去,她頓時頭皮發麻。
小皇帝這是怪她侍候不周吧?身為姬妾,卻不能引起主人的憐惜,兩個月來他連她一根手指也沒碰,她是夠失敗了。
香雪咬了咬牙,不著痕迹地瞥了朱佑睿一眼。
這男人是故意的吧?他定知曉他一句話便能送她上死路!可他為何要這般說話呢?無論如何,她也是小皇帝賜予他的人,她若有不是,聖上也不免有識人不明之疑慮。
或者他就是故意的,暗示小皇帝以後別再送女人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