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念舊人幻影終空,曉苦心卻從我心

第六十九章 念舊人幻影終空,曉苦心卻從我心

「你,叫什麼名字?」

「安……安、安庭雅。」

「很好,從今日起你就是我妹妹了,以後有誰欺負你,就和我說,我替你教訓他們!」

「妹、妹妹?」

「來來來,叫一聲苑姐姐來聽聽。」

「苑姐姐?」

苑姐姐,苑姐姐……

安太后望著叩於殿前的俏麗少女,目光深遠迷離,半晌,薄唇輕起,似乎低聲換了聲什麼。

皇后謝氏坐於安太後手邊,察覺安太后異樣,側耳細聽安太后所喚為何,頓時心思一明,心念幾轉,縴手輕抬,對跪在殿下的文昌侯府三姐妹道:「都起來吧。」

「謝皇後娘娘!」三姐妹得令起身。

謝皇后看著蘇雲嬌笑言:「你便是文昌侯家的七丫頭吧?你這兩個姐姐本宮都是見過的,你這丫頭本宮還是頭一次見,從前想宣你一見,具被你母親推了。」

蘇雲嬌方一起身,復蹲身一禮,不同往日隨意,柔聲柔氣,規矩十足道:「回皇後娘娘,臣女從前年幼,母親怕小女不知事,衝撞了皇後娘娘,故不敢令臣女進宮拜見。這兩年,母親本欲攜臣女入宮覲見,熟料父親調任青州,母親隨之去了青州,臣女又因身體之故,於澹州調養,年前方得迴轉,而今方有幸得見皇後娘娘聖顏。」

不知何故,蘇雲嬌能以平常心應對皇上,但面對皇后時,卻神經緊繃,步步謹慎,出口之言,亦要在腦中多過幾遍。觀蘇雲嬌應對得體,一直提心弔膽的蔣氏略感寬慰了些,她生怕蘇雲嬌不知天高地厚,一時起了性子,惹惱了皇後娘娘,遷罪侯府。

謝皇后聽說,頷首輕笑,道:「你倒是不錯,走近些,本宮瞧瞧。」

蘇雲嬌依言,上前幾步,站定於謝皇后三步之前,微微抬頭,眸光下垂,不敢直視其面。謝皇後上下打量幾番,方開口笑道:「生的可真好,俏生生的,真招人喜歡。」說罷,回頭看向安太后,道:「母后覺著呢?」

安太后仍有些失神,未聽見謝皇后的喚聲,身後翠嬤嬤見狀,俯下身在安太后耳畔輕呼兩聲:「太后,太后……」

安太后這才回過神來,收起眼中茫然惆悵,眼神一凝,對蘇雲嬌招招手,笑說:「過來哀家這邊,也讓哀家瞧瞧。」

安太后語氣慈和,教蘇雲嬌一聽便心頭一松,不復剛才面對謝皇后之時拘謹,挪移幾步,來至太後面前,施了一禮,道:「太後娘娘,萬福。」

安太后對蘇雲嬌要比謝皇后對蘇雲嬌熱絡很多,伸手招她過來,親熱道:「哀家早知玉台有個寶貝閨女,可直到今日才見面,快過來,讓哀家仔細看看。」聞此,蘇雲嬌稍一猶豫,偷眼張望了下安太後身后的翠嬤嬤,見她含笑點頭,蘇雲嬌方舉步再往前。

待走至安太後跟前,安太后一把拉起她的手,蘇雲嬌沒料著,被驚了一跳,她雖知曉太后和鎮北侯府的關係,然這般是否太熱情了些?蘇雲嬌不免有點忐忑不自然,不過她那點子不安很快便消散了。

因為安太后看著她的目光非常溫柔,不是長輩看晚輩的和藹,是純粹溫柔。蘇雲嬌恍惚覺得,太后看得不是她,是通過她在看著另一個人,一個令她思念已久之人。

蘇雲嬌好奇心被勾起,能使得一國太后如此之人,是誰,和她很像嗎?

安太后將蘇雲嬌從頭到腳,分毫不拉,細細看過一遍。

雙刀髻?與苑姐姐初見時,她梳的便是這種髮髻;茜色衣裙?苑姐姐最開始時,亦喜愛這些顏色鮮亮的衣裳;牡丹?苑姐姐鍾愛之花卉。還有那一般人看后,只覺討厭的驕傲神情,簡直與苑姐姐一模一樣!

難道這世上真有轉世一說?安太后越看越覺心喜,面露興色,出言問道:「哀家觀你這身行頭,雲嬌丫頭可是極愛牡丹?」

此問一出,殿下之人心思各異。蔣氏頓時眼皮一跳,暗自祈禱蘇雲嬌照她教的說,千萬順著安太后喜好作答,莫傻乎乎真答自己的喜好。早猜到內中玄機的蘇雲婥卻希望蘇雲嬌能如實應答,而之前在偏殿時就與蘇雲嬌隱有不和的鐘亭,則心有不忿,不明白蘇雲嬌何德何能,竟得皇后、太后如此關注?

一聲雲嬌丫頭,令蘇雲嬌心生親近,反覆思量,終是沒按蔣氏教的答,只照實回道:「回太後娘娘,世間百花,臣女唯愛牡丹一種。」

這般答案聽得蔣氏心中恨恨,咬牙暗怨:「七丫頭越發不服管教了,回去后定要好好和她立立規矩!」

蔣氏心中暗恨,安太后卻極為滿意這個答案,和善一笑,追問道:「為何唯愛牡丹?」

「嗯……」蘇雲嬌想了片刻,發現想不出為何,靈機一動,眨眼笑道:「回太後娘娘,因為好看!」

殿下鍾亭嗤之以鼻,如此理由,當真庸俗之至!

安太后聽說一愣——苑姐姐當年答案雖是不同,卻也差不離,一樣純粹直接。她記得那時,苑姐姐給她的答案是:牡丹乃花中之王,要愛便愛最好的。

「好好,牡丹好。」安太后連道幾聲好,惹得殿中命婦們心思活絡起來,以往只聞安太后喜歡擺弄花草,廣慈宮中奇花異草無數,惟獨不見牡丹芳蹤,且安太后本人偏愛素雅花卉,諸如茉莉、水仙之類。

故外人紛紛猜測,安太后厭其色彩濃艷,富貴太過,不愛牡丹。但今日觀太后神色,似乎並無不喜。那廣慈宮中為何無其蹤影?眾人心下疑問,卻不敢多問。

旁人不知何故,皇後娘娘身為太后兒媳,如何不知?安太后非是不愛牡丹,而是過於珍惜,不願示於人前罷了。

「雲嬌丫頭,平日都愛做些什麼?」越問,安太后越覺得蘇雲嬌與苑姐姐相像,彷彿為了證明什麼,安太后又問道。

答了許多問題,蘇雲嬌愈加放鬆,回道:「臣女平日常與姐妹們一處消閑,也愛讀些詩書。」算起來,她當是侯府眾姐妹里活的最自在悠閑的一個了。

詩書啊?安太后垂了垂眸,苑姐姐後來因先帝之故讀了不少詩書,可她明白苑姐姐從來不愛這個。頓了頓,安太后復問道:「雲嬌丫頭可喜歡跑馬打獵?」

此回與前幾次不同,神態語氣中帶了幾分急切。叫蘇雲嬌聽得一慌,下意識想點頭,順著安太后,回答喜歡。

話到嘴邊,偏又頓住。

事到如今,蘇雲嬌自然看出,安太后是把她當成另一個人的寄託,想在她身上找另一個人的影子。若是就這麼順勢應下,太后必然高興,今後對她定更加看重,於她而言好處多多。可是……蘇雲嬌黛眉微蹙,她便是她,她不願做別人的替身!何況,蘇雲嬌看了一眼滿臉期待的安太后,太后待她如此和藹,她怎可期滿?

遂,蘇雲嬌深吸一口氣,斷然否認:「回太後娘娘,臣女尚未學會騎馬。」

「怎會?」安太后先是一詫,不可置信,隨之而來的便是期盼落空的失望,歷經滄桑的眼眸更見深邃,彷彿剎那間老了好幾歲。

蘇雲嬌瞧在眼裡,竟感澀然酸楚,內心一揪,不禁埋怨自己方才答得太過直接,思慮不周,神思飛轉,搜腸刮肚欲尋出些言辭勸慰,倒不想謝皇后先她一步。

「女兒家安安穩穩的,亦是不錯。不是嗎,母后?」

安太后思懷何人,謝皇后心知肚明。惠懿太后昔日盛名,她尚在閨中之時便頗多耳聞,即便未曾謀面,但惠懿太后的心性脾氣,也能道個七七八八了。

若以一物喻之,謝皇后以為當是煙花。絢麗璀璨至極,然稍縱即逝。

有了時間緩衝,又聞謝皇后之言,安太后心緒逐漸平和,方才眼裡的滄桑失望亦逐漸收斂。最後,安太后閉目一嘆,年輕時常被稱讚豁達通透,而今老了,怎反不如當初,生了執念?

「是哀家執迷了。」苑姐姐就是苑姐姐,獨一無二的苑姐姐,世上再無人能與之相較。逝去了,就是逝去了,再也回不來了。即便真有輪迴,回來之人,亦不是她安庭雅的苑姐姐了。

待安太后睜眼,望向蘇雲嬌的眼神依舊溫柔,卻退去了之前執念,溫和笑道:「雲嬌丫頭很好,哀家希望雲嬌丫頭,一直這麼好。」

見安太后釋然,蘇雲嬌亦吐出一口濁氣,彎眼一笑,道:「謝太后!」

至此,安太后與蘇雲嬌之間的這段小插曲算是完結,新年朝賀繼續進行下去。繼蘇雲嬌過後,謝皇后又點的幾家姑娘上前說話,安太后亦象徵性詢問了幾句。待朝賀結束,各家命婦自內宮回返各府,謝皇后等命婦散去,又恭恭敬敬將安太後送出廣儀宮。

謝皇后本欲送安太后回廣慈宮,卻被安太后拒絕。

「皇后適才也累了,回去歇著吧。」安太后扶著翠嬤嬤的手,站在廣儀宮門口說道,「哀家有翠微陪著就行了。」

「母后……」謝皇后仍是不放心。

安太后一笑:「你擔心什麼?這皇宮哀家比你待得久,難道還能走丟不成?」說著轉眼一掃,身後跟著的一幫宮女內侍,道:「何況,還有這麼多人跟著。」

「那……」謝皇后猶豫過後,沒再執意,行禮恭送,「臣妾恭送母后。」

安太后帶著翠嬤嬤與一干人等離了廣儀宮,卻為迴轉廣慈宮,而是去了久無人居,空閑了二十餘年的曦華宮。

「你們便在外頭等著吧。」安太后甩下包括翠嬤嬤在內的一眾內侍宮女,獨自一人踏進了主殿,清芳殿。

芳殿香猶在,卿辭廿三載。

景依舊,物依舊,曾於殿中說著痴話,做著美夢的兩個少女,一個蒼老了年華,一個遠離了人世。

安太後轉過屏風,來至裡間,繞過那盤下了一半的棋局,離了那張才綉了開頭的綉架,駐足於臨窗書案下。

書案上有幅畫,畫上有兩個人,一人翠衫飛揚,眉也飛揚,一人黃衣淺淡,眼也淺淡。

安太后移了張交椅坐下,與案后交椅相對,倒盯著那幅畫上的翠衫女子看了很久,而後抬頭對著案后那張無人座椅一笑,無聲傾訴。

——苑姐姐,你猜庭雅今日見了誰?

——誰呀?快快從實招來!

——庭雅見了小台兒的女兒。

——小台兒的女兒?她怎樣?有沒有像我?

——她很好,很像苑姐姐呢。

……

——苑姐姐……

——嗯?

——庭雅希望她能過得比你我都幸福……

和光暖照,景依舊,物依舊,人,仿若也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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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再世嬌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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