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來客
第二日,葉府的張管事起了個大早,他昨兒就得了吩咐,今日府上要來一位客人,一定要他親自去迎接。
張管事一邊走,一邊還納悶,怎麼這客人如此奇怪,竟也不走正門。到了東角門,客人沒瞧見,卻瞧見了一個礙眼的車夫。張管事嫌他佔了地方,怕到時候怠慢了客人,欲將他趕走。
誰知那車夫竟說是府里主子雇得他。張管事看了看那輛不起眼的馬車,也沒理他,府里主子出門,還要用你這破玩意?沒有讓他再說話,張管事直接叫了幾個壯丁將人給仍地遠遠地,連馬車也不能放在這。
不多時,幾頂青色小轎搖搖晃晃往這邊抬來,張管事見了那人,臉上愈發恭敬,不動聲色將人引到了正堂。
錦繡幾人從天亮就開始等著,知秋一人出去查看,卻等了半個時辰也沒見到人。錦繡又問了孫媽媽,時間都是定好了的,卻遲遲沒等到人。錦繡心中焦急,在屋子裡轉來轉去,忽而外邊聽到聲響,只以為是知秋回來了,興沖沖地跑出去。等見了來人,頓時心裡被潑了好大一盆涼水。
那人是李氏身邊的大丫鬟,說是讓錦繡去一趟正房。都這個時候了,錦繡怎麼可能會過去。可那丫頭在錦繡耳邊說了句話,錦繡便沉默了,轉過身,只讓她前面帶路。
一腳踏入正堂,錦繡不得不感嘆來人是有多大的面子。
李氏、葉啟文,甚至連葉瑾軒兄弟倆也都在。葉府平日拜見的人不少,可是那些往來單李氏一人就足以應付,這樣的陣勢,實在是少有。錦繡幽幽地嘆了口氣,最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見錦繡過來了,李氏放下了茶盞,站起身走到錦繡身邊,不緊不慢地開口說,「可算是來了。您看看,這便是我家那三姑娘。」
錦繡愣愣的站著,直到感覺出一道審視的目光投到身上,才順著視線,看向葉啟文右下首的中年男子。
心裡一咯噔,這是宮裡的人,終究是來了。那人身著藏藍色宮服,體型稍小,面白無須,眼角微微向下,看人的時候稍顯陰沉。這樣的人,一看就不好惹,錦繡縮縮腦袋,希望能降低一點存在感。
王公公打量了許久,久到錦繡忍不住想出聲制止,才略笑了笑道,「葉大人好福氣,府上的姑娘一個比一個出眾。咱家活了這麼久,真沒見過比葉三姑娘還靈氣的人。」聲音尖細,看錦繡的目光如同看上等的貨物,透著驚嘆。
葉啟文撫著美須,謙虛了幾聲,直道「過獎,過獎。」彼此之間心知肚明,卻又默契地打著啞謎。
李氏回了屋子后便示意身邊人出去,似要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話說。錦繡則一路不語,眼下也是垂眸站著,不言語。屋子裡靜得很,空蕩蕩地,一個坐在高位上,一個在下面立著。
一時靜默過後,李氏先發制人,對錦繡道,「你也看到了,今日來的是淑妃娘娘身邊的王公公。淑妃娘娘身體不適思親甚切,特意派王公公來葉府接人進宮陪伴。」
「接的那個人不會就是我吧。」
李氏似笑非笑地看了錦繡一眼,道,「你說呢?」
「我?」錦繡指著自己,明知故問道,「母親是在開玩笑嗎,且不說宮規繁雜,淑妃娘娘只是一宮之主,未必有這個權力將人接進宮去。單看家中姊妹幾人的交情,淑妃娘娘思親思的應該也不會是我吧。錦姝妹妹前幾日都還在念著長姐呢。」
李氏當然也不在乎錦繡反駁什麼,左右這事不是她能反對的,因而盯著錦繡直言道,「你也不是個傻的,今兒什麼情況不會猜不到。淑妃娘娘是你長姐,花了一番功夫接你進宮是你的福氣,莫要不知好歹,讓大家都難做。如今趙家大公子已經賜了婚,真要算起來你也是退過婚的,想要再說什麼好人家可就難了。」
錦繡不知道是該怒還是該笑了,見過不要臉了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如今皇上一令之下已無選秀,那些趕著進宮的,有幾個成了事?退回來的時候還白白污了名聲,別說許好人家了,許不許的出去還是一說。李氏此言,要的不就是她進宮替淑妃娘娘爭寵么。頭一次,錦繡不願忍下去,「母親說的這麼好,不若自己去好了。」
「放肆!」李氏怒喝,那眼神恨不得生吞了錦繡。
錦繡自知這話不規矩,不過誰叫他們如此不要臉呢。她是庶女,庶女就能隨意擺布嗎,那堂上父子三人,不說都參與了,起碼也點頭了。原來還以為葉家兩兄弟算是君子,沒想到竟然也和葉啟文一樣不是什麼好鳥。
也是,哪能指望歹竹出好筍。
見錦繡如此,李氏嗤笑一聲,「你許是弄錯了,今兒叫你過來,不是為了商量,而是通知。」
「母親這是看我一個庶女好欺負,硬是要把黑的說成白的。」
李氏道,「好欺負,難道不是?你莫不是還在指望著你那舅舅,揚州刺史,確實是位高權重,不過這裡是京城不是揚州。地方官員,無詔不得入京,你覺得你還能靠誰呢?」
「忤逆父母,可是不孝,傳出去你舅舅臉上也不好看。」李氏緩緩道。
錦繡不甘心,「我若不去母親還能如何?」
「你那兩個丫鬟,一個還在後院的屋子裡關著,一個已經在送往後院的路上了。她們的主子都分不清事理,你說說,我要她們留下來有何用?」
這就是明晃晃地威脅了。錦繡怎麼說也是葉家小姐,知秋和知夏卻不同,真要出了什麼事,也沒人會找上門。李氏仗著的就是這一點,且錦繡毫不懷疑她會做得出,視人命如草芥,沒有比更冷漠更殘忍的事了。想到如今還沒見到的知秋,錦繡心中擔憂,只盼著李氏還有一點良知在。
難道這一回,就真的要如了李氏的願。錦繡不語。
李氏見她不說話,又諷刺道,「或者,若是你葉三姑娘是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直接碰死在這大門上,我也不會攔著。葉府這麼大,人命多一條少一條又有幾個人在乎。不過你死了以後,那兩個小丫頭也別想活了。」
話里無比諷刺,也是料定了錦繡不會去死。也是,死過一次的人,哪怕能活著,比什麼都強,誰知道以後就不會翻身呢。
只這一次,錦繡對李氏的報復心似乎上升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她從未如此地厭惡、痛恨一個人。哪怕前世最後活地那樣不堪,她也是感恩地看待身邊的每一個人。李氏地算計和自私,都讓她噁心。
「想清楚了吧,要是沒有別的事,趕緊回去收拾行李,王公公還在外面候著。你那兩個丫頭,也能同你一道去。」
這還成了恩賜了?錦繡冷笑一聲,彷彿豎立一身刺的刺蝟,難得帶了攻擊力,「母親既然這麼篤定,何必花了這麼多口舌來勸,圖什麼呢。難不成母親是怕了什麼,或是心裡有鬼?」
「一派胡言!」李氏怒斥道。
錦繡知道自己不得不去,可是也不能就這樣被李氏拿捏地毫無反抗之力。「宮裡是個什麼地方,相信母親最清楚不活了,畢竟淑妃娘娘可是從您手中教出來的。我若是真如了你們的願,進了宮,到時候自然是海闊天空,那麼多選擇,何必巴巴地聽一個淑妃娘娘呢,母親您說是不是?」
李氏不曾遲疑,反道,「小小庶女,也能威脅到淑妃娘娘,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聽母親的意思,這宮我是定要進的,不如看看,到時候是我太看得起自己,還是母親太看得起淑妃娘娘。」錦繡嘖了一聲,有些躍躍欲試。
「你待如何?」李氏板著臉問。
「不如何。」錦繡微微一笑。
……
李氏最終還是扔給錦繡一盒子銀票,並非是被她說怕了,而是不想給錦華惹事端。兔子急了還會咬人,眼下首要的是將這個庶女送進宮。
如今費了這麼些功夫,只是探她的底而已。至於她說的那番話,李氏倒不擔心,若是連個小小庶女都掌握不了,錦華這麼多年也算是白過了。只要心狠,什麼對付不了。
錦繡拿到了銀票,也沒有留下的打算,她那裡還有要交代的事。
走至門邊,忽而想起什麼,回過頭朝著李氏笑地莫名,「皇上是淑妃娘娘的夫君,母親這一回,可算是賣女婿了,不知道淑妃娘娘會不會嫌您管得太寬?還有,我得提醒五妹,讓她以後要看好自己的夫君,畢竟有一就有二,誰知道母親日後會不會為了自己再賣了另一個女婿呢?買了女婿還倒貼錢,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搶著來做。」
「你,」李氏指著錦繡,氣的說不出話來。
錦繡說完了也沒多待,由衷地希望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到李氏。
回到院子里不久,知夏知秋兩人都被送了回來。精神都還好,只是受了些皮外傷,也算是有驚無險了,錦繡鬆了口氣。
知秋很沮喪,覺得都是自己的錯,她本來躲在牆角邊上,看見那人被趕走了就想著回來送信,誰想到還沒行幾步就被人抓了。若是自己反應再快些,說不定姑娘也不用受李氏擺布了。
錦繡見她胡思亂想的,少不得又要安慰一番。她們倆還在,總比被李氏團滅了強。以後如何,誰又說得准呢。
安慰完了這倆丫頭,錦繡又將院子里伺候過的人都叫過來,每人給了一些銀兩。輪到孫媽媽的時候,錦繡拿出幾張銀票,又將一些銀裸子翻出來,對著她叮囑到,「我們走了以後,媽媽還是別在葉家做事了,這些銀子拿回去購些田產,以後也不愁吃喝了。我屋子裡的那些東西,媽媽能拿走的就拿走,就在這裡也是便宜了別人。」
孫媽媽忙點頭,知道此時不是依依惜別的時候,只拉著錦繡的手讓她別虧待著自己,又道自己明日就去管事那裡將活給辭了,見錦繡還有東西要收拾,便擦了擦眼睛默默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