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優曇(上)

第二十章 優曇(上)

無字卷的幻景中四季如春,讓人幾乎忘卻了時間的流淌。

這天,洛梟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他又回到了八百年前。那時的他,年輕力壯,意氣風發。時值四月,草長鶯飛,初綠的柳枝拂過悠悠碧水,一彎新月輕輕掛上枝頭。剛剛訓練完傲宇軍的洛梟獨自走到水邊,捧起一把水洗臉。忽然,一陣沁人心脾的幽香飄到鼻端。他扭頭一看,水岸邊一大片優曇花緩緩打開了紫色的外衣,露出了簇擁著的水蓮似的花瓣,一層層,一片片,比銀色的月光還要皎潔,還要神聖。微風拂過,花枝搖曳,美不勝收。而那片美麗的優曇花叢中,有一個比花更嬌美的人兒。她的肌膚暈開了一層淡淡的銀光,彷彿優曇花瓣般玲瓏剔透。盈盈的雙眼如初春時靈動的湖水,未挽的烏髮就那麼隨意地潑灑下來,一直垂到腳邊。她低頭看著花,眼波流轉,淺淺笑靨彷彿水面上漂浮的花瓣,一漾一漾,撩撥得洛梟的心也跟著一起一伏。時間在那一刻凝固住了,天地黯然失色,只有那個身影,那個微笑是如此活色生香,揮之不去。

洛梟渾身都僵硬了,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美人。美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警惕地一抬頭,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兩人立刻迴避開彼此的目光,而後又慢慢轉回,好奇地打量著彼此。所謂情不知所起,便是如此。沒有那麼多海誓山盟,沒有那麼多甜言蜜語,只是在凝視著彼此眼睛的那一刻,便認定了這是他們此生的唯一。

然而一見鍾情並不意味著可以天長地久。後來洛梟才知道她來自最為純凈高貴的無憂界,她是創世之神昊梵世尊唯一的女兒——妙音女神。那是她唯一一次任性地偷偷溜出無憂界,前去欣賞九重天那片百年一開的優曇花海。她未曾想到,這次任性卻逆轉了她命運的軌跡。

尊卑有別的禁斷之戀,帶來了昊梵世尊的雷霆之怒。溫順乖巧的女兒這一次卻鐵了心,在父神的鞭打之下咬緊牙關認定了非他不嫁。最終,在妙音的母親渚夕女神苦苦地哀求下,昊梵世尊只得降了她的神格,把她貶下無憂界。當洛梟將遍體鱗傷的妙音擁入懷中時,她的淚水染濕了他的前襟。她將一束自己的頭髮剪下,鄭重地放在他的手掌心。她對他說:「縱使三千青絲成華髮,此心不移。」

他們也曾度過了一段無憂無慮的時光。九重天的絕塵宮裡,他們一同種下一片優曇花,一同在通天神木上刻下對方的名字。待百年優曇花再次盛放,妙音懷上了他們的孩子。那天,洛梟輕輕撫摸著妙音微微隆起的肚子,溫柔地說:「妙音,我們的孩子以後就叫白啟,願他成為開啟白晝的那顆最為耀眼的星。」

而這一切卻終結於他內心長久的抱負。某日,他決定幫助天帝,去尋找傳說中的聖泉以惠澤桀火族人。她沒有反對,儘管她的眼中寫滿了憂心忡忡。臨行那天,她拖著沉重的身子為他穿好鎧甲。再次彼此凝望的瞬間,她眼中已經有了淚。他將那束一直帶在身邊視若珍寶的頭髮交到她手中。他說:「替我保管,等我歸來取回它。」他腦海中她最後的身影便是那個破曉,她披著銀色斗篷,扶著絕塵宮的大門,依依不捨地凝望著他。她的眼淚如開啟白晝的星子,璀璨地閃耀在眼眶,末了,卻滴落到風中……

他再也沒有見到她,也沒有打探到任何她的消息。這對曾相約白首偕老的人兒,從此天各一方。

一夢醒來,洛梟悵然若失。他望著眼前熟悉的一草一木,突然苦笑起來。呵,再熟悉也只不過是幻境罷了。這裡不是他和她的無憂宮,他這是自欺欺人啊……

就在此時,一隻七彩玲瓏鳥飛來,帶來了伯雅的書信。洛梟看完手不由得一抖,書信飄落到地上……

赫蓮一回軍營就倒頭呼呼大睡了。伯雅安頓好小丫頭后便約了蘇劼喝酒。他已經連著喝完三盞酒,而蘇劼卻盯著酒盞,目光陰晴不定。

伯雅端起酒盞:「原來你是義父的兒子,那個赫赫有名的白啟。」

蘇劼淡淡一笑,無奈地搖搖頭:「因荼那麼說主君便信了,不怕是天帝的陰謀嗎?」

伯雅饒有興緻地看著他:「為何如此著急地迴避自己的身份?本王的密探已經來報,因荼所言不虛。白啟攻擊昊梵世尊,意圖造反,因此天海在追捕你。」

「主君好快的手腳。」蘇劼的語氣聽不出是嘲諷還是讚歎。

「白啟……」

「叫我蘇劼。」蘇劼的聲音很輕,卻十分篤定。

「好,蘇劼。如今本王也明白了為何你在無字卷幻境中那般輕車熟路。絕塵宮是你長大的地方,你又如何能不熟悉?只是你和義父似乎還有些間隙,本王希望你們父子可以好好談談。」

「多謝主君費心,然而沒這個必要了……」蘇劼沒有情緒的波瀾,卻透著一股無情的冷。

「他是你的父親!當然有這個必要!」伯雅的聲音提高,王者的語氣讓人不能拒絕。

此刻,一陣矯健有力的腳步聲傳來,伯雅站起身對蘇劼道:「義父從不出無字卷幻境,今天是第一遭破例。希望你不要讓他白走一遭。我迴避一下,不打擾你們。」

一個偉岸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蘇劼沒有起身,也沒有回頭,只是把面前那盞盯了許久的酒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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