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感覺到她對自己的在乎與關懷,朱佑睿心口一緊,將她抱得更緊,下巴眷戀地摩挲她頭頂。
「別擔心,我這不是平安過來了嗎?」
她身子一僵,半晌才輕輕地問:「你還會不會再回去?」
他聞言一凜,啞然無語。
她領會到他沉默的暗示,慌亂地揚眸。「你還會再回去,對不對?什麼時候?」
「我也不曉得。」他黯然低語。「只是我這次過來完全是意外,可能是那塊鎮魂銀鎖不小心被扯落了,那個方外真人說會為我尋來一塊上古玉石,那時我的魂魄才能真正的安定……」
「你是說等真人找到那塊玉石后,你很可能又會被召喚回去了?」
「嗯,或許吧。」
程思曼不說話了,胸腔橫梗著一股酸楚,她無法呼吸,眼眸灼痛。
是啊,他當然要回去,畢竟他是大明朝的王爺,那才是屬於他的時代,這裡對他而言,只是陌生的時空。
那裡有他的根,有關心他的人,有不惜一切也要將他召回去的小皇帝。
她怎能自私地要他留在這裡?而且……
「如果你的靈魂會這樣不安定地飄來飄去,是不是表示奇睿他……也還活著,只是靈魂找不到身體?」
朱佑睿悚然一震。他不是沒思索過這個可能性,只是自私地不願去顧及,但現在他既然已對程思曼坦承真相,就不能再逃避這個問題。
他艱澀地從喉間吐露嗓音。「你說的……也有可能。」
她驀地神色駭然。「他的靈魂會不會還逗留在北京?」
「嗯,也許。」
兩人都不說話了,若鄭奇睿的靈魂還存在於這世間的某處,那就算朱佑睿不被召回明朝,也不能永遠佔據別人的身軀。
「曼曼,你是不是……希望他回來?」朱佑睿困難地問。
程思曼心慌意亂,臉蛋不覺往他胸口蹭了蹭,雙手攬緊他的腰。她捨不得他,真的捨不得!可是……
「奇睿才是鄭伯伯的兒子,鄭伯伯一定很想見到他。」她雙目無神地呢喃。
他明白她的意思,畢竟他不是這身體的正主兒,就算他佯裝自己是鄭奇睿對老人家盡孝,那也是一種自私。
他難過不已,視線隱約變得朦矓。「曼曼,可是我不想離開你。」
她倏地哽咽一聲。「我也……不想,睿,我捨不得你。」
他們都舍不下對方,舍不下這份愛戀,可也都明白這段愛情等於是自己偷來的,遲早有一天必須還回去,又怎能理直氣壯地守護?
程思曼眨眨眼,含淚而笑。「至少你現在還是我的睿,我們現在還可以在一起。」
她的故作堅強令朱佑睿更心疼,他憐愛地吻她的眼,吮去那濕潤的淚珠。
「曼曼,我愛你。」他虔誠地告白。
芳心甜蜜地融化,夾雜著些許難以言喻的酸楚。「……我也是。」
明朝,北京,昭武郡王府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香雪只覺得自己醒來時依然渾身發熱,喉嚨異常乾澀,稍微動一動,太陽穴便一陣劇烈抽痛。
她蠕動著唇瓣,正想喊人,忽地聽見隔著屏風的那一頭,傳來一道深沉的男子嗓音。
「郡王爺的情況如何?」
她怔了怔,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這是誰的聲音。
「還是一樣昏迷不醒。」
這道女子嗓音她倒聽出是誰了,是負責管理正院內務的一等大丫鬟,清苓。
不過他們這話的意思莫不是……朱佑睿又昏了?怎麼會?
香雪大驚,心急如焚,下意識便想起身詢問情況,可手臂剛一抬起,便駭然驚覺手腕處竟上了鏡鎖。
不只雙手,就連她的雙腳也被上了鐐銬,禁錮在這張榻上,動彈不得。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她驚慌莫名。
「什麼聲音?」屏風外的男子警覺地問道。「是雪姨娘醒了嗎?」
「奴婢去瞧瞧。」
她氣息一屏,連忙閉眸裝睡,幸好她眼睛閉得快,清苓走過來察看時並未發現異樣。
清苓打量了她一會兒,伸手摸了摸她滾燙的臉頰,這才走出去對那男人恭敬地回話。
「還發著燒呢!一時半刻怕是醒不來。」頓了頓,又猶豫地問。「李管事,這樣好嗎?皇上可是吩咐讓雪姨娘伴在郡王爺身邊呢!聽說雪姨娘是陰年陰月陰日生的純陰之人,能幫忙鎮住郡王爺的魂,皇上怕萬一兩人分開了,郡王爺的魂魄會永遠回不來……」
「所以我不是讓她躺在這屋裡了嗎?只隔著一扇屏風,也不算把他們分開。」
「可是……」
「你莫以為這雪姨娘是無辜之人,郡王爺脖子上的銀鎖會掉落,說不定就是她給扯的!現下皇上是不敢冒險,等郡王爺清醒,脫離險境,怕是立刻就會將這雪姨娘下大獄,治她的罪!」
「可郡王爺昏迷以前,特意為雪姨娘請了太醫來診病,可見對她是關心的,若是醒來后得知我們如此對待她,怕是會……」
「這責任我來擔!你這丫頭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知這雪姨娘……」李管事驀地頓住,似有難言之隱。「總之我的吩咐你照辦就是了,無論如何,絕不能讓這女人接近郡王爺一步!」
清苓平日在正院內頗體面,可在朱佑睿信任的心腹大管事面前,她再體面也不過是個掌管庶務的丫頭,自然不敢多問內情。
「是,奴婢知道。」她盈盈應道。
兩人說話時,香雪也漸漸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看來朱佑睿因脖子上的鎮魂銀鎖意外脫落,如今又呈現離魂狀態,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而她則是在被隔在一扇屏風外的榻上養病。
李管事應當是知道關於砒霜的事了吧?所以才會將她的手腳都上了鐐銬,防止她對朱佑睿不利。
只是李管事為何不將從她身上搜出砒霜的事告訴皇上呢?難道是朱佑睿要他別說出去的嗎?
香雪想起自己因高燒昏睡前,似乎曾隱隱約約地聽見朱佑睿吩咐李管事派護衛去把她弟弟接來郡王府。
他不準李管事泄密,又應了她的請求接她弟弟過來——這算是在護著她吧!
對她,他是不是有那麼一點點憐惜?
一念及此,香雪心間霎時又酸又痛,百般複雜滋味。
她好想看看他到底怎麼了?想摸摸他的臉,感受他的呼吸與體溫。
偏偏她被鎖在這張榻上,哪裡也去不得。
明明只隔著一扇屏風,卻是咫尺天涯,遙遙不能相望……
程思曼哭著醒來。
正摟著她躺在她身邊的朱佑睿嚇慌了,連忙將她抱坐起來,大手一下一下地拍撫。
「曼曼,曼曼,沒事,我在這裡。」
程思曼眨眨眼,茫然望向周遭,好一會兒才認出這裡是自己租的小套房,她邀請朱佑睿來家裡吃晚餐,親自下廚煮了咖哩飯,又整整喝了兩瓶紅酒,才相擁著酣然入睡。
朱佑睿捧起她淚痕斑斑的臉蛋,用手指替她拭去頰畔濕潤。「你怎麼哭了?」
「我也不曉得。」她悵惘,努力回想醒來前那一幕幕宛如老舊電影的黯淡畫面。「好像……作了個夢。」
「什麼夢?」
她撫著胸口,壓抑著那沉甸甸的、難以描繪的慌亂與疼痛。「我夢見……他們不讓我靠近你。」
劍眉一挑。「誰不讓你靠近我?」
是誰?
她艱澀地望向他,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自己奇異的夢境,似真似幻,似是前生記憶,又像只是她腦海肆意編造的劇情。
他看出她的心亂如麻,溫聲安撫她。「只是夢而已,別怕,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她驀地心口糾結,這樣強烈的心痛怎麼可能只是虛幻?「睿,有件事我想問你。」
「什麼事?你問。」他語氣溫柔。
「你……在你那個時代,是不是有個女人長得很像我?」
他一震,倏地睜大眼。「你怎麼知道?」
果然如此!
程思曼芳心一沉,說不出橫梗在胸臆的是什麼樣的滋味。「那天我看你在茶宴上舞劍,我的腦海浮現出一個畫面,有個長得很像你的古代男人在庭院練劍,在一旁的梅樹下,有個姑娘偷偷看著他……」
是香雪!
朱佑睿立刻回想起那日清晨和香雪在郡王府的初次相遇,他盯著懷裡的佳人,心神驚疑不定。
「之前我還曾經作過一個夢,夢見有人拿了瓶毒藥給我,要我殺了你……」
「你是香雪!」他駭然。
「香雪?」她怔怔地咀嚼著這個名字。
「你和香雪……你們長得幾乎一模一樣,我每次看到她都會想起你,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