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五十四章
謝祈本想要不要去看一看那對母子,然而想起姜泓說話時認真的語氣,還是決定按照與他的約定,不隨意接近他們,這麼想著其實心中有些如釋重負。
雍玉告知謝祈姜泓約他第二日下午在東市的一間酒館見,謝祈趁著陸紀不在的工夫,將手中的事情托給劉項,便悄悄出了宮。
此時已是寒冬,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格外冷一些,宮中太液池已結上薄薄的一層冰,這是幾十年來未曾出現過的景象。謝祈猶記得自己幼年之時最喜歡在水邊玩耍,總覺得那波光粼粼的水面下彷彿藏著什麼秘密,令他忍不住好奇之心去探索。
謝祈推開那間名為醉生夢的酒館大門,一股暖流迎面撲來,他這才發現原來鬧世中也有這等雅緻的地方。門口的侍者察言觀色的能力也是一流,不知怎麼就認出來他是誰家的客人,頗有默契地在他面前引路。
上了二樓,進了那間掩映在花木之後的隔間,繞過屏風,姜泓正坐在主座之上,身邊一人恭敬侍立一旁。
謝祈走過去,抖落一身的風雪,姜泓起身將一個不知什麼物件塞進他懷裡,謝祈一怔,低頭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個精緻的暖爐,散發著溫暖的熱意。
姜泓站在他身旁,自然而然地握著他的手,皺眉道:「怎麼這樣涼。」謝祈覺得頗有些尷尬,微微用力掙了掙,笑道:「無妨。」
姜泓卻並未鬆手,開口道:「你自幼時落了一次水后,便受不得寒……」
謝祈脫開手打斷他道:「難為你還記得,現在卻與往日不同。」
姜泓笑了笑道:「的確,倒是我多慮了。」
謝祈下意識望了一眼他身邊那人,好在那人只是眼觀鼻鼻觀心般立著,目光絕不亂瞟,對二人的談話也似充耳不聞。
姜泓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笑道:「不礙事,他是我從封地帶來內小臣。」
說完,便喚道:「庸鶯,見過謝大人。」
那人聞言才抬頭望著謝祈,肅然行禮。謝祈托住他的手道:「不敢。」
姜泓道:「我已命他尋了一處宅院與你,今日便可以讓那母子二人搬進去。」
謝祈玩笑道:「你這是向朝廷官員行賄嗎?若是被人知道了我罪加一等。」
姜泓道:「將他們放在我視線範圍之內,既方便照看,又便於監視。」見謝祈猶自有些猶豫,又道:「放心,我暫時不會對他們做什麼,自然也不會讓外人知曉。」
謝祈道:「那便多謝殿下。」
姜泓不悅道:「與我還這麼客氣。」有對庸鶯道:「現在你便帶謝大人去吧。」
謝祈見他是逐客的樣子,以為他是生了氣,便想哄一哄,姜泓淡淡道:「我今日還約了別的客人,就不陪你一起。」
謝祈被勾起了好奇心,不由問道:「哦?殿下還約了誰?」
姜泓望了他一眼道:「這卻不是你該問的了。」
謝祈順手想敲他一記,剛抬起手想起庸鶯還在,那手在空中便硬生生地轉了向,他頗有些無奈道:「那我便先告辭了。」
庸鶯小心翼翼在前面帶路,引謝祈去那座宅子,謝祈心裡卻仍舊在思考今日姜泓到底約了誰,原來不知何時起,姜泓在他面前也有了許多秘密,謝祈不覺有些悵然。
庸鶯領謝祈上了一輛馬車,走了很久到了一條僻靜的街道,那車才終於停了下來。
謝祈下了車發現眼前是一座門庭深深的宅子,進去之後才發現是個四進的院落,外面看著低調,但裡面布置卻十分精緻,正廳偏廂、前院後院都打理的十分雅緻,甚至侍女僕役廚子花匠工人一應俱全。
謝祈笑道:「我要不了這麼多人侍候,我的俸祿也養不起這麼些人。」
庸鶯誤會了他的意思,開口道:「他們的月俸都由宮中出,大人儘管住。」
謝祈聞言頗有些尷尬,自己在他眼裡大約更像是索賄的了,然而他轉念一想,正如姜泓所說,本來就是一家人,如此客氣反倒生分了,便也安心了一些。
另外一點,這庸鶯雖好奇,卻並未擅自打聽謝祈與姜泓到底是何種關係,謝祈覺得此人應是個可造之材。
歸置好了宅子,謝祈便硬著頭皮去竹間館接那母子,這才是今日最令他頭痛的一件事。
那越州來的女子自住下后已等的焦急,此番見謝祈如約來了,眼中又燃起了期望,謝祈見到她含著情意的目光便覺得有些不自在,說起來桓月也是這般望著他,他卻只覺得心生憐意,想到此處不覺有些好笑。
謝祈讓那女子收拾東西,那女子也怯怯地應了。謝祈帶著那孩子在外間等,趁著這個機會,他開口問那孩子道:「你……娘親叫什麼名字?」
那孩子拉著他的手,眨了眨眼睛道:「娘親便是娘親。」
謝祈還欲追問,那女子卻從內間出來,含著淚道:「我都聽到了,原來夫君連我的名字都忘記了。那日我見到夫君便覺得夫君對我十分疏離,像是已忘卻我夫妻往日的情分,便覺得心中像是有一把鈍刀在割。」
謝祈頗為不忍,解釋道:「不是不念情分,只是我從山上摔下來,失了憶,許多事情都記不得了,說實話,現在看到你也只有個朦朦朧朧的記憶。」他自然是連朦朦朧朧的記憶也沒有,之所以這麼說,是怕那女子過於傷心。
那女子黯然道:「原來如此。」又道:「所以夫君才沒有去尋我們母子。」
謝祈在心中想,你這樣認為也好。
謝祈雇了輛車,將那對母子接進宅子中,又叫過府中掌事來拜見夫人。因庸鶯對那人言道以後你便是謝家的掌事,一切都要聽謝大人的,他便十分用心地聆聽謝祈的指示,吩咐府上的侍女帶夫人與公子去房中安歇。
那女子似從未見過如此高大的宅子,見過如此之多的傭人,頗有些不安,那孩子倒是十分好奇,打量著四周,熟悉了便在後院瘋跑起來。
謝祈將他們安頓好,那女子上前走到他身邊,輕聲道:「夫君方才問我的名字?」
謝祈頗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的錯,將以前的那些事都淡忘了。」
那女子沉思一會道:「我名喚儷川。」
謝祈聽到這個頗具越州特色的名字,脫口道:「原來你是越女。」
那女子道:「怎麼,夫君嫌棄我是南蠻?」
謝祈道:「自然不是。」
他在心中嘆道,這麼一來這女子的身份似乎並沒有什麼問題。
儷川看著他沉思的表情,悵然道:「夫君果然什麼都不記得了。」
謝祈道:「往事不可追,好在還有日後,你們既然來了便安心住下。」
此時天色已不早,儷川在房內點上一盞燈,望著謝祈,幽幽道:「夫君今日不留下嗎?」
她也是個秀麗的女子,謝祈聞言如坐針氈道:「我還有公務,改日再來看你們。」
他匆匆地走了,卻不曾看到儷川望著他的目光幽深。
第二日陸紀一來便將謝祈叫到了身邊,謝祈知道他是要問自己究竟如何處理那母子二人。
謝祈想了想還是實話實說道:」我置了一座宅子,將他們先安頓下來。」
陸紀敏銳道:「你的那些俸祿不過夠你在樂館中花天酒地一番,哪會存的下來可以在帝都這寸土寸金的地方買座宅子。」
謝祈沒料到他如此了解自己,硬著頭皮道:「我借的。」
陸紀淡淡道:「哦?我倒有些好奇是誰這麼大的手筆。」
謝祈覺得這個問題棘手之至,實在不好解釋,好在陸紀只是看了他一眼,並沒有追究,只是正色道:「今日我叫你來還有別的事情。」
謝祈聽他語氣鄭重,不由抬頭望著他,陸紀繼續道:「天子出巡,命東海王姜炎監國,入主崇明殿。」
陸紀語氣淡淡,謝祈卻是一驚,崇明殿乃是東宮,是當年天子做太子時的居所。姜炎本已開府,此時天子命他監國,代理朝政,又入主東宮,分明是個立儲的信號。
陸紀道:「此事還未公布,只是天子已令尚書令協助姜炎主政,應是有移交大權的意思在。」
謝祈只覺得此事發生的十分突然,只是天子已多年未上朝,尚書台幾近空置,而交由中書省的政務又實際都由陸紀把控,若姜炎監國,則意味著這裡也要變天了,只可惜他官位低微,竟一點風聲也沒有聽到,直到此時才知道這件事。
只是他非常好奇,天子為何會選擇姜炎,論嫡論長,都輪不到他的這位弟弟,難道是王美人吹得枕頭風?只是王美人雖昔日艷冠後宮,又出身高門,然而如今也是中年的婦人,比不得天子身邊新晉的幾位昭容。
謝祈隱約聽說,天子因求長生,信了所謂陰陽之道,命人從宮外尋來許多妙齡未經人事的少女採補,還將其中得他歡心的幾位晉為昭容。對於此事他頗為不恥,但又無可奈何,他只記得母后深情繾綣的描述中,父皇為太子時也曾意氣風發,甚至許下不納側室的誓言。只是登基后因元后子息艱難,只得一位公主,迫於朝中壓力才納了幾位夫人美人,如今不知是如何被迷惑了神智,行為如此癲狂,若是母后還在,想必更加悵然,想來母后在宮中常年抑鬱,也是因他而起,所以很小時他便常常想,為何自己不是一個男孩子,為什麼要惹父皇厭棄,如果不是因為他,母后也許不會過得如此艱難。
陸紀道:「不僅如此,我還聽聞一個消息,越王世子已悄悄進京,送了一封密信與天子,言道西南蠻夷有反心,暗中集結勢力,越王不堪其擾,請朝廷派兵剿滅。」
謝祈皺眉道:「越王世子進京,這事情居然朝廷一點風聲都沒有得到,而且不過是派人送個信,又何必要親自來。」
陸紀道:「自然是因為他走得十分隱蔽,本來擅離封地是死罪,然而不知他如何使天子相信了那封密信,反而感他拚死送信有功,置於為何要親自來,這便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謝祈望了眼陸紀笑道:「這麼大的事情在眼皮底下發生,大公子居然現在才知道嗎?」
他原本是調侃,陸紀卻嘆道:「百密一疏。」
謝祈聞言覺得這其中一定有貓膩,又不好詢問,只能轉移話題道:「那今上究竟如何打算?」
陸紀淡淡道:「天子已草擬了令,欲派北嶽王姜舒領五千人西南平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