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香雪睜大眼瞪著床頂,只覺得一顆心荒涼,許久,她才小小聲地開口。「睿,我是不是……還有哪裡做得不夠好?」
他聞言,彷佛震了震,過了半晌才低啞地回話。「你很好。」
「那你為何……」她咬了咬唇,實在難以啟齒,這太羞煞人了!可不問清楚,她又不甘心。「皇上既然將我賜給你,我、我就是……你的人了。」
聲如蚊蚋,隱隱含著某種委屈。
朱佑睿轉過身來,透過朦朧的燭光看清佳人的眼裡閃爍著淚光,他心一軟,展臂將她連被帶人攬過來。
「傻瓜!是我不願將你當成普通的姬妾,我想……」他頓了頓,銳眸直視她的眼,一字一句地說道。「迎你為正妻。」
「什麼?!」她駭然大驚,從他懷裡撐起上半身。
他也跟著起身,握住她綿軟的小手。「昨日皇上已經答應我了,他願意保這個媒,等過一段時間,朝廷的風波平息了,我定要辦個風風光光的婚禮將你迎娶入門。」
他欲迎她為正妻!她竟能有福氣成為他明媒正娶的妻!
珠淚盈於眼睫,香雪伸手掩唇,忍住感動的啜泣。
他溫柔地低唇,吻了吻她濕潤的眼皮。「你也想把自己的第一次留在我們洞房花燭夜那天,是吧?」
原來如此!原來他是有了這樣的心思,才堅持克制自己的慾望,他對她太好了!這番深濃的情意,她如何承受得起?
「睡吧,嗯?」他軟語哄慰她。
她擦去眼淚,重新在他身旁躺下,他為她掖了掖被子,在她額頭落下輕吻。
她閉上眼,動也不動,假裝自己睡著了,其實內心翻江倒海,腦海一幕幕回憶著與他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難以成眠。
直到窗外天色蒙蒙亮,她才總算有了些微睡意,神智昏沉間,身邊的男人忽地側身翻過來,唇畔吐出呢喃的夢囈。
「曼曼,我好想你……」
她震住,全身頓時僵硬。
他不安地又動了動,又是一句沙啞的低語。「曼曼,你就是香雪,對吧?」
她用力咬唇,連呼吸也暫時中斷了,豎起耳朵聆聽。
他卻不再說了,再次翻了個身,在夢裡酣睡。
她靜靜地躺著,靜靜地流淚,淚水濕潤了唇,舌尖嘗到苦澀的鹹味——
原來……自己終究還是被當成了替代品。
隔天,朱佑睿見香雪一早起來神色懨懨的,早飯都沒吃幾口,眉間頗有郁色,還以為她生病了,急著喚人請大夫,她連忙阻止,說自己沒事。
「那你怎麼這麼沒精神呢?是不是昨天夜裡沒睡好?」他關懷地問。
她搖搖頭,淡淡一笑。
「要不我們再去騎馬吧?」他哄問她。
她抬眸望他,見他為自己著急,不免感到歉疚,可要她裝作若無其事地說笑,又提不起勁。
「爺若有事就去忙您的吧!我自己待著就好。」
這話說得怎麼就令人聽了心寒呢?朱佑睿皺眉,感覺自己一腔好意被潑了涼水,有些懊惱。
這時莊園的管事娘子正好過來回事,見屋內的氣氛似乎有些沉悶,報告完后便機靈地笑道。
「話說今日也巧了,正好是附近幾個村子趕集的日子,雖說賣的都是些鄉下人的吃食玩意兒,不比城裡的富貴精緻,但想必爺和夫人近日在莊子里待得也悶了,就當是瞧個新鮮熱鬧也好?」
朱佑睿聽了,沒說什麼,往香雪的方向望去。
香雪正暗暗後悔自己不該無端耍任性,抬眸偷覷他,兩人目光相撞,他看出她眼裡的悔意,釋懷一笑,放柔了嗓音。
「既然如此,咱們就去瞧瞧吧!」
「嗯。」她柔順地頷首。
兩人分別換上衣裳,命人備了一輛不那麼招搖的馬車,帶了幾名隨侍的家丁便出了莊園大門。
馬車慢慢地走過田野,揚起一片煙塵,誰也沒注意到後頭似有人影遠遠地跟著。
不過兩刻鐘,一行人便來到了市集所在,朱佑睿親自扶著香雪下車,牽了她的手逛市集。
兩人雖然都刻意換上了最樸素的裝束,但男的俊、女的美,看著就有股優雅貴氣,怎麼也不像尋常的村姑莽漢,走在路上便不時引來好奇的注目。
香雪察覺自己成了眾人目光的焦點,有些困窘,小手便想掙脫大手,偏他握得很緊,一點都沒有要放鬆的意思。
「你……放開我。」她小小聲地抗議。「別人都在看呢。」
「要看讓他們看去,又不會少了我們一根汗毛。」他滿不在乎地道。
但她可沒他這般厚臉皮,臉蛋嫣紅如盛開的芙蓉,更加美如天仙,朱佑睿見一旁走過的粗魯漢子紛紛看傻了眼,忽地惱了,凌厲的眼刀砍過去,嚇得那些純樸的鄉下人不敢再亂瞧。
他這才滿意了,微勾著唇,領著香雪這邊逛逛、那邊瞧瞧,買了串糖葫蘆分著吃,你一口,我一口,甜甜蜜蜜。
米糧油鹽、臘肉腌菜,還有其它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這些小攤子上賣的東西,朱佑睿自然都是看不上眼的,可香雪倒是覺得津津有味,就連到了人家大娘擺的綉品攤子前,也要拿起幾個荷包和帕子瞧瞧手藝。
「這大娘繡的不及你十分之一。」朱佑睿悄悄跟她咬耳朵。「要是你肯把自己繡的拿出來賣,看這大娘還做不做得到生意?」
香雪聞言,噗嗤一笑,不禁嬌嗔地橫了他一眼。
只這一眼,便令他眉宇染開了笑意,她見他笑得爽朗,芳心也跟著一跳,軟綿綿地融成一團,頓時覺得自己這場悶氣堵得好沒來由。
他把她當成是那位曼曼姑娘的替身,不是早就知道的事了嗎?她又何必如此執著地想不開,弄得自己鬱鬱不樂?
何況無論他出自何意,他待自己是真的好,百般地溫柔呵護,從小到大,又有誰這般疼寵過自己?
罷了罷了,有些事不宜深究,有些情無須計較,她只要能這麼守在他身邊一輩子,便是無上的幸福。
這麼一想,香雪頓時心寬了,笑顏如花綻放,燦爛得教朱佑睿炫目。
他雖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也看出身旁的女子心情變好了,而她的好心情也感染了他,更加歡喜起來。
兩人攜手在市集逛了一圈,沒買幾樣東西,可心裡都是裝得滿滿的,直到日頭逐漸轉烈,朱佑睿怕香雪受不住熱,這才提議打道回府。
她點頭同意,見他鼻頭都沁出汗水,便掏出羅帕替他拭了拭。
他抓住她的手,兩人正脈脈相望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兩個攤販不知因何事吵了起來,愈來愈多人圍觀,接著不曉得是誰先吆喝動了手,竟演變成打群架。
這番打鬧驚嚇了周遭的婦孺,個個慌張地逃竄,而隨侍著朱佑睿和香雪的家丁們連忙擺開陣勢,將主子和這群人隔開。只是這混亂的局面來得太意外,一時之間這些家丁也控制不住,被硬擠過來的人流弄得有些狼狽,倉促之間不甚緊密的包圍網便被擠散了。
朱佑睿也顧不上那些正急著防堵人群的家丁,摟著香雪便匆匆往人少的方向離開,這時迎面走來一個挑著擔子的莊稼漢,朱佑睿也沒多注意,哪知對方眼中精光一現,逮著了時機便甩了扁擔撲過來。
香雪尖叫一聲,朱佑睿連忙將她護在身後,厲聲喝叱。
「你是誰?意欲為何?」
「到九泉之下問我家王爺吧!」那人從綁腿里抽出一把亮晃晃的短刃,臉帶殺氣,狠狠地揮舞短刃。
朱佑睿一面閃躲,一面喝問。「你家王爺是誰?干我何事?」
「若不是你寫信提醒那仇鉞,王爺怎會功敗垂成……納命來吧!」
兩個男人堪堪鬥起來,香雪在一旁瞧著,忽地認出那人就是當初賣給自己辛香料的行商姜越。
「姜越!你好大的膽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刺!」
聽她認出自己,姜越倒也不慌不忙,手上招數使得越發凌厲,招招拚命,竟是動了同歸於盡的念頭。
他巧扮成莊稼漢,在庄外守了十餘日,好不容易等到郡王府的護衛護著宮中的貴人離開,而朱佑睿又僅僅只帶著幾名家丁出門。
他既是安化王養的死士,就沒想過獨自苟活,如此天賜良機,豈可錯過!
饒是朱佑睿功夫不弱,可面對這樣不惜豁出一條命的死士,也不免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香雪快走!」他怕自己護不住她,只急著催她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