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一刀砍得很深,她全身冷汗淋漓,神智昏昏,她強自支撐著不暈過去,迷濛的眸光在不停晃動的人影中尋找著那個男人。
她怎麼就沒想到呢?能在那腥風血雨的戰場上存活下來的男人必有冷血殘酷的一面,危急之際拿她當作肉盾脫身,並不奇怪。
終究,她只是個姬妾罷了,若是能夠因此救皇帝一命,也是她祖上積德呢!
又有箭雨朝這個方向射來,香雪掙扎地起身想逃,撞上幾個匆匆趕往皇帝主帳的太監和宮女,她踉蹌地一晃,結果後背又挨了一箭。
一口氣提不上來,她軟軟地撲跌在地,衣衫染血,逐漸溢流地面。
她怔怔地望著那一點一滴,逐漸讓塵土吸收的鮮血。
就要這麼死了嗎?
若死了,誰會思念她呢?弟弟會記得她這個姊姊嗎?
或許只如一陣飛煙,轉瞬便會消失於這世間,不曾留下一點痕迹。
罷了,就這樣死了也好,也就不會再有人逼著她害人了。
「朱……佑睿……」
臨死前,她想叫一叫這個曾與自己親密同床的男人,雖然她知道她沒資格直呼他姓名,不過,就讓她任性這麼一次吧!
她拚儘力氣抬頭,渙散的目光也不知飄往何處。「朱佑睿……」
誰在喊他?
經過一場激烈的打鬥,黑衣刺客群盡數被殲滅,小皇帝安然無恙,朱佑睿也有了餘裕觀察周遭。
放冷箭的刺客也被一隊禁衛軍掃蕩了,如今營地一片狼籍,不時有重傷的兵士倒地呻吟。
朱佑睿。
那聲音明明那麼細弱,卻如一道落雷劈在他耳畔。
朱佑睿猛然驚覺,對了,香雪呢?那個女人上哪兒去了?
銳眸凜冽一掃,尚未來得及發現她的身影,幾匹驚馬忽地踢踏嘶鳴而來,在營地里一陣亂沖,所過之處人人驚駭。
其中一匹沖向朱佑睿,他身形機敏地一挪,右手抓住馬韁,左手以刀點馬背為支撐,俐落地翻身上馬,穩穩控制著籠頭止住馬匹。
其他幾匹也分別被幾個馬術特別好的侍衛馴服,但其中一匹卻朝一個倒地的女子奔去,只差那麼幾步,她便可能慘死馬蹄之下。
是香雪!
朱佑睿認出了那道纖細的倩影,心念電轉,踢著馬腹朝她疾馳而去,在千鈞一髮之際,弓身展臂,將她輕盈的嬌軀一把拉上馬,扣在自己身前。
定睛一瞧,他這才看見她背上插著一支斷箭,肩頭也有刀傷,正血流不止。
「你沒事吧?」他沉聲問。
她早已在昏迷邊緣,可聽見他的聲音,仍是極力掀起沉重的眼皮,昏蒙蒙地望向他。
「朱……佑睿?」
她竟然直呼他的姓名!
朱佑睿訝異地挑眉,不及細思,身下的馬匹又躁動起來,為了讓受驚的馬兒定下神來,他不得不帶著她又往林子處賓士了一陣,可就在此時此刻,他瞥見一個刺客的黑影閃過林間。
竟有漏網之魚!
為了查出究竟是誰謀划這場行刺,圖謀不軌,更為了確保小皇帝性命無憂,他也顧不得懷中佳人身上有傷,快馬加鞭便往那刺客追逐而去。
「你忍著點,等我先把刺客拿下,就送你回去療傷。」他低聲對佳人解釋,也不曉得她有沒有聽見,她身上的血逐漸染濕了他的衣襟,教他莫名的有些著慌。
必須速戰速決!
他冷然尋思,抱著她躍下馬,將她安置在某個樹洞隱密處,叮嚀她好好躲著。
「在這裡等我。」
「你……去哪兒?」
「去追那刺客,總得留下一個活口來盤問。」他淡定地解釋,轉身又重新躍上馬,去追那個拚命往森林深處逃竄的黑影。
不要走。
柔若無骨的小手顫巍巍地抬起,試圖挽留,終究又無力地垂落。
蒼白的嘴唇勾起一絲自嘲的苦笑。
她有什麼資格留他呢?他甚至連跟她同榻共眠時都不想要她,又怎會給予她一點點關懷?
說到底,她並不是他的誰,只是個隨手可棄的玩意兒……
月華如水,冷冷地照在這無情的世間,男人拋下佳人,縱馬遠去,沒想到這一追,卻是中了對方聲東擊西的陷阱,一支淬了毒的利箭從他身後凌空飛來,穿背而入,痛得他椎心刺骨——
現代,北京
有人追殺我!
鄭奇睿在電話里說完這句,驀地傳來一陣打鬥聲,接著線路便斷了,程思曼背脊泛冷,立即找上北京公安局,在當地警察的協助下,利用手機定位,搜尋鄭奇睿的行蹤,終於在一條陰暗狹窄的衚衕里找到昏迷不醒的他,緊急將他送去醫院治療。
也不知他惹上了什麼麻煩,被人打得傷痕纍纍,肩臂、背脊、手腕及眼角都有瘀青,嘴角破了道口子,額頭也有碰傷。
這些傷勢都不算嚴重,最令程思曼緊張的是他後腦勺腫了一小塊,雖然醫生檢查過後認為並無大礙,頂多只是輕微的腦震蕩,她仍是放心不下。
嘴上對這個紈袴公子再不屑,他畢竟不是個壞人,就只是浮華了一點,「單蠢」了一點,她不認為他應該受這種罪,何況他可是董事長唯一的寶貝兒子,要是有個什麼萬一,教老人家情何以堪?
想到鄭成才還躺在台灣的醫院裡,程思曼不覺胸臆揪緊,無論如何,希望這父子倆都平安無事。
她徹夜坐在病床旁守候,天亮了又暗,鄭奇睿昏迷了十幾個小時,仍不見蘇醒的跡象。
她愈來愈焦急了,護士進來替他量過體溫和血壓,觀察生理監測儀的數據,都說情況良好,可為何他就是不醒呢?
「你這混蛋,我可是不吃不喝在這裡陪你,從昨天晚上到現在都沒好好睡一覺,你都不覺得良心不安嗎?還不給我快點醒來?」
聽護士小姐說,多和病人說說話對喚醒他有用,程思曼立時連串叨念起來,將堵塞於胸臆的焦灼、擔憂一股腦兒宣洩出來,若是鄭奇睿醒著,聽她從他生活態度散漫罵到工作不認真,甚至將他幾個經常來往的損友一一揪出來痛批,怕是早就摀著耳朵提腳溜到無影無蹤了。
可如今他卻是一動也不動。
「鄭奇睿,你醒醒!別再睡了,快醒過來!你知道你爸爸又入院了嗎?你是他唯一的兒子,為什麼老是令他這麼擔心?」提起老人家,程思曼漸漸地感到辛酸,眼眶微紅。「你快醒來,我們回台灣去看你爸,他等著見你呢,你回去好好孝順他,別再惹他生氣了,好不好?鄭奇睿,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吧?別裝死了,快點睜開眼睛,算我求你了……」
驀地,躺在病床上昏睡的他似有了動靜,眼球激烈地移動。
她察覺到他的反應,大為驚喜,清亮的杏眸圓睜,屏息期盼,終於,他緩緩地抬起眼皮,露出一雙深邃湛幽的墨眸。
「你總算醒了!」程思曼高懸的芳心總算安落,唇角直覺地彎起淺笑,可轉念一想,這傢伙是因為偷偷溜出國才會發生這種意外,忍不住伸出玉手狠狠掐他臂膀。
他似乎有些驚嚇,瞳孔倏縮。
「你這混蛋!你知不知道我快擔心死了?你就不能一天不惹麻煩嗎?可惡!」
他不吭聲,只是一再地眨眼,好似在適應光線,慢慢的,迷濛的眼神變得清亮。
他怔怔地望著她,起初就像不認識她似的,不一會兒,目光有了焦距。
「香雪?」他沙啞地喚。
誰啊?
程思曼愕然。「誰是香雪?」
「你……不是香雪?」他迷惑地瞧著她。
「我?」說她是香雪?
這傢伙!居然連她都認不出來,他該不會還以為自己身在哪個酒色財氣的溫柔鄉吧?
一念及此,程思曼不禁氣惱,虧她一直守在昏迷的他身邊不敢離開,結果呢?瞧瞧他這反應,就算她是聖母都想發火。她恨得一巴掌拍他的頭。「鄭奇睿!我看你是撞昏頭了,把我當成陪你喝花酒的酒家女呢!我是程思曼,你給我睜大眼睛看清楚一點!」
聽聞她這番辛辣的斥責,他整個人如遭雷擊,急急撐坐起身,環顧病房周遭,那冷銳的目光彷佛能將觸目所及的一切都戳出一個洞來。
程思曼也被他嚇到了,她說錯什麼了嗎?怎麼他臉色如此難看?以前不管她怎麼罵他、念他,他要麼當耳邊風,要麼無賴地討饒,最多也就是不情願地反駁幾句,絕不會這般眼神犀利。
說來也奇怪,只不過眼神稍微冷酷了一些,他渾身上下的氣質便和從前大不相同,少了幾分憊懶,多了幾分煞氣,頗有些威風凜凜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