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大年初一嬌娘入宮,廣儀偏殿閑話家常
大年初一,天尚未明,方睡下沒多久的蘇雲嬌,已在丫鬟們的輕聲呼喚中醒來。與昨個兒賴在床上,迷迷糊糊不願醒不同,今日的蘇雲嬌醒得極快,丫鬟才喚一聲,便乖乖起來了,絲毫不拖泥帶水。
待一切收拾停當,蘇雲嬌對著屋內落地穿衣鏡中的人影,滿意一笑。
明珠上前道:「老夫人當起了,姑娘不如去壽松堂候著?」
蘇雲嬌回身笑道:「不急,且先等等。」垂眼瞧著自己身上的茜紅衣裙,暗道:「若是此時去了,老夫人見了,非打發她回來換衣裳不可。還是過會子再去,到時出發在即,老夫人也無暇多故了。」
明珠稍加思量,便知蘇雲嬌是何主意。原來,自那日宮裡來人後,老夫人除了強壓著蘇雲嬌學了兩日宮廷禮儀,更是早早就叮囑了,入宮時該作何種打扮,甚至親自為蘇雲嬌挑選了一套淡雅衣裙並各項首飾。
只是,蘇雲嬌今日衣著,非但不是老夫人所選,而且還大相徑庭。明珠不由擔憂道:「姑娘如此做,老夫人恐會不高興。」蘇雲嬌一笑,道:「無妨,天家喜歡了,老夫人自然就歡喜了。」
依照前世經驗,皇後娘娘素喜淡雅,老夫人給她挑的那身月白梅紋襦裙,雅緻而不失嬌俏,本是極好,蘇雲嬌原也打算照老夫人的來,卻不想六哥日前,竟給她送來了這麼一身茜紅滾邊綉牡丹花湘裙。蘇雲嬌不解其意,再一打探方知那日來府中傳信之人,乃太後身邊的邵芳邵公公。
蘇雲嬌前世見過皇上、皇后,卻是無緣一見太后。今番太後宮中來人,是否意味她此次入宮,主要是太后想見她?思及太后與顧家的關係,蘇雲嬌以為極有可能。所以,六哥送來的這套衣裙,應是太后所喜。
蘇雲嬌未多猶豫,便選定了這身。她之想法甚為簡單,既然皇後娘娘與太后之間相處融洽,那麼太后是皇後娘娘的婆婆,婆婆喜歡了,兒媳自然不能不喜。至於外間傳言,太后與皇後娘娘一樣愛極素淡雅緻……蘇雲嬌只信她六哥。
「你這身打扮是怎麼回事!」果如蘇雲嬌所想,一邁進壽松堂,未及行禮,便得了老夫人一通吼,抬眼一看,老夫人高坐堂上,正氣咻咻地瞪著她。蘇雲嬌一蹲身,慢條斯理的解釋道:「回老夫人,皇後娘娘雖喜愛素凈,但如今正是過年,故孫女以為還是喜慶些好,皇後娘娘胸襟博廣,氣度非凡,斷不會因這些細枝末節心生不喜。」
「你……」老夫人本就因蘇雲嬌到得晚了,略有不滿,再瞧見她那身紅紅火火,更是險些氣得仰倒,如今聽了她這番話,幾乎氣得說不出話來。
著三品侯夫人誥命大妝的王氏深深看著蘇雲嬌,眸光幾轉,立即上前笑著相勸:「老夫人,依兒媳看,七丫頭之言確有幾分道理,平常便罷了,這逢年過節的,誰家不盼著喜慶些,圖個彩頭,天家,更是如此了。」說著,又給立春使了個眼色,立春見了,湊到老夫人身前,輕聲提醒道:「老夫人,時辰到了。」
老夫人聽罷,皺著眉瞪了蘇雲嬌一眼,揮揮手猶帶怒意道:「罷了罷了,原沒想著讓你給侯府爭什麼臉面!此事姑且作罷,只你入宮后,倘若有何差池,我絕饒不了你!」
觀老夫人動了真氣,蘇雲嬌將周身盛氣一斂,乖巧柔和道:「是,孫女必當注意,不給侯府丟臉。」老夫人這才滿意些,若不是邵公公特意提了蘇雲嬌,她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帶蘇雲嬌入宮的。
「老夫人,早些動身吧。」
得了老夫人肯首,王氏笑著攙著老夫人往外走,後面的蘇雲華、蘇雲婥舉步跟上。
「走吧,七妹妹。」走至蘇雲嬌身側,蘇雲華一把牽起蘇雲嬌之手,邊走邊低聲問道:「六弟的主意?」
蘇雲嬌頷首,問她道:「大姐姐可知內中玄妙?」蘇雲華搖搖頭,隨後又笑說:「我雖不知六弟弄何玄虛,卻知曉他斷不會害你,七妹妹安心聽他的就是。」
走在二人之後的蘇雲婥,目光盯著蘇雲嬌那身茜紅湘裙,若有所思,她老師曾言,鎮北侯小妹,昔日懿寧太后,少時至愛牡丹。
外命婦進宮朝賀,皆從皇宮西側西毓門而入。交之往日落針可聞,今日可謂「喧囂」——天未清明,一輛輛馬車,載著各家各府的命婦,陸續而至,侯在門外,等著開宮門。
待西毓門開,又有專門的內侍領著命婦們,往內宮儀和門去。至儀和門外,命婦們方下得車來,再由宮女們帶到皇後娘娘所居的廣儀宮偏殿,等候傳召。
廣儀宮偏殿,宮女們奉上各式茶點供命婦們享用,等待傳召的命婦們亦沒閑著,相互間少不了禮儀性的問聲好,之後平日里交好的幾家則會聚攏一處,低聲交談。
鎮北侯府的褚老太君,位高年重,加之性子爽利與鎮北侯府的威名,在一幫老命婦中人緣向來不錯,這種場合總少不了有人上來攀談,以往除了那些實在瞧不上的,無論是誰來,褚老太君皆會或多或少的說笑兩句。只是今日褚老太君卻一反常態,頻頻出神,毫無攀談應酬的閑心。
好在跟來的江氏與趙氏都是八面玲瓏之人,知曉褚老太君心不在焉,幫著一一應對下來,沒讓人覺得輕慢。當然這並不代表沒人看出褚老太君的心不在焉,只是許多不甚相熟者不好去問更沒必要去問。
但總有那麼幾個熟悉,無太多顧慮而想知道答案之人,比如年輕時便於褚老太君是手帕交的平西候老夫人。
「老姐妹,今個兒是怎麼了,怎麼瞧著心不在焉的?」平西候老夫人笑問,隨後又有幾分擔憂道:「莫不是身體不適?老姐妹可別硬撐!」作為幾十年的老姐妹,平西候夫人雖是知曉褚老太君自幼習武,體魄強健,但終究年紀大了,到底比不得年輕,難免有些擔憂。
褚老太君聽是她問話,稍稍回過神,淬她一口,笑罵道:「好好的,又咒我!還是顧好你自己吧,聽聞你前些日子痛風又犯了?怎樣,可好些了?送去的那些藥材可都用上了?」
「早好了。我這病,每到這寒冬臘月總要犯上幾回,無甚大不了的,老姐妹無需操心。」平西候老夫人笑道,「要我說你也別往我府上送那些藥材了,平西候府雖比你鎮北侯府差一籌,但怎麼也少不了這些藥材啊,你送來那些,我那用得了,還不是白白糟蹋了!怎的,難道你還盼著我,天天犯病不成!」
褚老太君瞪她一眼,道:「你可真是年紀越大,越牙尖嘴利,我分明記得你年輕時一副大家閨秀的做派,文文弱弱的,話也不多,更別提如現在這般打趣了。」
「老姐妹還不知道我嗎?竟說出這話來。要說啊,咱們幾個裡面,惟有阿紀才稱得上是大家閨秀。」說著平西候老夫人一嘆,有些傷感,「可惜,去得早了……說起來,她還是咱三裡邊最小的呢。」
聞言,褚老太君亦是一陣感懷,咬牙罵了句:「都怪那修國公聞家太亂了些,阿紀性子軟和,身子弱,那經得起那等折騰。好不容易熬過來,沒過上幾天舒心日子,人……也不行了。哎!」
見褚老太君被帶得頗為感懷,平西候老夫人忙道:「不提了不提了,都賴我,好好的提這些陳年舊事作甚?虧得有阿紀,聞家如今的子嗣還算不錯,即便難成大材,守著這祖宗的基業,倒是綽綽有餘。阿紀若能得見,必當欣慰。」
褚老太君輕嘆一聲,斂去悲容,提起精神,點首道:「阿紀當年挑了個好兒媳,王家的女兒哪有差的?」
「誒?」平西候老夫人又道,「差點忘了,玉台的大嫂亦是王家女。如何,她們軸嫡之間處得可好?王家姑娘個個通透靈秀,想來不會多為難玉台。」
褚老太君道:「她二人無有利益衝突,顧、王兩家亦無間嫌,怎會處不來?」說罷,褚老太君眉生不屑,道:「我瞧著,蘇家幾個媳婦都不差,就是我那親家母,小家子氣了些!」
平西候老夫人忽而一笑,搖頭無奈道:「十幾年了,還沒放下呢?秦氏之事,都過去了,我看玉台那小兩口挺好的,有鎮北侯府撐腰,況且玉台又機靈,她家那老夫人如何欺負得了玉台?」
「欺不欺負得了是一回事,欺不欺負是另外一回事!」褚老太君將眼一眯,「我就是見不得她把秦家那已去的閨女當寶的模樣!若只如此,倒也罷了,反正我家玉台也用不著她來喜歡,只是,我卻不明白,同為蘇家血脈,秦家生的就是寶?我家玉台出得,就是草不成?」
「鬧了半天,老姐妹原是替自家外孫不平。」平西候老夫人笑顏相勸,「她那做派,老姐妹還不清楚?你家外孫女的性子,她如何喜歡得來。」蘇雲嬌之名,平西候老夫人亦有耳聞,只是無論外界傳得多麼誇張,她皆以為她老姐妹的外孫女,差不了!
不想,褚老太君聞得此言,卻向她搖頭一笑,道:「怎麼?你以為我說得是嬌嬌?」
「不是么?」平西候老夫人奇道,除了名聲不怎麼好的蘇雲嬌,顧玉台生的兩個小子她都是見過的,皆是難得之人,這樣還有何不滿的?
「呵。」褚老太君諷笑一聲,正欲開口,卻聞孫媳趙氏忽言:「老夫人快看,誰來了!」
聞聲,平西候老夫人竟是先褚老太君一步轉頭,一見被宮女帶進殿來的,文昌侯府一行人中,那個茜紅衣裳的嬌俏小姑娘,心下便明老姐妹方才為何出神。
「怪不得呢,原來你那寶貝外孫女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